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殆[旺柴]
第48章 不殆[旺柴]
和Fiona的面談約在周三下午。
Fiona是東南亞人, 中文姓氏音譯為“費”,外形也很有東南亞人的風格, 膚色偏黑, 發髻一絲不茍, 套裝嚴謹老成,看上去比遇安三位老板年長。
約是個頭矮加圓框眼鏡, 初看氣勢并不是很強,應屬于內斂型。
但她操着标準流暢的漢語切入正題, 隋然心裏咯噔了一下。
“隋小姐和淮總五年前通過工作關系認識,這段時間你和淮總亦有密切交流。并且你在交流過程中獲得了微垣2%的股份。我們開誠布公,隋小姐,在我看來, 你不應該參與此次籌備,你應該主動退出。”
隋然放在桌下的雙手用力握緊,一言不發地望着對方, 靜待後文。
“從淮總給我的進度報告中可以看出,當前進展并不理想。”費女士的表情和語調都很平穩,但措辭不無居高臨下的傲慢,“而且我在報告中發現了其他問題。”
她打開平板快速下滑文檔頁面, 在某一頁停下。
“隋小姐曾協助淮總與太平彙經大廈洽談,我想了解為什麽選在這裏,以及為什麽放棄了這裏。”
報告上沒寫麽?隋然下意識想。依照淮安的習慣,報告上應該寫得很清楚才對。
察覺到她些微的遲疑,費女士扶了扶眼鏡:“隋小姐, 請回答我的問題。”
隋然從平板上移開視線,回答:“太平彙經屬于轉租,淮總當時希望在寰宇附近,她的住處也在附近。”
後一句話落地,她意識到不該這麽說。
費女士高高吊起眉,相當誇張地壓下嘴角。
不以為然滿得快要溢出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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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然深呼吸,打散瞬間成型的懊惱,接着說:“至于放棄,是因為後期洽談過程中,轉租方臨時改變主意,決定不轉租,繼續自用。轉租客的風險我跟淮總知會過。另外在和轉租方溝通的同時,我也準備了其他方案。”
費女士等她說完,停了幾秒,似乎确定她沒有要補充的,面無表情說道:“海城分公司除了桑總和淮總作為管理合夥人主導運營,未來亦将有一名或以上高級合夥人加入,另有多名高級管理人員以及若幹員工。每一位合夥人、員工都是成就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我們固然需要優先考慮大老板的偏好,但同時我們也要照顧其他合夥人及員工各種層面上的日常工作體驗,你認為呢?”
隋然認為費女士說得很對,點頭。
費女士交疊雙腿,抱臂後仰,釋放出一個不太友善的信號:“淮總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在這次籌備上,我認為她沒有考慮到公司整體需求。而作為專業的服務方,你未能給予她中肯的建議。”
隋然捏緊手腕,竭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不得不承認,費女士提出的這些過于致命。
公司內部經常有項目實操的分享會。
兆悅屬于互聯網企業,依托大數據支持,能夠分析出不同行業、不同規模的公司在各類需求上的側重點。能夠在初期階段便向客戶提供專業建議——這是在理論上以及實操過程中都能做到的。
然而事實上,大多數公司最終選擇的方案都由老板拍板決定,所謂的參考僅僅只是參考。
就拿“選址”(選擇公司辦公地點)來說,相當數量的決策人難以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對普通員工通勤、用餐等痛點一無所知,全憑個人喜好。老板選擇什麽地方全憑個人喜好,其他因素并不重要。
更不乏“何不食肉糜”者——反正我公司就在這裏,你要來工作,遇到困難自己解決:要麽自己換住處,要麽早起一個小時。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嘛。
隋然想,如果她是遇安的員工,有費女士這樣的上級,體驗應相當不錯,畢竟把員工放在第一位把老板放在後面的領導……說實話,不多。
但作為服務方,她有種不祥預感——像五年前與淮安正式接觸,未來有得頭疼。
費女士和淮安不是一種風格。
淮總的龜毛有目共睹,不過極少為人所知的是她有條有理,在提出反對和質疑時,往往也會給出解決思路。
畢竟雙方合作的目的是高效快速地完成一件事。
費女士則偏向于“我哪怕挑一百個毛病、提出一百個問題,也不會給出一種處理措施作為參考”,因為“你是專業服務方,你不能讓我反過來給你指導,這樣的話,我要你做什麽呢?”
體感度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費女士擡手看了下表,“我還有約,我們今天先到這裏。你回去整理下,明天上午十點之前給我一個新方案。”
逐客令糊上面門,隋然撐出一個微笑:“好的。”
離開座位她看到後方挂着時鐘,與見面時間才過去不到二十分鐘。
快出門,隋然和一名西裝革履的高個子男性擦肩而過。
她認出了那人的司徽,屬于國際五大地産咨詢機構——俗稱五大行。
隋然的目光追随他往費女士的方向去,不期然和同樣向這邊招手示意的費女士短暫交彙。
遠遠的,對方聳了下肩,像在表達遺憾。
隋然心下了然,費女士不一定會選擇和她合作。
當客戶主體是公司,最怕遇到合作中途對方改變決策人的情況,通常處理起來會很麻煩。
新的決策人可能會完全推翻前面的進程,重新開始。
也就意味着新決策人極大可能選擇新的居間方——兆悅的費用結算是在項目每個板塊的成交階段進行,倘若客戶中途退出,公司不收取服務費,顧問自然也沒有傭金提成。
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咖啡廳離公司不遠,隋然開了輛共享單車,邊往公司方向騎,邊思考和五大行相比,兆悅和她有哪些優勢。
兆悅頂多在燕京和海城做到國內衆多同行的第一階梯,放眼國際,仍是無名小卒。倘若客戶方決策層有外籍人士,99%的國際客戶首選五大行,畢竟論知名度、資源、服務專業度、綜合素質等,五大行在全球範圍有口皆碑。
同等需求,兆悅的唯一優勢是收費肯定比五大行便宜。
費女士既然約了五大行的顧問,想來費用因素不在考慮之列。
她個人目前的優勢在于淮安出具過委托協議。
但新公司尚未完成注冊,所以蓋章的委托方是遇安燕京總公司,并沒有完整約束力。
隋然也不打算拿這份協議強求費女士配合。
至于其他的……
她和淮總的私交已經讓費女士直白說出“你應該退出”,那和芮總桑總那點聊勝于無的交情最好別提。
不知不覺臨近公司樓下,看到幾個同事勾肩搭背進了後門,隋然猛踩一腳,去往新團隊所在的世彙廣場。
新團隊延續母公司鈞霆的命名風格,工作室名“驚雷”,目前到崗的成員不多,隋然還沒有正式提交轉組申請,不過偶爾過來開會,知道辦公室最近比較空。
到地方,她騰空疑慮和隐憂,一頭紮進會議室,專心做新方案。
——與其想那麽多有的沒的浪費時間,不如抓住有的部分先下手做。
……
收到海澄的位置共享已是晚上七點。
海總昨晚才知道淮安出差,打了好長一通電話,免不了發點牢騷,還想約隋然喝酒。
隋然很有沾杯倒的自知之明,推說第二天有重要面訪婉拒了。
海總睡一覺自動重啓,昨天的拒絕是昨日雲煙,不影響今日再戰。
聽她說到“離你家不遠”,再看着方案草稿圈圈點點的修改痕跡,隋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随即爽快答應“酒吧見”。
海澄開場白仍是抱怨淮安出差得很不湊巧,然後說起驚雷團隊未來的人員配置,以及短期業務重點。
新團隊處于積累資源階段,一般不會有太高的業績指标。
而驚雷這支團隊,負責人傅蘭洲是燕京空降,海澄自己是大區區總,擔着一個大區的業績壓力和日常運營,對兼職副手的新團隊不可能投入太多精力,頂多忍痛割愛抽調幾個能力突出的先來熟悉新業務板塊。
但傅蘭洲給海澄的壓力特別大。
“我現在覺得這老狗是個坑,空手套白狼玩得真溜啊。” 海澄憤怒地捶打桌面,“明裏暗裏叫我先把海西大區放一放,把這邊團隊建起來,還想讓我把大區案源轉到新團隊。靠!狗男人怎麽不放煙花把自己炸上天!想真多!”
隋然左耳進右耳出,安靜地吃着水果,時不時應上一兩聲。
海總先前耽于“聲色”,自願入了傅蘭洲的甕,當局者迷了一陣,現下既然能說出傅總空手套白狼,想必離旁觀者清差不了多遠。
別的不說,海總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業績拱手讓人。
搶海總的業績,得先給她雙倍以上的可期資源,要不然海總得炸毛。
“傅老狗就仗着他有幾分姿色,整天嘴上說得好聽,拉這老板那老總,這都多長時間了,出面的一個巴掌數的過來,三個都還是遇安的!”
海總不僅炸,還虎,三杯五顏六色的調酒下肚,矛頭對準隋然:“來酒吧吃什麽水果,Tomas,給她來一杯‘鹹狗’,再來一杯‘蚱蜢’。”
調酒師溫和地笑笑:“好的,請稍等。”
趁着Tomas調酒的功夫,隋然迅速解決了所剩無幾的香蕉和蘋果。
雞尾酒勝在顏值,隋然選好角度拍了幾張發到朋友圈,問過Tomas度數,才跟海澄碰了杯,小心翼翼地抿了口。
鹹酸甜三種味道接踵而至,彌漫口腔,尾段帶有西柚清香,幾乎沒有酒味。适應了初時奇奇怪怪的口感,居然意外的好喝。
盡管度數不高,但幾輪下來,仍有些上頭,感覺到微微的暈眩,隋然及時叫停,頂着海澄一連串“然然你沒有心”、“傅老狗不是個好東西”的胡言亂語把她往家裏拖。
安置海澄在卧室睡下,旁邊放好垃圾桶以防她吐,隋然輕輕關上卧室門,來到陽臺。
她喝酒有目的。
高度數的酒一杯倒無疑,低度數的不一定。
适量飲酒有助于提高膽量,她需要酒精作為催化劑,或者說,作為借口。
隋然深吸了口夏日夜晚躁動的空氣,打開淮安的朋友圈。
出差迄今一周半,淮總崩了自己的高冷人設。
一個從來不發動态的人最近每天都發。
她去的南半球,正值寒冬。
前三天,每天八點準時發雪景,角度、內容大同小異:茫茫的白占去畫面三分之二,襯得遠處天空格外蔚藍清澈。
配文無一例外全都是單字“雪”。
第四天畫風突變,是淺色路面的樹的濃重倒影。
再後來,有繁星閃爍的夜空,也有橫平豎直的彩線構成的幾何畫。
今天的發自半個小時前,一杯加了兩片檸檬的清水。
捉摸不透。
不知所雲。
隋然退回聊天框,發信息:「晚上好~」
發完等兩分鐘沒回,她把手機丢在沙發上去洗澡。
再出來,有回複了。
淮安:「晚上好。」
上面明晃晃地挂着一行[對方撤回了一條信息。]
不知道為什麽,隋然忽然想笑。
發一條晚上好非常有尬聊的嫌疑,偏偏對面還很認真地回了一條同樣的。
隋然:「我不會問你撤回了什麽[認真.jpg]」
隋然:「冬天好。」
她數到七,屏幕上蹦出一條:「夏天好。」
隋然笑倒在沙發上,随手點了個憨笑的黃豆表情發過去,然後看着上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十幾秒,最終偃旗息鼓。
大概實在無言以對只能選擇不回。
隋然裹好毛巾,枕在扶手上舉高手機打字:「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淮安:「什麽?」
隋然:「你出差要好久,芮總和桑總也出差,誰來照顧你的多寶閣?」
淮安:「找了附近花店的養護師傅。」
隋然:「喔~好的。」
她切出去做了一張文字表情,返回時見聊天框多了長長一段話:
「養護師傅去的時間不太穩定,有時候不記得拍照給我。你有時間能幫我拍照麽?我聯系房東換了智能門鎖,去物業登記過,輸入密碼就可以。」
這橄榄枝隋然求之不得:「沒問題!」
随即她把剛做好的文字表情“無事不登三寶殿”發過去,附帶一個乖巧。
淮安:「嗯?」
隋然:「方便接電話嗎?」
淮安:「?」
隋然:「我今天見了Fiona費女士,聊了大約二十分鐘。想跟淮總打聽一點信息。」
淮安:「哦?」
隋然篤篤地敲鍵盤:「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旺柴]」
剛發送,屏幕彈出語音請求。
隋然戴上耳機,調整了下姿勢,點接聽。
“談得如何?”淮安直奔主題。
隋然沒有直接回答,酒精讓思維變得活躍而跳脫,她反問:“費女士沒有給你發報告之類的麽?”
淮安:“周報才會提到進度。”
“你會給她任何意見建議嗎?或者說,她會聽你的意見建議嗎?”
“不會。我已經退出前期籌備。”淮安果斷幹脆,“我無權左右Fiona的決定。”
“淮總之前跟費女士認識嗎?她是對誰都很嚴厲,還是只針對陌生人?”
“不熟。”淮安說,“Fiona是恩月姐托朋友介紹來的。我和她只有過一次視頻通話。”
“這樣啊……”
隋然翻出一包濕巾,慢騰騰地揭開粘紙,把費女士批評她的部分大致複述了遍,說到未能給予淮總中肯建議,對面傳來一陣細碎聲響,像在喝水。
她停下來。
淮安那邊響起敲打鍵盤的聲音,很輕,但背景過于安靜,所以聽得很清楚。
更加清晰的是呼吸。
安靜而均勻的屬于淮安,因為酒精關系略微粗重的來自自己。
此消彼長,倒讓無人發言的通話顯得不那麽沉默。
片刻,淮安說:“芮岚也抱怨Fiona的風格過于直白嚴厲,她半小時前降低了芮岚的差旅報銷等級。”
“咦?”
“你剛剛說到Fiona提到過段時間海城分公司将有高管就職。是這樣的。恩月姐、芮岚和我因為是創始人,難免會給其他人利益抱團的顧慮,Fiona有多年的‘監事’履歷,在協調公司高級管理層關系和利益分配上經驗極為豐富。”
監事?隋然默念了遍陌生名詞,打開搜索引擎。
淮安的解釋比搜索反饋更快,“我們三人是多年的朋友,但是一起共事的合作關系往往容易消耗友誼,Fiona……你可以理解為鲶魚。”
鲶魚效應隋然不陌生。
通過采取某些手段或措施,刺激企業或行業活躍起來參與競争,激發原有員工的活力,從而産生激蕩效果。
高層內部應用的管理策略隋然沒心思深究,她在乎的是怎樣做成這筆單子。
隋然抽出一張濕巾蓋在額頭給自己降溫:“淮總,問個問題。”
“嗯?”
“我們現在……”隋然閉上眼,飛快地說出下半句,“算不算朋友?”
對面輕咳了聲。
“是不是?”
喝了酒,隋然不像平時說話前總要在腦子裏字斟句酌過一遍,現在想到什麽說什麽。
頗有恃酒行兇的架勢。
當然,喝酒的目的也在于此。
耳內呼吸驟緊,剎那間低不可聞。
臉上蓋着含有冰片成分的濕巾,隋然感覺不到熱度。
只是胸腔撲通巨響震如擂鼓。
一次停頓後,跟着飄來一個“是啊”。
隋然也不自禁地吐出口氣,又加了一張濕巾,慢吞吞地說:“現在的情況是這樣,你不再是有直接利益關系的決策人,而且你也說了無權幹涉費女士。所以我想遇到難題我來咨詢你的意見應該……”
淮安爽利接話:“沒問題。”
“……不算作弊。”隋然堅持說完,加蓋第三張濕巾,悶悶地哼了聲。
“對。不算作弊。”
即使間隔赤道,物理空間相距十萬八千裏,隋然眼前依然浮現出這人的面孔,大概率是一本正經,甚至趨近于冷淡嚴肅,至多眼尾挂點微不可察的笑。
“遇到問題你随時可以來找我。”她說,然後放輕了聲音,“沒有問題也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生活不易,然然賣藝/心機。
本期彩蛋:據說檸檬水解酒[doge]
今天早上九點開始為期十三天的培訓+考試,盡量抽空更新。見諒。
感謝投出深水□□的老板:陽光非少年。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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