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
我笑的如此皮笑肉不笑,他卻還能笑的滿面風/騷實在是種本事,往上算一算,他在馬場出賣了我們,是細作是個仇人,想此我再也笑不出來,滿腔怒火恨不得揪下他的腦袋玩蹴鞠。
他一只手細長白嫩,随意勾起林施施的臉就有詩情畫意在,他掂量着左右看過,方笑道:“少了些東西,不像,一點不像她。”
“不像?”林施施嬌嗔道:“你少來,天下易容我雖排不上第一卻也是第三,怎樣都比你強一些。”
“你以為人人樂于這些小把戲?”衛小川左手捶了捶右肩,心不在焉道:“我說你怎知他們沒認出來?興許人家心知肚明,只是為了駱福如的安危不提起罷了,這年頭姑娘們的自信都是從何而來的?還有,這醜八怪是哪裏來的,放在眼皮子下都嫌礙手礙腳。”
所以說行走江湖不要譏诮旁人的易容術很傻很天真,就在你冷嘲熱諷的時候沒準就被人蒙蔽了,自己才是那很傻很天真。
林施施暗中一笑,将我拽回來,“這等劣質姑娘當然是給我幹活的。”
衛小川搔了搔下巴,含笑道:“你有什麽活可幹的,無非是些謀算人心的事,反正這種姑娘大事用不上,小事用着也不放心,我這些天轉程去雲上山莊,莊中荒廢好多年,正缺個人來料理,也正要個皮囊不優不惹人妒忌的利索姑娘,就她了。”
可想而知,林施施當然不讓,又不好挑明我身份,但是太過執着于牽扯我,她便成了一個和男人搶姑娘的姑娘,實在不妥當,于是她壓碎了牙根,終于把我交出去了,只不過約定半月之後将我還給林施施,我琢磨着畢竟一家的人用一家的人,借人比借東西還啰嗦。
只是看着衛小川笑的眨也不眨的眼眸,我內心的害怕忽然變成一股大風,在腹部用力席卷,五髒六腑也攪為一塊。
他就像凍結在冰川內的一條雪色的魚,摸不着也就罷了,連看也看不清。
我從前覺得衛小川是個特別多話的人,只要有他在,即使那家死了一批人,哭得昏天暗地的葬禮都能被他一張嘴攪的合家歡,所以依照人以類聚這個道理,我覺得他應該也很喜歡和話多的人厮混在一起,結果不然,我是個啞巴,這才他最滿意的地方。
壯馬拉着兩輪馬車在伶仃林道上奔馳,他本是望着一路飛逝的初冬景,卻忽然抿嘴沖我擺了擺手,我不解何意,他眼神一動,對車外白馬上的随從道:“搞了半天這是個聾子,我不想要了,明天丢到街門後巷的枯井裏去。”
我簡單翻了個白眼,他是真真的不靠譜。
最後我當然沒去與井底枯骨為伴,拼死拼活拽着他這不愛聽人辯解的家夥,讓他明白我聞聲的本事健在,他終于挑高眉以示滿意,随後推手有意無意的撥了撥白玉珠簾,道:“有名字?”
我用力點頭。
“寫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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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揚起手,他揚眉,“……狗二……真是單純的爹娘……現在起換了換了。”他望了望天外,長發安靜搭在腰間,片刻才回過頭,緩緩一笑,“小福?”
我頓時冷汗夾背,以為面上人皮被何處的竹簽擦破,破了真實身份,連忙拂着額發低頭,他抿唇開口:“難道你不滿意?”
我點頭。
他變臉如變天,昂首離去并道:“其實誰管你滿意不滿意?”
我望着他很久沒有緩過神,因為這個像孩童一樣的表情,他曾經時常對我做。
後來我給取名這件事找了兩個理由,一個是:他恨我,另一個是:他暗中欽慕我,但是半個時辰的沉思後我否決了前者,因為我找不到一個我傷害過他的理由,又半個時辰之後我否決了後者,因為沒有一個姑娘會覺得一個男人給醜姑娘取自己的名字是對自己有意思。
說他對我有意,比說駱生暗戀我還離譜。
在很漫長的一段路程中,寒霜滿樹,遠望如同花色碧玉,我面臨車窗,每天盯着雲外,心插着雙翅飛到天邊去了,一邊,我想起再度與穆懷春走失這件事,深感人生變化無常,我是個愚人總被命運捉弄,有時候苦惱絕望的胡思亂想,但想要是我們之中死了一個,是不是就能化為幽魂,從此一日千裏的追随另一個,而另一邊,關于邵爵的,心口處有一點難過,現在也難以言表。
人生在世,你不折騰自己,必然有被人折騰的命。
所以這樣一想,被衛小川帶走或許是件好事,那叫做駱福如的姑娘最不缺的就是樂觀。
那一日寒冬乍來,雁空獸走,又是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悲情季節,我跟着衛小川,颠颠簸簸進了那小南城。
我對小南城有些耳聞,穆懷春從前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不少事故,他除了劍術了得就最是會講故事,他大氅下藏着的故事可比天上的繁星還多上一倍,捏着我鼻子七七八八的講,總能把故事裏的人都串聯起關系,讓我覺得世間那麽小,緣分很多。
以前夜裏我睡不着的時候去敲他的門,他就能在閉目三秒後從喉頭渾然吐一個故事伴我入眠,他總以為故意用幹巴巴的詞調來講對催眠極有效果,但往往是我越聽越精神,挂在他脖子上死也不肯下來。
有那麽一回他就和我講過小南城,一座城如果非要在名前點一個小字,不是它真的小,就是從前有個大,但縱觀小南城方圓五十裏,在衆城池中而言已是巨物,因此只有一個可能,這世間曾有一個大南城,大南城在歷史上有所考究,不同的是它要換一個字——大南國。
就說在本朝還未立年號之前,中原裏有個小國叫做大南國,國中國民不到百人,毫無作戰實力,放在國境內也就無傷大雅,何況為表不欺淩弱小的大精神,歷代的皇帝老兒也就沒對大南國下什麽毒手。
本來平安無事就要過了百年,偏偏當朝的大皇帝上位之後對于自己大千國土之內分人一縷沙塵這件事感到不妙,吝啬的讓他心肝肺都疼的顫顫,于是動用百人圍城,要将他大南國的人轟到大漠邊沿。
那大南國從來魚米之鄉,怎肯到荒涼沙漠去,于是奮起反抗,可想而知,鳥蛋碰石頭,城中人死将半,屍骨在小國随處可見,那時候大南國的老君主看不下去,帶一家五口人出了南國城門,跪在下着大雪的城門之下說甘願縮小小國國土,于是這樣一縮再縮,就縮成了如今小南城這樣的範圍,而後幾十年事故變化,漸漸成了我朝的一部分,由古國變了一個城。
如今小南城的範圍是多少年前大南國的國都,而衛小川去的雲上山莊是當年國都君主居住的地方,相當于皇宮般的地方,所以可想而知,莊中到底有多氣派。
雲上山莊在這冬晨中滿地白霜,正如潔雲之上,莊中自然不見幾多年前的古國色彩,無論琉璃瓦還是水晶燈罩,都是當朝的物件,以新換舊,再無從前。不過将自己喜愛的物件抹上自我占有的顏色,這是衛小川的一貫風格。
他背手在我前方,怔怔望着偌大的廳堂的碧牆上的一副巨大古畫,古畫橫懸,上面勾勒綿延恢弘的城門,那熟宣泛黃,脆弱的像是枯葉,那畫雖然恢弘,我卻覺得不值得他看上半天,害的身後人馬都不敢入門。
“這畫美不美?”衆人不知為何不奉承而沉默,他手指在背後腰間動了動,“你說呢?”
我在後面嗯嗯啊啊撕扯着嗓子一表贊同之意,趁機退後扶住銅柱,感覺腰背就要站折了,誰想他側過身,過來單手踮起我的下颚,輕聲卻頗有些威脅的味道:“小啞巴姑娘,下回我問你話的時候要站在我眼前和我回答。”
在雲上山莊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總是要做夢,夢到一個穿着朱砂色衣服的女子在跑來跑去。那是一夜飄雪,漫天青白的絨毛,那些雪從萬丈高空落下,觸到她的衣袖便彈跳開來,那一抹紅影,仿佛天下萬物都近不了她的身。
我醒來後想想,覺得她是在我夢中飄來飄去,當即就害怕了,因為駱生說過,紅衣服的女鬼都很兇惡,我覺得我與這老皇宮氣場不合。
後來有一日午後,我對路過的衛小川提起此事,一路手舞足蹈外加比手畫腳,他在我身邊停頓片刻便舉步前行,并在拐角矮杉處消失,
“姑娘長得醜,就是會跳舞也是醜的。”
那天我把他的衣物給撕了,那天還被罰餓了一餐。
誠然,即使我看他不太順眼,但不得不孬種的承認,我心裏對他有所恐懼,那種恐懼難以言喻,并非是對鬼怪或死亡一類的畏懼,而是一種引火燒身的慌張,總覺得和他粘在一起太久,就會不知不覺被纏在一起,千絲萬縷的,然後會有火從他手心燃氣,燒到我的長發。
而這一次這種感覺愈發的強烈。
有些事要說一說,譬如在雲上山莊中基本是沒有仆人的,這裏的人基本都能刀會劍,并且一個個束着男子潘雲頭,披着白衣,飄走在冬季山莊的各大角落中和鬼影基本上是一個形态,這些人面子上是清高不屑一切的,而私下裏總是要撕掉假皮,顯露一下本性,有一日我蹲在牆下烤着偷來的一塊炭火,忽然聽見那頭幾人正在八卦。
從話中得知,雲上山莊在數年前被一皇廷道士點中,偏說是皇墓之風水吉土,本朝皇帝一聽就樂了,立即要牽自己未來的歸西居所,暗地叫人把山莊炸了,歷來皇帝點墓地都是秘事,除了幾個辦完事要被殺頭的人物,閑雜人等都是不可知的,誰知老皇帝這次看墓卻被人透露風聲,将京都鬧得沸沸揚揚,于是這事在就陽春三月愕然而止,再沒了下文。
後來聽說雲上山莊是被人買了,天下無人敢買天子的墓,但是可以有兒子買老子的地。
又聽說,衛小川當年站在大殿之上,頭戴九千歲的蛇眉魚冠,一身風華絕代,立在空曠大殿之前,背後拖地長衣熠熠有霞紅,他與他帶着群龍黃金冠的老爹有如此一段對話:
“此地兒臣要定了。”
“為何?”
“為一個人?”
“你倒是說來看看,是什麽人?”
“當然是女人。”
“那好,給你了。”
我嗤之以鼻,可見這兒子對女色有多麽縱容,而這老子對兒子對女色的縱容有多麽的理解。
說句實心話,衛小川乃是淨、秀、傲中的男子第一人,當年我在小城中遙遙初次見他,就以為那是狹路街井中的一幅畫,這個意思是說,當一個女人聽到一個好看的男人為另一個女子抛頭顱灑熱血的時候,多少會忍不住幻想那女子如何傾城傾世,如何羞花又沉魚,我不是另類物,也不例外。
而不久之後,我看到了她的臉,并且在第一眼時被吓得不淺,這事慢表,要從那個大雪之夜說起。
那日正是今年隆冬的第一場大雪,這回飄雪又厚又密,寒氣從地上天上來,像要逼死世間萬物,大概是我縮在薄褥下的樣子太可憐,穆懷春出現了,那是我離開他半月之後第一次夢到他,夢中春水回暖,長煙繞岸,我正在石橋上四目張望穆懷春,卻忽然被人從後攬住腰,仰起頭,他正垂目看我,細軟的長發落在我頸上,一雙眼睛彎着
“把我這樣叫來,你是不是想我了?”
“不是。”
他微微一愣,把我捏的更緊,“不說實話嗎?”
我扭扭捏捏,半響扯着手絹說:“我就是想你,可是我就是不想說,你該明白的。”
“我不明白,等你什麽時候想說的時候我再找你吧。”
他放下我,一轉身就煙雲般消失了,醒來的時候覺得仿佛又經歷了一次別離,實在是睡不着了。門外,山莊中的雪更大了,沒人肯到夜門前來看我,沒人理會我,沒人,再沒人了。這世上唯一一個伴着我,陪着我,不騙我的人,卻不知道我去了哪裏。
我們分分合合,冥冥之中注定分離,可他真心疼我,這就是讓我等待重逢的最好的理由。
喜歡上的人并不是最好的人,這是什麽?是緣。可明知對方不是最好的,卻還要奮不顧身跳進去,這又是什麽?這就是我的未解之謎。
我揉揉眼睛推門而出,就那樣撞見了衛小川。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發文了,弄畢業的事弄了很久,真是未有過的長時間停更,對不住了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