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八

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俗話還說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我還是信前人的總結,相信萬蛇谷沒幾個好鳥,這便保持與她的一室之隔,靠上牆才不動聲色的環膝坐下,半夜來都側耳聽着身後動靜,盼着邵爵夠機靈能識破這個密室。

漫長的安靜過去,她說:

“是有人前來搭救你了吧,如果順利,你就能出去了。”

“你呢?”

她搖頭,光潔的額頭側靠在鐵欄上,“我在這被關了近一年,沒人知道。”

她又問:“姑娘是因為什麽被伏羲教所關?”

我找了一個避不開又不丢人的回答:“我為我夫君。”

她很是為這答案動容,點了點頭,“我也是。”

交談下得知,原來她為自己的夫君偷了舜息的東西,人家半路劫她,她卻不肯還,将東西藏了起來,這才被關了,這樣相比之下我的品格果然高尚多了。

一旁長明燈如夜中獨星,牽出一條黑色的煙線。石室裏有着一個同病相憐卻只是耳聞過的角色,寒暄不是時候,詢問也略顯尴尬,我與她不巧對視幾次,心裏糾結,連忙把腦袋貼在牆邊再次聽聞外面的動靜。

唐千尋忽然道:“姑娘如果出去,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如果我說不呢。”

她笑着,“不幫也要幫的,我相信姑娘到此來,就是上天安排的。”

我發現當一個人絕望太久,發現人無法勝天之後,就會開始相信命運安排之類的鬼話,但我不相信這是老天故意讓我遭麻煩,正要二度拒絕,角落一塊四方青石板突然碎裂,孟三灰頭土臉的伸出腦袋,張望偌大的密室。

“小姐,乘着外面亂,快跟我走。”

我動了動腿,回頭看唐千尋,“你和我一起走吧。”

Advertisement

她悲涼的笑了笑,一指撩開衣擺,兩處腳踝觸目驚心,上面鎖着鐵鏈,只怕是由來已久,玄黑的冷鐵已陷入骨肉中,潰爛難止,是一雙廢腿。

孟三在一旁焦急催促,我顧不得她就要走,她卻突然叫住我,随後取下頭上玲珑簪,在大腿內側劃開一個傷口,竟從血肉深處挑出一塊東西,與發簪一起塞在我手裏。

她翻身跪在籠中,拽緊我衣裙,幾乎在懇求,“我一年來一直在盼有朝一日能出去,你大概是我今生見到的最後一人,看在今生緣上,勞煩去将這兩樣交給我夫君。”

我剛要掙脫,她卻忽然滑下一滴眼淚,瞬間石室黯然,好像只為襯托她那顆淚珠,是冷豔如她也會為了救夫君說出緣分這種無稽之談,無可奈何。

“我的本事不大,如果找不到呢?”

“我夫君靠這個救命,如果當真尋不到,就是天意弄人,這些就都送給姑娘。”

我點點頭,一股腦塞在懷中也顧不上多看,忙與孟三鑽入洞中。最後一眼,看見她背對我靠在籠中,隐約見到一點纖長的睫毛,黑發落在籠外,蜿蜒如水,靜若河山,有一串眼淚落了下去。

一路曲折,在地洞裏爬了大半時辰,終于見了雲外星辰,此時正在樹叢之中,遙遙見那墳場,正有兩三點鬼火,才把腿拔離地洞,就有兩只不同的手将我拉出。

擡頭一看,正見邵爵與衛小川同時垂目,小豆子在後面淚流滿面的盯着我,嘴巴顫抖。

邵爵将我提起往身後一塞,對孟三點點頭,此間再無話,四人上了兩匹馬便狂奔不止,一路出城去。

直至到了落腳驿站,睡一覺起來,我才得知,原來孟三主動找上他二人,裏應外合,在伏羲教分散注意時候才乘機把我救出去,我當即想起孟三又很是傷感,不知道舜息知道後會對他如何。可是一想舜息那張臉,我心裏又亂作麻。

世上最遠的距離并非駱生所說的遠在天涯,近在咫尺,最痛苦的是,你翻開鍋蓋看見一只雞,一口咬下去,卻發現是一只鵝,重點是那肥鵝不是你的菜。這和我看見舜息的臉,卻發現他不是我想見的人一樣。

想此之時我便把衛小川與小豆子趕去樓下邀點酒菜,邵爵正站在窗邊,依舊警惕的望着來往人群,聽見我嘆氣,這才合上窗子。

“睡的還好?”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半響道:“小哥,我們好巧,沒想到伏羲教的祭司就在那城裏。”

他欲言又止,輕聲道:“你看過那個祭司的臉了嗎?”

他手上多了一條紅腫的傷,多半與舜息交過手,見過穆懷春也見過舜息的人,哪有不驚嘆的,他自然與我想的差不多。

我點頭複而搖頭,“他不是穆懷春,那種感覺差了太多。”

他的目光停在我臉上半響,似乎不想讨論下去,“先行隊裏有些人被收買,伏羲教已經開始警惕,我看繼續往前摸索只怕會碰壁,你看呢?”

我點點頭,“那就先回浔陽,等各大派商議再作打算。”

只是我說到此處忽然想起孟三說過的話,現在江湖裏不知還有多少人被伏羲教降服,只怕是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下一步又能有什麽打算呢?

心情好複雜,想回去又不想回,怕見了駱生叫人難過,又怕自此見不到他,更叫人絕望,還想着就這樣回去,了卻不了他的心願也叫他失望,矛盾的總比不矛盾的多的多。

這些解不開的煩愁一直在胸口,幾乎團成山頂的雪球,一路滾下來。

這鬼月裏附近城中人大量失蹤,不久後成為死屍出現在郊外,都是精氣全無,肢體扭曲,枯如廢木,我們估猜大多是伏羲教弄的鬼,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當即啓程,一路南下。

日下長秋,城烏夜起,大致是心情不好的緣故,近來也都睡不着,我扭頭看了看睡得橫七扭八的小豆子,把他往床裏推了一推,開門便出去了,有了被綁架的經歷,這回不敢走遠,只站在長廊方窗下發呆,月色那麽狡詐的照進來,把我的身影照的歪歪曲曲。

腦子裏有關月色的回憶有兩處。

一處在我十一歲,駱生頭回興致勃勃說要下廚,夜裏把我綁在階梯上,非要我喝齁死人的蛋花湯,我掙紮中蹬過去,蛋花就鋪了他滿臉,被月色照的瑩白發亮,當時心中感慨,這是多好的哥哥,滿臉蛋花卻還是英姿飒爽,後來他告訴我,英姿飒爽是形容女人的。

另一處在我十五歲,那時候月光從窗棂裏變成或明或暗的顏色,穆懷春躺在椅中,一伸手把我按在胸口,他的身體并沒有我預料的抗拒感,暖而厚實,躺着便會如卧泥潭一般陷下去,月色照在他的指尖上,瑩瑩一點。

這一張臉或那一種感覺,我都記得清楚,或許無關風月。

“你在看什麽?”

我聞聲回頭望去,隔着一段黑暗,另一截月光下,邵爵正垂着頭,折着手中的東西,他微微擡頭看我:“看什麽?”

“剛剛在看月亮,現在在看你。”

他輕輕一笑,攬過窗臺外一只白頭夜鷹,将手中字條系上去,自覺解釋了一句:“我在給師父傳話,說近日就回去。”

我點了點頭,一時相安無話,他挺立在月色下,素色長袍輕柔的垂在腳邊,微微一動,垂袍如水,我忽然想起初次見他,烏紗下秀長風目,那一眼便知是我所賞心悅目的。

“當年因為救我,讓你受了重傷,以至于不能用刀劍,我哥哥說過,刀劍是江湖人的臉,是我不對不好,不夠機靈不會武功,害了你。”

“都過去了,我不怨你。”

我往黑處走,像是找到安全的位置才停下,一鼓作氣,“這三年我一直孑孓一人,究其緣由,不過是沒有找到一個緣分所在的人,其實我也沒有貪念,那個人不用特別疼我護我,只要我冷的時候在我身邊,我熱的時候也在我身邊就夠了。”

他越發安靜,又問:“你想說什麽?”

“小哥,如果我嫁你,你會怎樣?”

他微微趄趔,耳根似乎是紅的,他的手扶上窗臺,垂頭似在冥想有似乎在看地上月霜,有一瞬間眼睛偷偷看着我。

果然啊,一個女人,哭起來無法是帶雨梨花狀,嫁了兩人三回還嫁不出去,無端端還帶回一個兒子,每一部片段都是血淚史。也許是自己太傻氣,自以為天下真有一心向我而不在乎的人。

我微微嘆口氣,想對他說這都是惆然的玩笑話。誰知一擡頭,看見衛小川抱臂靠在門邊,位置實在刁鑽,即使那麽近,月色卻只停在他胸前第二扣上,照不清臉。

“十足的笨蛋,不解風情。”他側過臉,嘴角長勾毫無收斂,“我說啊,他不答應我答應。”

駱生的話,世事來得快去得快,男子也一樣,難求的費勁,好求的又不老實,只怕是對哪家姑娘都一樣,不過依我看,不用擔心衛小川拈花惹草,倒要擔心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能否與錢財抗。

我微微哼了一句,要從他臉上找回點丢失的面子,“我這穆夫人哪裏配得上你風華正茂。”

他肩頭微動,半天搜出一句短話,用力砸了出來,“挺好的,風韻猶存。”

“……”

回屋我望着榻上這麽大個兒子,實在惆悵的厲害,女大十八變,怎麽變都不能再變一個夫君。

翌日啓程,三人無話,駕馬狂奔,一路看風生雲起,夏敗秋生。

這日天氣焦熱,但因就要到了浔陽,心情總是平靜一些,這便有心在古道路邊喝點陳茶,對于前幾夜裏的事,我只字不提卻心有餘悸,再不敢去想,閑餘中忽聽路人私語,這才得知正路過龍城,我這才恍然想起唐千尋的事,一心覺得不能辜負他人期望。

礙于前幾日的尴尬,邵爵只翻了一個白眼,衛小川突然擡起頭:“我說,那人給你錢了嗎?”

在這件托付之上,這兩人顯然不靠譜,我決定獨自進城去萬蛇谷,帶着膽大包天的小豆子壯膽。

萬蛇谷在龍城北端,過了半片城已走進荒郊,再過三條溪水後,眼前綠雲亂撥,深邃峽谷終于到了腳下,入谷幾番打探,再用銀兩疏通,終于有人肯帶我們去見谷主。

當我從懷裏掏出小荷包,裏面那些血已幹涸成紅褐色,不把血擦去,算是對唐千尋的尊重,讓他夫君歷歷在目,感通身受,方才知道她為他犧牲的有多少。可我如何也沒想到,我才把那些東西放進垂簾後,谷主便重重扔了出來,玲珑簪像失力的箭一樣落在地上。

谷主從半片垂簾下露出臉,萬蛇谷的谷主,絕對是配的上唐千尋的男人。

他慢慢擡起睫毛,嘴唇幾乎未動,“送客。”

本來我就是個免費跑腿的,沒好處也罷,卻還得不到一句多謝,看不到人間真情,現在還要看盡世間男子的薄情。

“尊夫人為了救治谷主廢了雙腿,只怕今生難以相見,谷主當真不收?”

他看着我毫無反應,我擺擺頭,想着谷主本就是病着,也不能奈我何,便壯膽道:“唐姑娘瞎了眼。”

他五指一動,放下垂簾,一直以來的聲音都無關痛癢。

“她口中的夫君在淮南城,你別來煩我。”

器宇軒昂的出了山谷,我實在覺得差事難當,要積德靠這個實在艱難,因為打聽一下我便知道了:幾年前,唐千尋便背叛原夫追随敵人而去,這實在是孽情,到此我聯想起自己的事,我同樣也是為了讨駱生安心,計劃着想方設法要在他眼皮子下再嫁一回,實在也是作孽,不知會不會有報應。

出了門小豆子問我,如果穆懷春這樣對我,我會如何,我想了想,實在不知道他提問的意思,難道穆懷春丢下我還不夠慘?

郁郁寡歡出了城門,便看見邵爵與衛小川靠坐在人走茶涼的茶鋪子裏,個人一方,身影交錯,仿若畫中高低樓臺,一時間我居然百感交集。

邵爵:“怎樣?辦的如何了?”

衛小川:“依我的經驗,來去這樣匆匆,一定是碰了一鼻子灰。”

小豆子樂觀道:“順利,只被他們用掃帚轟出來。”

“……”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啊沒存稿了,但三洋會努力日更,沒寫過東東的童鞋們一定不知道,你發現,你拼死拼活費了多少腦細胞紅細胞白細胞藍細胞而寫出的東西,別人只用掃了一眼就看完了是什麽感覺,啊~有種被抛棄嫌棄的趕腳。好了 萌什麽的賣完了(萌個p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