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卡農
傅越回到望嘉景苑後,來到許峥家中,跟許峥說了大致情況,将唐巧給的紙條交給他。
許峥打開筆記本電腦,将網址輸入,發現唐巧将她和項經緯的身份信息,以及項經緯毆打她之後的傷痕照片,有關項經緯實施暴力的錄音資料。但是,沒有醫院的傷情證明,也沒有更加确切能證明項經緯家暴的視頻錄像,之前唐巧被家暴之後,也從來沒有去過警察,沒有相關的出警記錄。
有點棘手。
傅越看許峥神色凝重,小心地問:“怎麽樣?這些證據夠嗎?”
兩夫妻結婚多年,打打鬧鬧吵個架真的是很正常的事,而吵鬧的過程中不小心說了點狠話,有的人只做不說,而說了也不等于做了,這個錄音文件裏面只有項經緯辱罵唐巧的話語,攻擊性是有,但是不強,項經緯大可以一句“難道你在最生氣的時候沒有這樣罵過你的妻子?但是你真的做了嗎?誰知道呢?”輕輕揭過。
許峥說:“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只要能确切證明項經緯家暴,基本上,小衡被判給唐巧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這些證據……如果只有這些證據就算起訴成功了,唐巧的勝訴機率也不大,因為根據她說的話,項經緯在外界是個很紳士的人,朋友很多,他給法官的第一印象會很不錯,而且王嫂也可以做假證,證明他們婚姻美滿。”
“如果能搜集到更多證據呢?”傅越想起唐巧的模樣,就覺得這個忙非幫不可。
許峥說:“如果唐巧能讓項經緯寫一份不再家暴的保證書,或者他們家裏能有證人出面作證,證明項經緯确實對唐巧有毆打行為,這樣會好很多……未成年人也可以出庭作證,但是這對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影響,會很大而且很惡劣。你還能聯系到唐巧嗎?”
傅越沉默了半響,說:“我可能只剩一次機會了,就是去交設計圖的時候。”
唐巧不可能再找借口叫傅越去項家,一次都已經是在冒險,再來一次,多疑的項經緯一定會懷疑,到時候唐巧再想搜尋證據,就難上加難了。
要項家的知情人出面作證?不可能,如果王嫂有半點同情心,早就想幫唐巧逃離項經緯的魔掌了,而不是幫助項經緯監視她,控制她。
還有一個人,可能不會說謊。但是,如果要小衡親眼目睹父親的暴力行為,再出庭作證,一邊是深愛的爸爸,一邊是深愛的媽媽,讓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做這樣的事情,加速家庭的分裂,又太沒有人性。這也不是唐巧想要的結果,保護小衡,讓小衡免受傷害,是她作為母親的初衷。
傅越陷入了兩難境地,究竟怎麽做才能讓唐巧知道這個訊息,又不讓項經緯發現并且惱羞成怒繼續打人呢?
“我可以幫唐巧申請人身保護令,法院會在七十二小時內作出裁定,情況緊急的,會在二十四小時內作出。”許峥說,“但是一旦申請成功,唐巧就幾乎不可能再在項經緯身上得到家暴證據了。而小衡,很可能會被判給項經緯。”
他們在談話的同時,項經緯提前下班了。今天是周日,其實他本來不用上班,但是因為公司臨時出了點事,他只好在周末加班。公司是家族企業,一代代流傳下來的,他爸爸将大部分的股份轉給了他,他就要擔起這個責任,賺錢,賺更多的錢,然後繼續衣着光鮮地待在上流社會裏,過着幸福的生活。
唐巧正在彈鋼琴,《菊次郎的夏天》,歡欣,清新,夏日,鄉間的風,一段旅程。她像是沒發現項經緯回來了,沉浸在音樂裏,逃避這該死的讓她窒息的現實傷痛,去領略生命中已永不可尋的美妙。
項經緯咳了一聲,那一聲在唐巧腦裏“叮”了出來,像是微波爐還是烤箱完成任務時的提示音,而對唐巧而言,她的美妙世界,結束了。她起身幫項經緯脫掉西裝外套,西裝口袋上有一支鋼筆,是很久很久以前,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唐巧觀察着項經緯的臉色,她從家裏發生變故之後,才在一瞬間學會了一個詞,這個詞叫做察言觀色。如今她用上了這個熟練的技能,發現項經緯的眉頭微皺,臉色有些疲憊,嘴唇有些幹了,今日公司的事情可能不太順利。唐巧這樣推斷着,給項經緯倒了一杯茶,說:“經緯,累了一天,辛苦了吧,先喝杯茶潤潤喉嚨。”
項經緯這幾日的态度有些奇怪,在聽唐巧說她想離開的時候,他勃然大怒無法自控地打了她,這是他打得最狠的一次。打完之後,也是他痛哭着請求原諒,請求唐巧不要離開最懇切的一次。這幾日他除了不讓唐巧與外界交流,其他事,那可是千依百順,十足的模範丈夫模樣。他接過溫度剛好的茶,喝了兩口,問唐巧:“日日在家待着是不是很悶?下個周末,我帶你和小衡出去玩,好不好?”
恐怕到了下個周末,你未必還有這個想法。唐巧勾了勾嘴角:“好啊,小衡的圍棋班應該也差不多結束了,讓王嫂去接他下課吧。”
她不說要親自去接小衡,項經緯就很放心,他吩咐王嫂去接小衡回來,又去叫廚子今晚做頓家常又豐盛的菜,他想要好好修補這段關系,一定可以的,他非常自信。
傅越說:“我想嘗試聯系唐巧。”
“你要親自去項家嗎?”許峥看起來不同意,“這樣很危險,于唐巧于你都是如此。”
“我有想過這麽做。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法,可行性、隐秘性和安全性都很高。”傅越胸有成竹。
項經緯也胸有成竹,他坐在了鋼琴前,對唐巧伸出手,要修補這段關系,先從喚醒她和他的浪漫往事開始。
“巧巧,來,我們很久沒有四手聯彈了。”他笑得很溫暖,像是那時十幾歲的少年。
唐巧不能猶豫太久,她早已學會這一點,不能惹他生氣,一句話,一個眼神,幾秒鐘,都可能是□□。她将手搭在項經緯的手上,坐在了另一邊。
“你想彈什麽?嗯?”項經緯問。
唐巧說:“你來決定吧。”
“那就卡農吧。”他說。
《卡農》,他們第一次四手聯彈的曲子,那時候唐巧心裏還有個萌動的想法,要講這首曲子定為他們的定情曲,在婚禮上播放,項經緯的确在婚禮上選了這首歌,那時很恰當。現在再彈這首,像個嘲諷。
但是她還是說了好,他們不用找曲譜,這旋律早就爛熟于心,他們配合默契,彈了一首毫無差錯的《卡農》。
“真好,巧巧,我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時候,我們也是這樣默契。”項經緯摟住她的腰,嘆了聲:“我們多麽幸福啊,我會對你好的,巧巧,不要試圖離開我,不要試圖帶着小衡離開我,不然我會……很傷心的。答應我,不要離開,好不好?”
唐巧紅了眼,她咬緊牙,沒有回答。
項經緯沒有聽到她的答應,有些不滿,摟緊了些,重複着:“好不好?好不好?答應我,巧巧,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的打人欲望。你憑什麽?你憑什麽要我答應?理智讓唐巧說好,憤怒讓唐巧說不,她掙紮着,她被撕裂,她将自己切成兩半,想将自己從割裂中抽離出來,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終于,她的沉默成了自作自受,自找苦吃。
剛剛跟她四手聯彈,摟着她的腰,求她留下的無限溫柔的男人生氣了,氣憤了,憤怒了,像往常無數次一樣,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帶上樓,推進房間,“咔嗒”一聲鎖上房門。
唐巧渾身戰栗,這不是人,這是惡犬。想到準備下課回家的小衡,她不想再任犬宰割了,她要反抗,她對着步步向前的項經緯吼道:“你沒資格打我!你他媽沒資格打我。你越打我,我越要離開你。來啊,朝這裏打,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打我又打不死我,我他媽一定會離開這裏,離開你!永遠離開你!”
項經緯激動得面部抽搐,他握緊拳頭,揮舞道:“你說什麽?你他媽有種再說一遍,你要離開我?你要離開我?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賺錢,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玩樂,你他媽你現在說要離開我?”
是啊,她沒有經濟收入,這是她的致命之處,她只能靠項經緯,她沒有跟項經緯打牌的底氣,他們的地位根本就不對等。一直以來,他們的朋友圈裏,所有人都是羨慕唐巧的,因為她不用勞動,家裏也沒有什麽錢,但是項經緯愛她,所以她簡簡單單就能過得很好。但是,但是,但是在此情此景下,項經緯他媽地可以吼一句“滾出我的房子”“這麽多年你花的錢,還錢!”“你連錢都沒有,怎麽養小衡?”可他媽的,她沒有資格吼這些話,她只能吼“家暴是犯法的”“我要告你”,她只能拿起法律之盾,來抵擋項經緯擲出來的經濟之矛。
可是有什麽用呢?她被逼到了角落禮物,一拳又一拳,項經緯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什麽才是真拳頭。她不需要護着臉護着頭,因為項經緯很有分寸,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她癫狂了似的笑了起來,一邊挨打一邊笑。
她把手上的戒指扔了出來,戒指滾到了床底,她不知道,她還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項經緯一開始還在打她,後來漸漸被這笑聲刺激到了,醒了過來。
我在做什麽?!他看着遍體鱗傷的唐巧,想摸摸她,想抱抱她。
唐巧卻閉上了眼睛。
項經緯熟練地拿出藥箱,給唐巧上了藥,抱她到床上。最後,他在唐巧耳邊說:“對不起。”
他走出去,用鑰匙反鎖了門,小衡回來了。在擺滿家常菜的餐桌上,他對小衡說:“小衡,媽媽今天有點不舒服,就不下來吃飯了,等會吃完飯後,你乖乖地在房裏寫作業,爸爸去陪媽媽,好不好?”
“媽媽不舒服嗎?怎麽樣了?我也想去看看媽媽?”小衡很關心唐巧。
項經緯溫柔道:“媽媽在房間裏睡覺喔,醫生叔叔說不要打擾媽媽,聽爸爸的話,明天再去看媽媽,好嗎?”
小衡失望地說:“好吧,等會吃完飯,我會自己看好自己的,爸爸你別分心,專心照顧媽媽。”
項經緯表揚道:“小衡真乖,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