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

倘若我沒記錯的話,當年駱生在蒼崖山莊昭告武林,她和一幫師妹也是在的,都是女陰教的弟子,女陰教大概是陰陽失衡,長出來的姑娘也一個個陰陽怪氣的。那時候是邵爵指着她對我說:“你要小心,此人仰慕穆四少已久,你會有麻煩的。”好事不靈壞事靈,被他一語道中。

這女人給人的感覺的确可怕,即使現在她一人獨擋幾人,照舊面含秋水,雙眼似勾,笑的仿若是站在春暖花開的三月天下,明明那麽細膩的臉卻蹿着一股邪氣,駱生說,說女陰教上下以飲男人血為生,和狐妖一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先是看着穆懷春笑了,“懷春,我看得出來你還記得我。”

“那是你看走眼了。”

她咯咯笑起來,“這世間的事真是見了鬼,我越是喜歡你,你越見不得我,這些年我聽說你們幾個鬧得天翻地覆,怎麽偏生又折騰到一起去了?不過你不用多心,今日遇上真算是緣分,我要找的本來不是你。”她扭頭看着邵爵,“好了邵爵,看在我們也曾相識的份上,把東西給我,這兩人自然也就沒事。”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驚香劍柄在穆懷春手上轉了一圈,月光正滑過,每次要見血時他都會做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林施施當下退了一步,匆忙道:“穆懷春,他只聽他師父的,東西不會給我,所以這兩個人必定要死,你若都要救,就幫我把那東西搶來,我們雙贏,怎麽樣?”

如若蒼崖門的弟子都在圍觀,那依他們的領悟能力,他們必定會唏噓豎起拇指,贊嘆這女人的挑撥離間使的太不低調了。

接下來那是一個很曲折的過程,在我還沒把勸解的說辭吐出口時,他們就真的動手了,瞬時間刀劍相拼,只留星點刀光劍火會印亮他們的臉,但就在交手第六招之後兩人同時轉身,驚香與長釘同時飛出,擊斷林施施的兩柄劍,我以為就此獲救,正想沖過抱起小豆子就跑,誰想林施施在我後頸上一掐,不知是什麽邪術,我感到腦中一片空白,臨近昏厥時我摸到腰間那把鈍劍,抽出一揮,以為血腥到削掉了她的手指,誰想只切掉她小指上的半片長甲。

先提一句:不要嘗試亵渎破壞女子的美,否則後果很嚴重。

我記得小時候常會去玩駱生門牆的角落玩一只黑花貓,平日裏我們相安無事,我若是高興還會任它盤着我的裙子到肩上溜達,只是有那麽一日我學着貓叫在角落伸出腦袋,忽然之間眼前便一黑,是那黑貓撲上來了,當下我右眼火辣辣,駱生出來後花容失色的大喊了三聲,當下拉住我朝山下的大夫那奔去,即使後來駱生安慰我說:“眼睛上有疤的孩子養得活。”但是在我眼裏,如貓一般敏捷的東西依舊是我不敢近身的。

我說這些,是因為林施施拔刀滑向我雙眼的時候,讓我想起那只邪貓。

雙眼一痛後天地便是一片黑色,我睜大雙眼,只覺得兩處熱意滑過瞳孔,大概是瞎了,原來人瞎的時候會以為自己聾了啞了,明明聽見穆懷春和邵爵在叫我,可偏偏摸不對方向,迷茫之中幾近崩潰,但只隔了片刻,有一只手順着我指尖摸上,握緊我的手踝,我試着抓對方的衣袖卻摸不到。

那手溫暖,大而輕柔,卻不是穆懷春或邵爵,我啜泣:“哥哥?”

有個聲音低低吐字:“笨。”

那人将我牽了很久,遠離了争鬥才終于松開手,我往前一摸,只摸到一塊粗糙的樹皮,當下淚水直下,誰想竟把眼眶中的血沖淨了,再回頭仿佛看到一個影子閃過,凝神細看,便見林施施被手立在我身後,彎着雙眉笑的別樣歡。

但那個牽我的人,一定走遠了。

Advertisement

我總結:武功不如人,人生不如意。但轉念想,這世上被劫持的人中我并非第一個,轉念再想,似乎最近安慰自己的頻率有些太高。

我被女陰教抓走後,被林施施捆在一張潮濕的木板床上大概兩日有餘,日沉日浮,花開花敗,我昏昏沉沉,餓到半死,眼睛上被劍劃開的傷口一直隐隐作痛,無論如何睜不開,那日午後林施施突然來了,她與人在門外交談幾句便推門進來,她開門時候我還能看見另一人身上飄起的一段衣,那麽眼熟偏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我面無表情望着林施施:“抓我來不是你的本意。”

她點點頭,旋身坐在我頭側,裙尾觸到我的臉,讓我讨厭,“是要找邵爵,可偏偏都不妥協就抓了你這個好抓的,駱姑娘現在可不是他的夫人嗎?”

“他做了什麽犯得着你們如此?”

她眯着眼,像只野狐貍,“我只服從命令,不過抓你來卻有我的本意,我不喜歡你,從我見你第一眼起。”

“很好,我也是。”

她忽然聲音一沉,臉色發綠,瘆的人心惶惶,“你都跟了邵爵,為什麽還要糾纏懷春?”

直到那天她問了這麽一句話我才驚醒,原來我以為的堅持是旁人眼中的不知廉恥,既然早是不知廉恥了,我索性丢下臉盤說:“我喜歡他,就是要糾纏,你又奈我何?”

她輕視一笑,說了一句在我心中無法疏解的話:“可你不也喜歡邵爵?”

“不是的。”

“不是?小丫頭,人不是時時都有退路的,老天爺不會在你離開一個人的時候恰巧安排另一人接納你,我會讓你知道貪心是何等下場,也會讓你看見你怎樣一步步失去這些人。”

一個騷客曾作詞說:人們覺得失去可怕是因為不曾失去,不曾失去是因為從未得到過。我把不怕失去的膽量說給她聽,并将這句詩原原本本念給她,誰想她心眼小如針尖,覺得我在譏諷她,便拈來一張人皮套在我臉上,續而點了我的啞穴和左腿的穴位。

翌日我對着銅鏡看的時候笑了笑,深覺一個又啞又瘸,滿臉麻子的姑娘沒有想象中醜,最多有些難看。

原本我以為這小懲已經足夠,直到林施施出現在我面前時才深覺大事不妙,這女人做了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并且扒走了我的鵝黃衣褲,她與我身形相近又愛眉目流轉,就連模仿我在門檻上踮腳的姿态也剛剛好,她直接奪走了駱福如這個好名字,我差不多知道她在計劃什麽了。

霜降之後的第十天,在汴梁城外,我與林施施走過舊時的護城河,就在河邊看見了邵爵。那時候斜陽還在傾倒,他坐在護城河邊一棵光禿的苦楝樹邊,孤單的背影在樹影下萬般斑駁,很像故事裏美豔的般若,我拔腿上前喚他,誰知林施施在我穴位一掐,當下我便雙膝跪地并發出一聲短促的怪叫,而邵爵始終看着那個假的駱福如。

只是這個時候我肯定了林施施是個有本事的女人,她可以竊取旁人的聲音,還能學人點滴姿态,也許有些人注定是天生的戲子。

林戲子胡亂解釋一通後,便說:“小哥,其它的事我們稍後再說,跑了這兩天,鞋底都破了,疼的好厲害啊,你背我好不好,好不好?”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駱生批判戲子的一句話:“小福,你看這一臺子蠢貨,學的會身段,學不會精髓。”曾經我傻乎乎問他精髓是什麽,他當下嫌我太過傻乎乎,回蒼崖山莊後買了各種版本的百家姓和三字經給我,而如今我終于領悟他的話,林施施學的來聲音神态,她卻學不來我強大的內心,她說的這些蠢話我一輩子都不會說,她鞋底的破洞也是逼迫我徹夜用粗石磨的。

我想如邵爵這般聰慧的人一定看得出來,誰知道沒有,他心神似乎不安,頓了片刻将林施施背起,腳下走的極猶豫,“小福,我有事想對你說。”

我側耳傾聽,卻聽林施施低聲道:“我累了,稍後再說,對了,懷春去了哪裏?”

“不知道。”他側臉終于肯看我一眼,我自然抓緊機會擠眉弄眼比手畫腳,他把臉扭過去,問林施施:“朋友?”

“是一起逃出來的,就是不太老實。”

“看出來了。”

我真心覺得小哥單純,太單純了。

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到了汴梁城西側一處清冷飯莊,邵爵剛一坐下便看了看我,轉而拉起了林施施,我伸長頸脖原想要偷聽幾個字,林施施卻暗中用細長的指尖指我,為了不當一世的啞巴瘸子,我把頭埋下去,然後看見了小坐在一樓的穆懷春,原來老天就是喜歡将人聚集之後一起折騰。

我原想伸伸胳膊腿,做個張牙舞爪的動作惹得一樓的人的注目,誰想太張牙舞爪了,踩到裙擺從矮窗邊跌了下去,随即耳邊一串驚呼,好在命不該絕,臉快要着地的時候被穆懷春單手拎住了。

我當然幻想他揉着我的腦袋說:阿福啊,你這死小鬼可把我想死了,可他畢竟沒有駱生那樣神經兮兮,所以可想而知我有多失望。

他将我擺正之後只淡淡看了一眼,随之而去的就是朝高處望,一眼便看見了那個假的我——林施施正做了一個推窗的動作朝下張望,乍一望去都是無辜無意姿态,這是我頭一次覺得自己一張臉皮長得如此醜惡。

正是如此,我們連一個字也沒對上,他便朝那個阿福走過去了。在邵爵面前林施施是漏洞百出,偏偏到了穆懷春面前卻假裝的那麽像,看他們互相一句接着一句,突然自己就絕望了,但轉念一想,當下我們是三人,那女人也只是獨身一個,傻子才怕她,這便一瘸一拐盤着樓梯往上走,正到門前,突然被林施施撞倒在地。

擡頭看見穆懷春立在門前,滿臉正色,指着林施施道:“阿福,你在酒樓門外等我,不準進來。”透過他肩頭,邵爵正是滿目冰涼。

我連一個手勢也沒來得及做,那小間的門已被穆懷春合上,林施施轉過身時臉上已是不懷好意的笑,她蹲在我面前,用手指掂量我的下巴:“怎麽?發現撕不下臉皮還要去求救?你真要安分一些,我敢帶你來這裏,就有把握你回不去,小聰明別耍,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随後她二話沒說将我拽起來,七拐八饒到了一處隔間內,她取了袖底備好的竹筷往牆上一推,竟通好一個圓形洞,她笑,“好好聽一聽,必然有收獲。”

我把心一橫,心道大不了聽兩人争執,震聾一邊耳朵也什麽大不了,于是湊了上去。

小間中響起移動木椅的聲響,極短促,随後是穆懷春說話:“我可以不要你把舍利子交出來,但要你離那小鬼遠一些,越遠越好。”

“你在說什麽?”

“你還要我揭穿多少?幸而我那日跟蹤于你,不然你以為當日我不回星魂閣找舍利是為什麽?就是因為我知道你早就先一步前去把它拿在手中,不但取了舍利子,而且還惹上聽風聲前來的女陰教,你真是能忍耐,即使被人傷了後背也能強忍着走上一整日不露破綻,你也的确有本事,明明在為你蠻空派的老頭辦事,卻能把那小鬼唬的不分青白,你看清桌上那張飛信,別說不是你的字跡,其實你早與你師父暗中有信,心有計謀,江湖上都說眉君道人是何等真君何等的好人,可你也該清楚,你師父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師父對我有養育恩情,有如家父,縱然家父有再多過錯,于我而言終究是恩情大于利用。”

“你能說的出來利用兩字,就說明你還不算瞎,我本來對你早沒了戒備,全因那小鬼喜歡你,可惜你太不明白這人世,不清楚能得一人信任是多難得的事。”

“我清楚,只是穆四少,你要知道,這事上難以抉擇的事太多了。”

後面的争執我沒能聽清,因為就在此時被人拎起了後頸,那人的笑伴着幾聲算盤子的聲音,“我說林姑娘,你正事不辦卻為了私仇到這來做什麽?怎麽現在的姑娘都這麽搗蛋?”

我心情很複雜很澎湃,但想起穆懷春說伸手也不揍笑臉人,便用力扭過脖子,對衛小川用口型道:“你好。”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更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