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憂民[白眼]

第19章 憂民[白眼]

随後幾天,隋然沉迷考前準備無法自拔。

真正沉下心去了解——還不到深入研究的程度——她就意識到有些東西沒有之前想的那麽困難和複雜。

淮安發來的書裏有一本專門講天使投資,講得通俗易懂:天使投資固然挂着天使頭銜,本質上是一場尋求高回報的賭博游戲。

書中提到,個人/家庭一般複合型投資的年回報率在7%-12%(不包括不動産如商鋪、住宅投資)——還算高的。

而天使投資的回報率平均在20%,最高可以達到一萬倍——當然只是極個別案例。不過某種程度上再次印證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注]

理想情況下,投資方和創業者是互利關系,前期投資方提供資金資源支持,兩到五年公司發展起來,亦會給予投資人豐厚回報。

看完這本書,隋然覺得自己大概明白了為什麽淮安想到投資魏先生。任何名義的投資都不是做慈善,淮總也要看項目回報。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魏先生的項目往标準答案上靠,至少給淮總看到回報的可能性。

然而理想永遠是理想,現實往往從各種刁鑽角度給人當頭一棒。

“你為什麽選擇這個項目?”隋然拿着從《如何打動投資人》列舉出的投資人會問的問題,問魏先生。

“就……想做啊。”魏先生推推眼鏡。

他可能遇到了挫折,隋然進門的時候就看他在房間裏轉來轉去,腦門的汗水和行動軌跡彙成一個大寫的“煩躁”。

隋然想給極客先生降降溫,或者讓他別轉了,越轉越熱。

她忍住了拿冰凍水瓶給魏先生的沖動,結合實際情況,又問了一遍:“魏先生,你為什麽要做這個系統?”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魏先生低低地吼了一聲,随即意識到自己失态,頹喪地坐在機箱上,扣弄着手上戴着的勞工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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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然冷靜地說:“我在幫你做事,魏先生,我想幫你。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對、對不起。”魏先生喏喏地道歉。

隋然還是給他遞了瓶冰水。

“我做過別的了。”

魏先生來回換手拿水瓶,最後放下來,望着一臺持續閃紅光的機箱。

“我沒畢業就進了可為研究中心。我們——我和我以前的同事——我們開發智能生産線,效益很高。那幾年也拿了不少獎金。後來我發現,智能生産線只有大的工廠買得起。大廠升了級,原先也做同類器材的小廠就倒閉了,我爸的廠子就是被大廠擠垮的。那我想,既然能給大工廠做大的生産線,能不能給小工廠做小的生産機器,成本沒那麽高的。”

隋然努力去理解,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的系統應用出來……是用來做機器的?”

魏先生用一種古怪而悲憫的眼神盯着她,沉默了半晌。

隋然心裏毛毛的,一度想:打擾了,告辭。

“我說不上來,我想……”

魏先生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看得出很艱難,手套褪去半截,用力揉搓手掌。

“我覺得是這樣:系統讓大企業做大的統籌、應用平臺、生産機器。然後小的企業甚至個體拿機器做定制。阿裏的電商平臺就是這樣啊,原先是工廠做出的東西才有的買。現在只要有人需要,都可以定做。手工要一天兩天的東西,機器一個小時可以出一百件。那你想,生成一個新的可定制化交易空間,大企業解決大框架,細分類別給小企業和個體去做散件,那這樣大企業不用大包大攬,小企業和個體也有自己的生存空間。就,就是這樣。”

隋然想理清關系,腦子卻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線,找不出頭緒。

事情的流程是一方面,但魏先生說的這個……

她怎麽想都像是,魏先生的系統本身需要有基礎配套,也就是有一個比較符合他系統運作環境的商業平臺——像某寶誕生之初,然後基于該平臺拓展新的市場領域。

樂觀地想,也可能市場已經形成,只是她尚不了解。

她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問魏先生:“那你側重點是系統平臺,還是機器?”

“不是系統,不是平臺,不是機器,是人。”魏先生苦笑了下,目光愈發熾熱,稱得上狂熱,他一句一頓地說,“網絡空間不是萬能。網絡可以幫人買衣服,教人做衣服,但是網絡本身不能做衣服。也許能。但是它不能種棉花、收棉花,不能織布,不能剪裁,也許它能。網絡也不能幫人吃飯,不能種稻子。最後的落腳點還在線下。不是所有人都能靠代碼生活,人也不能單純靠一堆算法一堆程序系統活着。未來可以,但是現在,不能。”

魏先生說得很亂,但隋然領會了。奇跡般的。自以為是的。

某種類型的科幻小說熱衷将社會背景設置在“人類不需要工作,機器人承擔一切”的久遠未來,然後講人和智能機械的矛盾。

很少有作者往更細微處但更貼合現實(科幻當然也有現實映射)的方向描寫,比如如果工作都由機器人完成,那麽人類做什麽,人類由從何處獲取報酬支付使用機器人的費用?

這是個悖論。

是深層次的社會矛盾。

“人”依靠出賣勞動力換取生活所需,“人”希望生活更便捷,“人”希望減少廉價勞動力。

主語都是人。

但一撇一捺的人拆分開也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

“人”需要生活,需要吃飯。

“人”需要工作實現自我價值。

有些人掙紮在溫飽線上,有些人在追求和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中主觀或非主觀地将另外一些人踢出生存線。

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類似情況。

有些行業開始渲染“人工智能”危機。

當廉價高效的機械生産力出現,資本家毫不猶豫放棄相對低效、高價的人力,那麽數量巨大的單純依靠體力勞動謀求生存的人該怎麽辦?

鼓吹技術革新、革命的大資本方是否會去想勞動人口?

不。

當他們強調技術促進生産力,就弱化了某個或多個群體的“犧牲”,直白點說,無視了這些群體。

他們不會在向董事會報告應用新技術能夠減少多少成本的同時,向大衆披露會減少多少個勞動崗位,導致多少人失業。

技術或許是冰冷的,缺少人文關懷,但是發明技術的人有。

發明技術的人有人文關懷,那麽受壟斷寡頭控制和引導的社會環境有嗎?

“我以前在高科孵化器,就高科園的那個……隋經理應該知道吧。我進去的時候,有專家指導的——狗屁專家——他們一早說我異想天開,這東西根本做不出來,我做出來給他們看,他們又說,說不行,市場不需要。後來我又研究出了一套算法,他們讓我賣給我原來的公司,我其實沒想賣的,我覺得東西還沒做好……我有個合夥人。我同學。他介紹我去孵化器的,他轉手賣了。跟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我三十好幾的人了,我也是名牌大學出來的,我還靠我媽的退休金買設備,吃飯。”

隋然離開魏先生辦公室時有點絕望。

很難具體形容這種感覺。

真的很難。

就像行人在車流來來往往的路口等一個漫長無盡頭紅燈。

好不容易紅燈轉黃燈,你準備走,然後——

“啪嗒”,綠燈只有一秒。

速度飛快的車輛無休無止,卻沒有一輛願意停下來等行人通過馬路——而且關鍵在于并不是所有司機不願意等,而是,行人面對的信號燈持續紅色,沒有通過的機會,車輛面對的信號燈持續綠色,你也不能影響其他車輛通行,強行禮讓極有可能導致車禍。

是信號燈的問題嗎?

也許是。

那天晚上,隋然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想不出該怎麽去寫計劃書。

淮安那天的意思很明确,魏先生的項目是在畫餅,但她可以提供一張畫餅的紙。

隋然原以為努把力和魏先生一同讨論,至少能讨論出那個餅到底是披薩還是芝麻燒餅,結果發現極客先生不止在畫餅,他還是騎着火箭在天上畫餅。

隋然越想越絕望。

她到底怎麽繼續做下去?

她給海總發信息,語無倫次寫了一長串,然後想起大半夜的,海澄應該睡了,默默地一條一條撤回,前面幾條超時撤不回了,她破罐子破摔:「沒事兒,海總忽略我。」

海總秒回:「賣白菜的社畜比賣白/粉的還憂國憂民[白眼]」

接着是幾條語音:

“倆人都沒找別人找了你,咱俗氣點說是緣分,剛好你們碰上了。換個說法,是對你的認可和信任,覺得你能從中間起到一定作用。

“但是他們真的是想讓你把這件事完美做成嗎?你有一百個億投資給你那個客戶嗎?你能幫你客戶搞出一個團隊滿足淮總的投資要求嗎?

“你有糾結的那個時間不如想想你的本職工作是什麽,你不是救世主,做到你能做的那一步就完事兒了。”

……

要不為什麽海總是兆悅內部為數不多的高級講師,自己鑽牛角尖死活想不明白的簡單道理,海總套上一個合适語境,三言兩語深入淺出,即可達到醍醐灌頂的效果。

責任跟能力是相匹配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能力不足以擔負拯救世界,那就先幹好本職工作。

隋然決定暫且放開魏先生的項目,老老實實去跑盤開發線索。

……………………

離淮總的時限最長剩下一周,最短剩下一天,隋然在地鐵上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你好,兆悅的隋經理嗎?”那邊是個聽起來挺熱絡的女聲。

“是。您是……?”

“哦,以前有同事跟你合作過,介紹我來的。聽說你回兆悅了,我這兒想找場地,隋經理有時間幫我推薦些嗎?”

“有。”隋然精神一振,“你意向區域在哪兒?”

繼魏先生後,王玮再沒分過新線索,可能認準她遲早要轉組去海澄手下,所以直接打入冷宮。

也因此,她先前才放任自己鑽進牛角尖。

“啊,在金……科技……”

對面說話斷斷續續的,也可能是地鐵信號不好,隋然擔心兩人交流出現斷層,問:“可以加下您微信嗎?我在地鐵上,待會兒會沒信號。”

對方加了她的微信,個人昵稱應該是真名,楊琳。

隋然問了幾個基本問題。

然後了解到這位楊琳女士也是金融行業。

隋然心裏嘀咕,她是不是該考慮從金融中心搬家去科技谷,吸收一下那邊的“科技氣息”,四年前她在科技谷成交的項目更多,按理說她應該接到的回頭客應該也是科技方面居多。

想是這麽想,楊女士提出見面詳談,隋然毫不猶豫答應了。

兩人約在軌道交通方便的世紀彙碰頭,楊女士說:“辦公場地想放在科技谷,未來的業務重心在那邊。”

隋然提議直接去科技谷,楊女士毫無異議。

楊女士三十歲出頭的樣子,舉手投足中透露着事業女性幹練飒爽以及女性特有的親和,不過接觸了一段時間,隋然感覺她如沐春風過了頭。

說起來作為服務方,顧問為客戶排憂解難,有些教養良好的客戶還挺尊重顧問,客氣又禮貌。

可這位楊女士格外熱情。

隋然有種隐隐的感覺,好像她對自己的興趣比對業務內容更濃厚。

盡管楊女士沒有直白問到隋然私人信息,但她會問:“隋經理平時的客戶都是什麽類型的?接觸過程中有沒有讓你印象比較深的?”——然後再補充,“我是第一次做這個事情,不知道你們行業慣例是怎樣的,不會冒犯到你吧?哈哈。”

相當刻意的“哈哈”。

兩人下了地鐵,經過便利店,隋然手機響了。

她看着屏幕上的“淮安”,然後看楊女士,留意到對方的視線也似不經意地滑過。

兩人視線碰上,楊女士指向便利店,“我去買瓶飲料。”

隋然接了,“淮總。”

“我明天回海城。”淮安說,“計劃書怎麽樣?”

隋然停了下,一半因為她暫時擱置了,另一半是楊女士去而複返,熱心地問:“忘了問隋經理,你要喝什麽呀?”

“哦,不,不用。”隋然略微側身,把話筒遠離了過分接近的楊女士。

淮安馬上問:“隋經理不方便接電話?”

隋然遲疑了下,“是。稍後打給您可以嗎?”

淮安倒是很體貼,“好。”

楊女士還問:“氣泡水怎麽樣?”

隋然便說:“一起去看看吧。”

進便利店,楊女士選了瓶氣泡水,拿出手機看信息。

快速掃了眼屏幕,她把飲料遞給隋然,說:“我打個電話,隋經理幫我結下賬,一會兒微信轉你。”

“好的。”

隋然往櫃臺去,便利店人不多,聲音斷斷續續傳到耳中。

“我是來辦正事的啊。找場地嘛。”

楊女士跟電話那邊的人說着,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隋然,也就是那道視線吸引了隋然,讓她聽到最後一句話——

“順便見見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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