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分鐘
去咖啡廳的路上,楊律師走在前面,傅越扯了扯許峥的白襯衫,小聲問:“你認識她?”
“不認識。”許峥搖頭。
“哦。”傅越低着頭,走了兩步路又問:“不認識就……跟着別人來喝咖啡了?”
許峥微挑眉:“你不也是嗎?”
傅越喃喃道:“那怎麽能一樣,我又不是跟着她來的,我是跟着你來的。”他踢了一顆石子,那小石子滾了兩圈,停在了路邊。
好像也是,楊律師想找的只是許峥,傅越只是個附帶品。
許峥看着一直低着頭的傅越,用兩根手指抵在傅越的下巴上,稍微用力将他臉擡起來:“心情不好?”
傅越連忙看前面的楊律師有沒有看過來,之後把許峥的手指“拿”下來,說:“你把我當檸檬嗎?”
許峥很喜歡撓檸檬的下巴,檸檬黏許峥黏得厲害。
“還沒說呢?”許峥問,“為什麽心情不好?”
傅越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之前經常想着唐巧和小衡的事,如今真的結束了,反而有種虛晃感。許峥……”
“嗯?”
“你不會有這種感覺嗎?就是,你跟你的當事人就是工作關系,迎來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又看着一個又一個的人離開。”傅越想了想,“就是一直在說你好,再見,雖然我的工作也是這樣,但是我覺得是不一樣的。”
他做的,更多的是在想象的世界裏探索,又化身一支筆,在一個平面上,精準地将所想畫出來。與客戶的關系,除了一些特別投緣的保持聯系,其他基本都是雁過無痕。
許峥搖頭:“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有那樣的感覺。在這個過程中,責任是看不見的枷鎖,塵埃落定之後,無論成敗,于我而言,是如釋重負。”
他與傅越不同,許峥更加關注的是公正、罪行、事實和法律、責任、道德。
傅越還想再說什麽,但是咖啡廳已經到了,楊律師轉過身來,請他們進去。
他們坐了一張三人圓桌,楊律師點了一杯摩卡,問他們:“你們點吧。”
許峥點了一杯拿鐵,傅越并不是很想喝,跟着許峥點了拿鐵。
楊律師坐得很直,對許峥說:“我叫楊誠,我知道你是許峥,這位是?”
“他叫傅越。”許峥說,“楊律師,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楊誠說開門見山:“那我就不客套了,我也是T大的研究生畢業的,我是五年前畢業的,是你的學姐。”
這時摩卡和兩杯上來了,三人分別說了謝謝。
許峥沒說話,等着楊誠繼續說,楊誠喝了一口摩卡,說:“許峥,你還記得三年前的晨東建築工人死亡案嗎?”
“記得。”許峥說,那是比他大十歲的、十一年前在T大畢業的學長——袁乾心接手的案子,他是晨東建築公司方的律師,那樁案子在當年鬧得滿城風雨,死了十一個人,最後的判決結果是,意外死亡,晨東公司給每個死亡工人的家屬賠了一百萬元的撫恤金,這件事就這麽輕輕揭過。
楊誠繼續說:“你那一屆的畢業典禮上,我在學校公衆號的推文裏,看見了袁乾心跟你坐在了一起的照片,他是來看你畢業的?你們很熟?”
“不熟。”許峥說,“我是那一年的優秀畢業生之一,他想我去他的律所工作。我沒答應。”
楊誠問:“袁乾心的律所,多少律師擠破頭都想進去,你就這麽輕易地拒絕?”
傅越靜靜地看着桌上的拿鐵,突然來了一句:“很稀奇嗎?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剛剛在他們談話的時候,上網搜索了“袁乾心”的資料,看了一些他的“光榮戰績”,就覺得,他和許峥不是一路人,怎麽也走不到一起的。
楊誠勾起嘴角,說了句題外話:“跟袁乾心不熟,跟這位小兄弟挺熟的吧。”
“你還有什麽問題嗎?”許峥問,一幅“有就快說沒就走人”的樣子。
楊誠斂了笑,正色說:“我懷疑當年的意外死亡,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謀害。袁乾心為了錢,不擇手段颠倒黑白,十一個家庭啊,不,是十二個家庭,他幫助晨東建築公司掩蓋事實,混淆視聽,□□法律,他不配當律師。”
許峥轉頭看傅越:“你回車上等着,我很快就來。”
傅越第一反應就是,這件事裏有機密,他一個外人不便聽,有點不開心,秉着不浪費的原則,他咕嚕咕嚕地将桌上的拿鐵一飲而盡,起身說:“我只等你二十分鐘。”
等傅越走了之後,楊誠說:“你這朋友看着心理承受能力挺強的,你怕他聽到受不了?我覺得沒這個必要。”
許峥神色淡淡:“你有證據嗎?證明當年晨東建築案不是意外,而是蓄意。還有,為什麽是十二個家庭?”
楊誠探究着許峥的神情,問:“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三年前那樁案子,袁乾心可是找了你,當他的律師助理呢。”
“不是他找了我。”許峥說,“是我的導師找了他,我的導師覺得這樁案子是個鍛煉的好機會,才問袁乾心,能不能讓我去當他的助理,他答應了,我也是因此才認識了袁乾心。”
楊誠還是半信半疑,她倚在靠背上,問:“那你這助理,幫袁乾心做了什麽事?”
許峥說:“整理文件,現場觀測,安撫家屬。”
“哦……”楊誠翹起雙手,“那我猜,文件也是他給你的吧,現場是早已經動過手腳的吧,安撫家屬就更不用說了,袁乾心還真是半點也沒讓你接觸到核心,我信你的話,你是真的不知道真相。”
許峥問:“那你呢?你是怎麽接觸到真相的?你接觸到的真的是真相嗎?”
一連幾個問題,楊誠答道:“兩年前,因緣巧合,校慶那天,我回了T大,剛好碰見當年那件事裏,一位死亡建築工人的兒子,他正在T大念大一,讀的也是建築工程系。”
“我看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很舊了,鞋也磨穿了,我就想着,當年不是每個家庭都賠了一百萬嗎?就算生活節儉,也不至于穿一雙磨穿的鞋吧,特別還是在校慶的時候。我問他,你為什麽不買身好衣服,他說他沒錢。我問那一百萬去哪了?”楊誠回憶起那天,“他嘲諷一笑,說,他的爸爸是死了,但是不在那十一個之內,他的父親是,第十二個,長埋地下的,不為人知的,第十二個。”
她低頭喝了口摩卡,接着将那個大一孩子所說的話告訴了許峥,她看了眼手表,說:“你的朋友還有五分鐘就不等你了,既然不清楚,那我也不耽誤你的時間,你就當聽了一個故事吧,接下來我會繼續找尋真相,也希望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要将我們今日的談話內容說出去,謝謝,你走吧,我來結賬就好。”
許峥站起身,将手機遞給楊誠:“給我你的聯系方式,我會留意這件事,有什麽線索,我會馬上通知你。”
楊誠有些驚訝,片刻之後,還是将手機號碼輸入到許峥的通訊錄裏,又看了眼時間,開玩笑說:“還有三分鐘,希望你趕得上,再見。”
“再見。”楊誠看着許峥大步走出咖啡店的身影,腿這麽長,應該能趕上吧。今日就算許峥什麽也幫不上忙,她也覺得值了,能将憋了兩年的事說出來,本身就是一種解脫,她相信許峥,不會是第二個袁乾心。
畢竟傅越說得對,道不同嘛,不相為謀。
楊誠起身去結賬,櫃臺的姑娘跟她說:“小姐,你們的賬單已經結過了,是二十分鐘之前一位先生來結的。”
她的錢包拉鏈才拉到一半,聞言笑了聲,将錢包拉上,說:“謝謝啦。”
許峥對時間的把握很準,他一開始走得很快,還差一百米到傅越的車的時候,還有一分鐘,他開始氣定神閑地走着,他步距很大,但是頻率不快,這在車裏的傅越看來,是漫不經心。
傅越将車窗放下,探出頭去,本來是想催他快點的,但一看到他那不緊不慢的樣子,就洩氣了,“唆”地一下将頭縮回車裏。
許峥坐上副駕駛位,問:“剛剛想說什麽?”
傅越答:“想說我餓了,想去吃麻辣燙。”
“行,吃麻辣燙,開車。”
“你陪我吃?”
“不然呢?”
“你陪我吃麻辣燙?”
“嗯,再問一遍試試?”
“你真的陪我吃麻辣燙?你诶,許峥诶?”
“真的,比珍珠還真。”
汽車終于發動,傅越哼着不知名的歌,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許峥。”
“嗯。”
“你吃麻辣燙是什麽啊?”
“你吃什麽?”
“我喜歡什麽都來一點。”
“這頓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诶,你到底有沒有吃過麻辣燙啊?”
“……沒有。”
“我跟你說,我現在帶你去的那家店是很健康的,裏面有胡椒豬肚雞湯底,超級好喝不上火,你一定要試一試。”
“好。”
“我上次吃的時候,把湯底全喝完了。不過最好不要加面筋,其他都很入味,不知道為什麽,那裏的面筋不入味。”
“好。”
“裏面的招牌蟹柳也很好吃,跟外面的不太一樣,我形容不來,等會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
“诶,我話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
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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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所有案子均為作者虛構,無原型。
另:因劇情需要,本文部分法律可能會與現實法律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