第10章 (2)

戈雨艨實在懶得跟她解釋何謂深圳式“優秀男孩”。

“我怎麽可能不管?”母親眼見着又要激動起來,“不會是你還跟那個小胡有聯系吧?我告訴你,那個小胡根本就是個沒出息的主!你要跟了他,有你後悔的時候!上次他還打電話到這裏來問你地址,結果我上晚班去了,你爸爸個缺心眼的,居然告訴他了!我看他肯定是想到深圳去找你!你可得想明白了,千萬別跟他粘上了,到時候甩都甩不掉!”

“哎呀你都想到哪去了!”戈雨艨叫起來,她是那麽随便就跟男孩“粘”上的人嗎?

“我是擔心你!”戈母說,“現在你又不住在麗霞那裏,凡事也沒個人能照應。”

“哼!”再住下去才真是叫天不應呢,但戈雨艨只能輕哼一聲,和母親談話最好不要牽扯太多,否則必然越扯越遠,沒完沒了,“反正什麽事我自有分寸,你別成天胡猜亂想的!” 盡添亂!

“我這是考慮周到!各種情況都要做好打算才不會出亂子。……”就這句話,母親說的是真理。凡事沒有準備,必然臨陣而亂。因此,對于胡宏偉的到來,戈雨艨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做足夠的心理準備了。

胡宏偉仍是那副忠厚善良的模樣,還不嫌累贅地帶來了當年新上市的一箱臍橙。

“這種臍橙可甜呢!”他說,“我也不知道你這裏缺些什麽,正好上次去看農産品展銷,說這種臍橙是近年剛從國外引進的新品種,很不錯的,所以帶點來給你嘗嘗。”

“謝謝啊!”戈雨朦客套着,為他端上飲料,“其實深圳這裏什麽也不缺的,你看,千裏迢迢地帶這麽沉的水果來,路上該多累啊!”

“嗨,只要你不嫌,禮輕情義重嘛。”他找着話題,“你,在這裏還好吧?我聽說你……在深圳找份好工作挺不容易的。”

“是挺不容易。”戈雨艨說,“不過我現在的工作挺好的,每月工資比原來多七八倍呢。”

“可這裏生活水平也高啊,”他很快接口,“你看,還要租房住,再說,這邊的社會環境這麽複雜,像個大染缸似的。我爸說了,如果你願意,回廠上班沒有問題,他肯定幫我們搞定。”他熱切地望向她,等待她肯定的答複。

“我們?”戈雨艨重複着他的措詞,可以想象,他這趟來深圳之前,曾經和父母做過怎樣的争取或者說鬥争。戈雨艨往日并不熱衷的态度,已足夠老科長憋火的了,否則,絕不至于在下崗名單公布之後,胡家對此毫無表示。當時,名單上的人幾乎無日不到廠部去鬧,到處托關系鑽營,試圖留在崗上。胡老科長作為永勝廠建廠的元老級威望人物,若是能出面為戈雨艨游走,勝算幾乎是肯定的,就看你戈雨艨來不來求我了,他想着,這倒是個好機會,正好可以趁此為自己癡迷的小兒子把兩人的關系确定下來。然而,令胡宏偉始料不及的是,戈雨艨居然就那樣毅然決然地遠走深圳了,跟他連個招呼都沒打。為此,他跟父母大鬧兼冷戰,埋怨父親的馊主意害得他連戈雨艨的面都見不着了。父母連連搖頭嘆息,勸兒子趁早死了心,女孩的态度已經很明白了,可是死心眼的兒子偏就是認定了她,父母徒呼奈何。

“對啊,我爸說了,等你回去之後,什麽都好商量,如果你不願回永勝廠,還有別的廠也行,我爸都認識人。我爸還有一個老戰友,是物資局的,你想去的話,我們還可以去那裏聯系……”胡宏偉急切地公布着與父親鬥争的成果。

“小胡!”戈雨艨打斷他,有些艱難地斟酌着措詞,“我想你肯定是誤會了,其實,我覺得我過去都表示得很清楚了,我和你……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并不是那種男女朋友的關系。”

胡宏偉熱切的面容沉了沉,但很快又重新振作地笑了笑,“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爸當時不幫你的态度,但是我爸他……我爸他也有他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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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小胡!”戈雨艨急起來,“你爸的态度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不知道你認為我什麽時候答應了你什麽,反正我印象裏沒有!如果我說過什麽話,讓你覺得我是答應你了,那我是無心的,真的!我先跟你道歉。”

“可是……可是全廠都知道你和我好啊!你也從來沒有找過其他男朋友啊!”

“是!但這些并不等于你就是我男朋友!除了和你好,我還和活寶張好,和猴三好,和平頭四好,甚至和劉副廠長也好,難道說我就對這些人都有意思嗎?”戈雨艨很無奈。

胡宏偉笑了,“你怎麽可能看得上活寶張他們?不過是常在一起玩而已。劉副廠長的事更不要說了,我知道你,不會的!”

“你這人,你怎麽就這麽……說不通呢!好吧,如果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透亮透亮的,那……我只好說了:我,戈雨艨,不是你的女朋友!也從來沒有給過你任何承諾!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胡宏偉的臉色霎時一片灰敗,這個事實父母早就斷言過,他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并不等于接受,他一直心存着僥幸,只要戈雨艨自己沒有明确說“不是”,那就表示還有“是”的可能,然而現在……他嘴唇有些顫抖,“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學歷太低,但是……”他眼中又升起一道光芒,“但是我可以考職大,考夜大,只要我學,肯定能考上的!我哥說,這些都不難考的,他可以幫我補習!我保證能拿到文憑!你相信我!我還有機會的,是不是?我哥他們都說了,我腦子挺聰明的,考夜大一點問題都沒有!”

戈雨艨的頭開始疼起來,“問題不是你考不考得上,而是你這麽多年來從沒有試圖去考過!”似曾相識的說法,戈雨艨揉着太陽穴,“小胡!我們之間的差距絕不僅止于一張文憑而已。我不适合你,真的!你也不是我想要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很輕。

然而他聽見了,驀地,他把頭埋進了手掌中,許久不曾擡起。

房內尴尬地沉默着,猜測着他可能的痛苦神色,戈雨艨覺得心口也跟着開始發緊,頭疼得更厲害了。她清楚地知道,如此直白地拒絕一顆癡情的心絕對是一種罪惡,但是,如果不拒絕,哪怕是流露出一絲的溫情,那必然的後果難道對自己就不是殘忍嗎?

等他擡起頭來時,戈雨艨看到了他眼角依稀的淚痕,心突地抽搐了一下,喉間仿佛堵壓了一個鉛塊,吐不出一個字來。

胡宏偉望着她,望着她,眼神中又慢慢升起那種希冀的乞望,戈雨艨狠心地閉上眼,扭過頭去。

他終于接受大勢已去的事實,緩緩地站起身來,沉重地邁向房門,在拉開房門之前,對着戈雨艨的背影,他聲帶哽咽地說:“你相信嗎?你以後再也不會碰到像我這麽愛你的人!”轉身,一把拉開門,“我走了!”快步決然而去。

随着“砰”的關門聲,戈雨艨一把捂住臉,淚水竟噴礴而出,心髒一陣一陣痙攣地痛。她不敢挪步,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的心軟,會沖到門外去喚回他。可是!喚回他意味的就是更加心煩意亂的代價,甚至就是一生的代價,她懦弱得承受不起。

第二年春節回家,戈雨艨在逛商場的時候遇到了永勝廠的舊室友,她告訴她:“胡宏偉要結婚了,就這個春節,家人介紹的,是附近華聯超市的售貨員。”仿佛到這時,戈雨艨才終于覺得如釋重負。

☆、一笛春雨落梅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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