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注意[呲牙]
第47章 注意[呲牙]
座椅上有一塊不太明顯的污跡, 是水痕洇開留下的印記,乍一看, 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公司同事公用的車, 一到兩周清潔一次,幹淨不到哪裏去。
淮安大概是真的不舒服,開車前還仔仔細細做過駕駛座椅清理, 這會兒一塊巴掌大的污跡就在和她相距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 竟視而不見。
隋然看了幾秒鐘,找出濕巾擦拭。
她擦得很專心, 或許還有點用力過猛。
深色皮革表面擦出一大塊濕淋淋的、反光的水跡, 堪堪辨認的小貓面目全非。
最後, 隋然拿幹紙巾抹了一把, 問:“淮總一會兒打算去哪兒?”
“回市裏吧。”
淮安偏過頭,眼神和聲音溫和如初, 對她長時間逃避似的沉默也選擇了視而不見。
隋然換到駕駛座,調整了座椅和兩側倒車鏡, 從後視鏡看了眼閉目養神的淮安, 笑說:“我開車很慢,淮總多擔待。”
後面“嗯”一聲, 再無動靜。
去高速的路暢通無阻,但接近海城環城高架路,導航路線逐漸變黃、變紅,到晚高峰了。
又一次“前方500米路況擁堵,預計通行時間13分鐘”, 隋然調低耳機音量,說:“桑總問過我為什麽離職,有一個原因……前主管在寰宇樓下提到過,您知道的。還有別的原因,您有興趣了解嗎?”
淮安坐直了些,兩人視線在後視鏡交彙時,她點了下頭。
“我離職前四五個月吧,應該是三月份,我們組——就是海澄帶的組,來了個新人,是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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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淮安的講述中,隋然隐去了梁謙的名字,用“新同事”代替。
梁謙那年二十六七歲,客觀地說,皮囊算得上端正,身高一米八左右,膚色白淨,不像常年風吹日曬的業務員。剛入職那陣子梁謙也天天收拾得很幹淨,平時誰在群裏提出什麽問題,他都能很快給出響應,給人感覺熱心周到。
第一個月,隋然模模糊糊地想,這男生還挺讨喜。
海東大區一線做業務的顧問大多是男生,六七十號人只有七八個女生。
隋然那時還很年輕,跟現在的姚若一樣出校門沒多久,涉世不深,懵懵懂懂,對同事沒有太多戒心,說到底是沒有進入社會染坊的概念。
到梁謙入職一個半月,她才察覺出異常。
彼時值初夏,男女同事大多換上單衣,不耐熱的幹脆換了短袖,或捋起袖子。
那天周五,開完晚會,隔壁組一個女生出會議室後半公開地呵斥梁謙,激動地說:“你不要動手動腳的好吧!?”
梁謙舉高雙手,很不解也很迷茫的樣子:“我沒有啊。”
走出會議室的同事向兩人投去關注,那女生臉色漲得通紅,但在好些人的注視下沒再大聲說什麽,抽紙巾胡亂擦着自己的手臂,小聲罵:“不要臉!”
“開個玩笑嘛。”梁謙保持舉手的姿勢後退,嬉皮笑臉地跟其他男同事嘀咕,“哎,現在的女生,玩笑都開不起了。”
男同事們竊竊地笑。
隋然看到那女生憤怒地瞪着梁謙,也看到她咬牙切齒,但是沒多想。
那時她很少多想——因為性取向的關系,她的性別意識并不明确。
幾天後,隋然去跟一個從來沒聯系過的業主談合同,梁謙說他跟那業主熟悉,自告奮勇陪同。
業主是三十來歲的溫婉而知性的女性,兩方碰頭,隋然和業主并行,梁謙落後。
走了一段,隋然無意間回頭,發現梁謙把手從腰帶裏面抽出來,然後提了提褲腰,還沖她笑。
那笑容給隋然的感覺十分奇怪,三十多度的天,她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從那時開始,隋然忽然繃緊了“性別意識”的弦。
同公司的同事不過是社會身份的一種,而在此之上,還有男性、女性的本質區別。
留心之後她發現梁謙很喜歡跟女生肢體接觸,習慣說話時靠近女生,如果對方沒有表達出反感,或者沒注意,他就會攬着對方的肩膀,再進一步撫摸對方的皮膚。
看到過三次以上,隋然跟海澄提起了梁謙這些不當舉動。
海澄完全沒當回事:“不喜歡他這麽做直接說好了呀。他要摸你,你打回去呗。男生嘛,都喜歡開些沒輕沒重的玩笑,欺負你們小姑娘。”
海澄認為這只不過是“玩笑”。
她用的是“你們”。
隋然無端确定,梁謙肯定不會對海澄毛手毛腳,甚至在她面前也不會對別的女生毛手毛腳。
男生開玩笑也分對象。
欺負的就是“你們小姑娘”。
真正令隋然無法忍受以至于沖海澄發火的事情發生在夏末。
小會議室開小組會議,海澄在方桌的一端,梁謙在她右手邊,隋然在方桌另外一端。
會開到一半,梁謙挪了下椅子,隋然開始沒注意,她是在梁謙莫名其妙看了她好幾次之後偏移了視線。
然後她看到梁謙岔着腿,手在口袋裏不停動作。
隋然頭皮一炸——梁謙正對的方向是她。
她當即扔開筆離開會議室,海澄叫她,她頭也不回。
一兩分鐘後,海澄出來,問她發生了什麽。
隋然根本沒辦法描述那時的情形,她語無倫次說完,海澄卻很不耐煩:“那你換個位置坐不就好了。開會呢,你這麽摔東西像什麽樣子,給不給我一點面子了?”
她讓隋然先回家,說這事兒晚點再談。
隋然之後盡量避免跟梁謙接觸,等了一個禮拜沒等到海澄來找,她主動找了海澄。
然而海澄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說男生粗枝大葉可能不注意形象,一會兒說梁謙手上有大項目在跟,她這麽鬧會影響整個組的績效進度。
對一個人失望有時候是一點一滴,有時候卻是一瞬間。
對海澄,兩者皆适用。
“我跟海澄談完之後的第二天,她分了我一條線索——就是客戶,标的很大,一單做完可以直接退休的。我不知道她是出于補償還是怎樣,反正第一次跟客戶面談她也去了。”隋然搖搖頭,“那客戶,海澄和我叫他N老板。”
N老板是南方人,個子不高,衣着較休閑,但看得出風度,氣質上挺符合對成功男士的普遍定義。
第一次的交流持續一上午,隋然對他公司有了大概了解。
N老板是最早一批從酒店轉做中低端長租公寓的,比國內幾大酒店品牌華往、鉑浪等更早,領域更為精細。
那時候長租公寓在一線城市尚且屬于新概念,至少對隋然來說很新奇。
一上午的交流,N老板講到不少業內信息,提到跟官方的合作,側面展現個人以及公司背景。
即使現在再回想,隋然仍覺得那次交流的幹貨不少,算是給她打開了一扇門,讓她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
所以,她非常在意和N老板的合作,也很慎重,那段時間做了不少調研。
“有天,同事給我推薦了一個新項目,我覺得很符合N老板的需求,于是約N老板去考察。結果到了約定那天,同事有事去不了,就只有我一個人上了N老板的車。”
“我們在車上聊得很愉快,我覺得是。那項目同事盯了大半年,和N老板接觸之後,我們确定了那項目,後續輾轉打通了業主方幾個環節,跟官方部門也溝通過土地用途的更改申辦。當然主要工作是業主方協調來做,我們居間方就是核實查證。”
她帶去的調研報告就有一百多頁,全是自己加班加點做的。
“N老板誇我,說我工作做的認真細致,還說考察項目前想再深入聊聊,我沒多想。”
隋然真的沒多想。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方面。
N老板開車停在一家連鎖酒店樓下,她甚至還問:“辦公室在這兒嗎?”
對方卻在鎖車的同時掏出身份證,指着大堂的方向:“你去裏面等下我。”
隋然反應過來了。
可是她想不到怎麽辦。
她亂了陣腳,烈日炎炎,手冷得指紋無法識別。
巧合的是,阮爍那時候給她發信息,約她有時間見見面。隋然就把自己號碼給阮爍,讓她打電話過來詳談。
隋然在電話裏把時間約到一個小時後,盡可能委婉甚至抱歉地和N老板告別。
後來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他。
N老板倒是給她發過不少信息,展示了他的豪車豪宅,并且出了一份掃描版的全權委托協議——通常來說,這樣的協議意味着客戶就屬于中介機構的某個人,意味着以後只要達成交易,隋然都可以主張收取傭金。
對方給出的條件不可謂不優渥。
但背後的意味同樣不言而喻。
隋然一律無視。
晾了他幾天,大約是看她沒有回應,N老板多少回過味來,發了這樣一段話:「小隋,那個項目怎麽樣了,怎麽後邊沒見你介紹進度了?上回你有急事離開,後來也沒有聯系我。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隋然猶豫了很久,決定直來直往,問:「為什麽要去酒店?」
N老板發了一串玫瑰和色的表情,很快撤回,換了一段信息:「酒店談事情方便嘛,我們談事情都是就近到酒店開個房間,安靜。你如果介意,以後我多注意[呲牙]」
那後半天,隋然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玫瑰和色并列,暗示等同于明示。
但是公司的客戶,她不能拉黑,兆悅專門的客服團隊會不定期回訪客戶。
業績壓力在,服務評分也都靠客戶給,低于一定分數對晉升影響很大。
所以就算心知肚明N老板是那種會利用工作便利給自己謀求好處的男客戶,她沒辦法跟上級主管——跟海澄——舉證,客戶懷有不良企圖,不是個好東西。
海澄會不會說你多想了,或者為了業績,你适當犧牲一下?
“我有時候覺得我們這行沒什麽技術門檻,只能靠服務争取業績。”隋然說,“說白了,客戶和服務方天然不對等,掌握主導權的永遠是客戶。”
車進市區,彙入漫漫無際的燈光河流。
錯過一次綠燈,面對的是漫長的99秒紅燈,隋然拉起手剎,按下車窗升降按鈕。
喧鬧瞬間湧入車內。
“我喜歡你……您。”隋然低聲說,“您也可以理解為仰慕。”
她不知道淮安聽不聽得到,最好聽不到。
時至今日她依然覺得進入職場初期遇到淮安,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盡管過程很辛苦,試煉堪稱地獄難度。但能夠和淮安合作一個完整項目,得到她的認可,收獲遠遠高于付出,學到的很多東西足以受益終身。
比如上一階段職場生涯的後半段,她鮮少遇到過無法應對的局面。即使偶爾感覺棘手,也能很快轉換思路從容面對。
有比淮安還難伺候的客戶麽?
沒有。
紅燈倒數三秒,隋然升上車窗,“接下來我會把您本次項目轉給同事,她來主要跟進。”
淮安不置可否。
“細節方面我會盯。”隋然緊跟着補充,“這位同事雖然年輕,但很細心也很踏實,海東、海西江兩岸她都很熟悉,後面我也會跟她持續溝通,業務方面的話,我們公司團隊協作還是很不錯的。”
……
送淮安到濱江苑,隋然在地下車庫給姚若發信息,問她最近有多少客戶在跟。
姚若回有一兩個不是很穩的小客戶。
她資歷尚淺,不會分配太多線索。
隋然把姚若的名片推送給淮安,留言:「複工以後蒙您支持,受益良多。感謝。」
發送完信息,她沒立刻開車,看着屏幕上方的數字一次一次跳動,直到屏幕變暗,熄滅。
然後亮起——
隋然手忙腳亂地戴上耳機,點接聽。
“隋經理。”淮安語調平緩,甚有照本宣科的意味,“你最了解我司的需求,貿然更換居間對接人,時間及人力成本過高,我認為沒有必要。”
“嗯。”
“我剛才把大體情況彙總給我司行政主管Fiona,由她全權負責,我把你的名片推送給她了。注意驗證信息。”
“好。”隋然切換到微信界面,通訊錄多了一個小紅點。
“後天起,我出差兩個月……至少一個月,去國外。”對面傳來兩三下節奏均勻的清脆聲響,像是指關節叩擊木質桌面,“在此期間希望隋經理能協助Fiona完成分公司籌備工作。”
“哦,好的。我盡力。”
“謝謝。”
通話到這裏理應互道再見友好告別。
但沒有人提出挂斷。
良久,對面輕咳了聲,再度傳來話音:“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隋然搖搖頭,盡管很快意識到對面看不到,她也沒有轉化為言語。
只是忍不住笑。
她知道淮安聽出了她講述的兩件往事的用意。
并且理解出更深層次的意思。
決心講述往事之前隋然忐忑不安,因為對方長時間保持沉默,她也很擔心對方會不會惱羞成怒。
後來她想,換一個人會,但淮安不會——她希望,她篤信。
地下車庫的感應燈一盞盞轉向節能模式,由遠及近的昏暗吞噬了聲音,吞沒了湧動的情緒。
耳機将世界徹底隔絕開,獨獨收納了對面輕而壓抑的呼吸。
“那麽……”淮安用兩個字打破寂靜,然後久久無下文。
藩籬依舊在,雙方依舊保留各自的底牌,對面似乎不知該如何啓齒,隋然沒有追問,等到對面再次傳來毫無節奏感的叩擊聲,她開了口:
“等您回來。”
“好。”
隋然聽到對面籲了口氣,她打開車燈,喚醒對面的感應燈,幾乎在同時,腦海中閃過一個明亮的笑容。
“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說點題外話↓
不
喜
可
屏
蔽
,
建
議
屏
蔽
。
。
。
。
想到寫到,不要在意。
以小說內容為準。
。
現在屏蔽還來得及。
。
。
。
這篇定位是現實向,也就是沒有霸總,沒有無限寵。
隋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些狀況實際上也是本人曾經遇到過,或者來源渠道真實的。
職場霸淩有隐晦的,有直白的,有很多是年輕朋友可能沒辦法理解的。
各種形式的騷擾比比皆是,剛入職場或者是還沒到一定地位資歷,受了什麽委屈還真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文裏,從一開始,兩人的關系就不對等,無論淮總多麽春風細雨,身份地位差仍在明面上。
如果淮總這單成了,公司內部會不會有什麽流言蜚語——你可以說随便讓別人說,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夜半不怕鬼敲門。
但是衆口铄金。
而且,不對等的關系會帶來什麽?
一方大多時候占據主導,另一方大多時候被動接受。
這樣的關系不會持久,更不會長遠——單指目前的人物性格。
所以這個潛在矛盾必須要攤開面對。
有同學提到淮總倒貼——
淮總是倒貼麽?個人覺得不是。
因為喜歡有好幾種層次和緯度。
我喜歡你,我希望盡我所能讓你天天開心。
我喜歡你,我希望你未來更好,即使沒有我存在。
我喜歡你,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在一起我就報複社會。
我喜歡你,我希望我的未來有你,如果沒有,我衷心祝福你。
……
不過為了閱讀體驗感,還是把度輕拿輕放。
畢竟是甜文嘛=。=
先到這裏,想到再補充。或者回頭删掉。
感謝投出深水□□的老板:沒有感情的看文機器、陽光非少年。 1個;
感謝投出淺水炸彈的老板:江藍生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老板:江藍生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老板:心有山支岐、kop、太白、歪化石、廢了個狒、阿瑟ase、dafu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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