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得意門生【二更】
烤羊味。
宋皎不好意思地笑, 向老先生解釋:“今天中午爺爺帶我去吃烤羊了,沒有換衣服就過來了,可能有一點味道。”
公儀修笑了笑, 沒有說話。
宋皎想了想, 起身把謝沉給拉過來,問道:“那太老師, 他是什麽味道的?”
謝沉站在公儀修面前, 他拽了拽宋皎的手, 試圖阻止他,但是宋皎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就拽着他, 不讓他走。
公儀修思考片刻, 道:“是冰雪、硝煙, 還有烈酒的味道。”
宋皎震驚:“為什麽我是烤羊?他就是硝煙?”
“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就是這個味道,就記住了。”
宋皎好後悔,後悔自己今天中午去吃了烤羊,而不是沐浴焚香。
天色晚了, 宋皎像服侍爺爺一樣, 服侍公儀修睡下,給他蓋好被子, 放好湯婆子,就要和謝沉一起出去。
臨走時,公儀修問他:“你爺爺這些年過得好嗎?”
宋皎點點頭:“嗯,他過得很好,有我服侍他,他能過得不好嘛?”他語氣輕快:“太老師快點睡吧,明天還要去見陛下。”
“好。”
宋皎朝他揮揮手:“太老師晚安。”
“嗯……”公儀修的喉嚨裏發出老年人獨有的呼嚕聲, 像是一只老貓。
等宋皎把門關上,公儀修就閉上了眼睛。
回到房間,宋皎繼續寫功課,謝沉很識趣地沒有再逗他,坐在一邊,目光随着他的筆尖游走。
可是宋皎顯然心事重重,寫了沒幾筆,手腕就懸在空中,筆尖也懸在紙上。
他撐着頭,嘆了口氣:“慶國真是……怎麽能派一個九十歲的老人家來出使他國?”
謝沉道:“只有他能壓制你爺爺。”
“可是他一點都不像壓制我爺爺,他只想把那個李煦給接回去。”宋皎再嘆了一聲,“可是李煦也不是他期待的明君,他會失望透頂的。”
謝沉沒有再說話,只是握住他的手。
站在齊國立場上,他們當然不能期望李煦是個明君。
次日,宋皎特意早起,給太老師準備早飯。
他進去時,公儀修還睡着沒醒,宋皎過去推推他,輕聲道:“太老師,起來吃早飯吧,等一下要去見陛下。”
可是公儀修沒醒,宋皎再試着推了推他,最後試了試他的額頭,才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很。
宋皎一驚,連忙出去喊大夫。
慶國使臣公儀修水土不服,大冬天的病倒了,面見齊國皇帝的事情也只能推後。
宋皎愧疚得很,覺得是自己沒有及早發現,在太老師來的時候,也忘了給他喝姜湯,吃一點兒預防的藥。
他本來想留下來照顧的,但是公儀修說學業重要,就讓他重新回太學去上課。
宋皎不情不願的,宋爺爺就派了專車接送,白天送他去上學,晚上再把他接回來。這樣,宋皎白天走的時候,還有晚上回來的時候,都能和公儀修說上兩句話。
謝沉還沒有回琵琶洲,在鳳翔城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謝老當家就把他塞進太學,讓他讀書。
謝沉對此倒是沒有什麽異議,就是爺爺給他準備了太學的新衣服,讓他有點不滿意。
要是爺爺不給他準備新的,他就可以穿宋皎的衣服了!
那可是老婆的衣服!
宋皎知道他的想法之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後說:“休想,你會把我的衣服撐破的。”
謝沉這幾年一直在長高,已經領先宋皎半個頭了。
所以宋皎最近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蹬腿,試圖讓自己快快長高。
這天晚上,馬車在驿館門前停下,宋皎抱着書包,跳下馬車,小跑着就進了門。
“太老師,我回來啦!”
公儀修還沒睡,正靠在枕頭上,端着藥碗喝藥,聽見他的聲音,沒忍住笑了一下:“回來了?”
“是,太老師還沒喝藥?”
“在等你。”
宋皎笑了笑,把書包遞給侍從,又把披着的大氅解下來,在原地蹦了蹦,等爐火把身上都烤暖和了,才走上前,在床邊坐下。
公儀修搖着藥碗喝藥,宋皎伸手碰了一下碗,摸到是溫的,才放下心。
公儀修比宋皎大了四五輩,他們兩個竟然也能說得上話,主要是宋皎跟他說一些太學裏的事情。
“我今天被老師誇啦,因為文章寫得很好,是太老師指點我的那篇。”
“今天差點又和沉哥打架了,因為他趁我午睡的時候,把手塞進我的衣領裏。”
“三爺爺托我帶了一點補品給太老師,三爺爺應該也是太老師的學生吧?”
公儀修只是笑着聽他說,偶爾回答他的問題:“三爺爺?”
“就是從前的江北第一大儒,柳先生。”
“柳眷雲?”
“嗯。”
“他也是我的學生,和你爺爺就差幾歲,是你爺爺的師兄,當時他們在慶國太學,被叫作太學雙璧。”
宋皎笑着道:“太老師教導了一代的文人。”
“不敢當。”
兩個人再閑聊了一會兒,公儀修也把碗裏的湯藥喝完了。
他準準地将藥碗放在桌上,伸手拿了一塊宋皎帶給他的蜜餞,含進嘴裏:“卯卯。”
“嗯。”
“太老師能不能問你,七皇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啊?”宋皎疑惑,“太老師為什麽會這麽想?”
“也沒有,只是我來鳳翔城這麽些天,還沒見到七皇子,所以有點擔心。如果陛下允許的話,我希望能見一見七皇子。”
宋皎頓了頓:“當然……當然可以,要回慶國,李煦應該很樂意,那我明天去跟謝爺爺說一聲。”
“好,那就謝謝你了。”
宋皎想了想,卻問:“太老師,你希望,李煦是怎麽樣的?”
公儀修也考慮了一下:“我不奢求他聰明過人,只希望他在齊國這麽多年,能夠隐忍堅強,正直沉穩。”
糟糕,李煦和這幾個詞,都不沾邊。
宋皎抿了抿唇角,想告訴太老師,李煦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又怕太老師誤會他是在挑撥離間。
想了想,最後他為求穩妥,還是說了一句:“太老師,他……沒有你期待得那麽好。”
宋皎看見太老師臉上表情一凝,便沒有再說下去,他站起身,扶着老師躺下:“老師快休息吧。”
公儀修用還帶着光的眼神“望着”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不會的,你這麽好的孩子,身邊的人,肯定都很好。他就算平庸、碌碌無為,也沒關系,他一定會比慶國其他皇子好得多。”
宋皎沒有說話,只是給他蓋好被子:“那我明天安排太老師跟他見面。”
“好。”公儀修平躺在床上,幹瘦的手扯着被子,點了點頭。
宋皎吹了蠟燭,出了門,和等在門外的謝沉對視一眼。
“你都聽見了?”
“嗯,不是什麽大事,要見就見,我去跟爺爺說。”
宋皎有些喪氣:“太老師會失望的。”
第二天一早,謝老當家就派了輛馬車,把李煦從若木臺送到驿館裏。
在謝沉和宋皎的看管下,李煦和公儀修見了面。
公儀修由宋皎攙扶起身:“老臣見過七皇子,七皇子千歲。”
李煦背着雙手,站在原地,坦然受之,淡淡地應了一聲。
随後公儀修靠在枕上,和李煦說了些閑話,說起回慶國的流程,李煦總是淡淡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嗯,是。”
最後,還沒等到公儀修體力不支,李煦便站起身來:“這屋裏藥味有點重。”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離開。
宋皎扶着太老師躺下休息,然後出門去追上李煦。
“來的時候你答應得好好的,會正常對待的。”
李煦轉過頭,換上嘲諷的表情:“宋皎殿下,他是我們慶國的使臣,我愛怎麽對他就怎麽對他,你對慶國的使臣這麽上心幹什麽?他是你親爺爺?”
下一刻,謝沉就從宋皎身後走出來,他跨了一步上前,用未出鞘的刀抵住李煦的脖子。
謝沉動作快,李煦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制在了柱子上。
謝沉的手指輕輕推動刀柄,刀刃緩緩出鞘,壓在他的脖子上,已經壓出了一道血痕。
他聲音冷硬:“你還在齊國,反正慶國沒有人知道你長什麽樣子,我現在把你宰了,換一個人送回去也一樣,你最好夾緊尾巴做人,別惹我。”
還以為慶國來給自己撐腰的李煦,從未想到還有這樣一層,被他這話吓得一動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出。
謝沉又道:“道歉賠罪。”
“是是……”李煦看向宋皎,“對不起,對不起,殿下,我錯了,我是小人。”
謝沉再把刀刃往前壓了壓,然後動作利索地收刀入鞘。
李煦屁滾尿流地逃了,謝沉回頭看向宋皎:“對付惡人就要用惡人的法子,要是上回奸細的事情,我在鳳翔城,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宋皎垂下眼睛:“我知道。”
慶國那邊催促得急,都被宋皎擋回去了,公儀修就在鳳翔城裏養了幾個月的病,還在鳳翔城過了個年。
年節幾天,都是宋皎陪他出去玩兒的,他雖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他能聞見甜膩的年糕的味道,聽見鞭炮煙花的聲音。
先前宋皎抽空回家一趟,告訴爺爺,太老師其實看不見,他可以去偷偷見一見太老師。
宋丞相猶豫了好久,才決定在花燈節這天,同老師擦肩而過,就這樣見一面。
燈影憧憧裏,一身便衣的宋丞相走過公儀修身邊,他走過去的時候,宋皎附在公儀修身邊,問道:“太老師,你聞到了嗎?”
公儀修笑着點點頭,在宋丞相即将離開的時候,準準地握住他的手:“問學,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從前就是,現在也是。不論是慶國,抑或是齊國,都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老師以你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