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就在艾飛和連恺擔心艾葉的時候,一件大事發生了。連恺身上的傷雖然多,但都不算很嚴重,第三天他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家了。醫院大門口,連恺和艾飛短暫的分別頗有點難舍難分的意思,兩個人一左一右的看了好半天,最終還是艾飛的狠了心一扭頭走了。

連恺心想,如果艾飛這小子不走,他們是不是會在這裏看上一天。事實證明,還真有這個可能性,以連恺對自我的評價,這種肉麻且滾刀肉的方式,他絕對是做的出來的。連恺住院這幾天裏,除了滕剛以外也就石頭和王闖經常過來看他,不過來的時候大多數都是兩手空空,連一件厚點的衣服都沒帶過來。連恺坐在車裏,穿了件灰色的短袖,一邊開車一邊搖下了車窗,秋季冷風蕭瑟,不僅吹走了夏季的炎熱,更吹落了樹上原本生機勃勃的葉子。

一片楊樹葉被吹進了車內,連恺瞥了一眼,騰出一只手将那片葉子拿了起來,掐斷了葉子的根。記得小時候,連恺經常會收集楊樹上掉落的大片葉子,因為只有這樣的葉子根部才是最粗大的。那時屬于小孩的娛樂項目有很多,不過大多數都是不用花錢的,連恺就與石頭和王闖他們經常用楊樹葉的根來切磋,兩根交叉,用力拽着兩頭,誰的從中斷開誰就輸了。遵照以往慣例,輸的人是要請吃冰棒的,那時候便宜,五分錢一根,足夠讓幾個人樂呵半天的了。

連恺追憶年少,不禁感嘆時間匆匆,他從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少年渣滓變成了願意為感情赴湯蹈火的男人,這一變化是他自身值得驕傲的地方,可是……愧疚也時刻伴随着連恺,對于家裏,他該如何交代,他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媽,縱然他和滕剛說了一番狠話,實際上,他真的很難下的了狠心去辦。

連恺幻想了一下老娘知道了這件事後的樣子,兇神惡煞實不為過。

正如連恺猜測的這樣,滕剛當天晚上回去就把連恺和艾飛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連恺的媽。連恺媽叫曹玉蘭,沒嫁給連恺爸的時候還是個淑女,不知怎麽地嫁了人以後,徹徹底底變成了河東獅吼。

曹玉蘭脾氣火爆,連恺小的時候挨打挨罵如同家常便飯,不過連恺心裏深知,他這個媽是愛着他疼着他的。另外,曹玉蘭還是一個潔癖非常嚴重的人,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讓連恺記憶深刻的是,有一次連恺回家坐在了曹玉蘭剛剛鋪好床單的床上,并且只做了一個角而已,再等連恺起來準備去喝水的時候,床角的床單被坐出了褶皺,然而就是因為這樣,連恺被曹玉蘭拿着雞毛撣子一頓胖揍。

連恺抱頭鼠竄,一個勁兒的吆喝道:“媽媽媽媽哎,我又沒弄髒你打我幹嘛呢。”

曹玉蘭給出的答案更直接,“你屁股長釘子了,以後給我坐地板上。”

從那往後,在深夜沒到來之前,連恺在不敢坐床上了,怕挨揍。一件小事可以看出曹玉蘭的脾氣性格,如今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連恺心裏還真是沒什麽底兒。家門越來越近,甚至可以看見矗立在平房中的那棟三層小別墅。

這棟三層別墅是連恺掙錢的第三年給爸媽蓋的,當時竣工的時候,街坊四鄰無不投來項羨慕的眼光,無不稱贊連恺是個有出息的人。現如今連恺再看這棟別墅,突然有種高牆大院的錯覺,進去之後還能不能有命出來呢?

于是,連恺帶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家中,做賊似得踏過門檻,環顧四周竟然發現院子裏十分安靜,沒有曹玉蘭打麻将時胡牌的吆喝聲,更沒有曹玉蘭忙的焦頭爛額的身影,這一下更讓連恺惴惴不安了。

“媽……”連恺試探性的喊了一聲,空曠的院子裏回蕩着他的聲音,就好像這裏從來沒有住過人似得。

難道不在家嗎?連恺一顆懸着的心慢慢回歸了原位,他恢複往日的德行,邁開步子竄進了客廳,就在他正打算倒杯水平複一下心情的時候,一個陰沉的身影突然從背後傳來。

連恺吓的一縮脖子,回過頭看清了站在後面的人,嬉皮笑臉道:“媽你在家呢啊,咋也不出個聲,想吓死你兒子我啊。”

曹玉蘭沒搭理他,橫了他一眼坐在了客廳對着大門口的那張沙發上。

Advertisement

連恺動了動喉結,一仰頭把杯子裏的水喝了。正在這時,連恺爸從二樓走了下來,看見連恺就大喝一聲,“你個小崽子還知道回來?你怎麽不被人打死呢,也省的讓你媽操心了。”

連恺雖然心裏明白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但他不想把心虛表現出來,繼續發揚平日裏嬉皮笑臉的風格,“你兒子我皮糙肉厚的,放心吧,沒啥事兒的。”

連恺爸氣不打一處來,吆喝道:“放屁,你還是死了的好,還不給你媽跪下。”連恺爸就這麽一個兒子,不管連恺變成什麽樣那也是他老連家的種,他知道前面等待着連恺的會是狂風驟雨,心急如焚的他不停的沖連恺擠眉弄眼,希望連恺能先服軟,至少不要像滕剛回來說的那樣狠心決絕。

連恺想了想,他真的要跪嗎?按理來說,當兒子的給父母跪下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連恺猶豫了一會兒,笑道:“爸,這又不是萬惡的舊社會,別動不動就是跪的,有話咱就好好說呗,錯了我認錯,您說是吧。”

連恺爸好懸一口氣沒上來,勉強扶着沙發坐下,瞥了眼曹玉蘭說:“媳婦兒,我這兒心髒不好了,你趕緊陪我去醫院看看吧。”連恺爸是不明白連恺心中的想法的,一心想要把這事兒往後推一推。

連恺爸天生就是個怕媳婦兒的,以前曹玉蘭脾氣沒現在這麽壞,倒也沒覺着什麽別扭的,但現在……只要曹玉蘭吆喝一聲,他立刻吓的不敢吭聲了,如果連恺爸的媽還活着,估計少不了要罵他一句“窩囊廢”。

其實連恺爸對怕媳婦兒這件事上是不在意的,娶回來的媳婦兒是要養着的,以前日子不好過,沒讓她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本就是一件愧對承諾的行為。想當初,連恺爸娶曹玉蘭的時候還是發過誓的,這輩子要讓她過的好。

事實如何呢?很簡單,曹玉蘭嫁進連恺除了幹活就是幹活,一天到晚閑不下來。連恺爸當初的誓言打了水漂無法兌現,始終是他心裏的一個疙瘩,幸虧他的兒子争氣,讓曹玉蘭過上了好的生活。現在想想,曹玉蘭除了脾氣暴躁以外,真的可以稱為是一個好女人。所以,這樣一個跟了連恺爸一輩子的女人,就這樣一個缺點,又有什麽不可以包容的呢?

甭管好賴,娶回家了就是媳婦兒,好好對她準沒錯。

曹玉蘭聽了連恺爸的話,瞬間點燃了導火索,炸彈爆炸了。她厲聲道:“你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給小崽子使眼色,你當老娘是瞎子是吧?”

連铠爸立刻搖頭,“沒啊,你看錯了,一定看錯了。”

“邊扇着去。”曹玉蘭言辭厲色警告了連铠爸,一轉頭怒視着連恺,“兒子,你跟媽說,你舅說的不是真的。”

連恺長籲一口粗氣,目光平靜地點了點頭,“媽,我舅說的都是真的,你兒子我喜歡男的,十七八就喜歡了,有可能是更早。”

曹玉蘭瞪着眼睛好半天沒說話。連恺秉着呼吸等待着一場暴風雨的降臨,可等了半天,那強烈的暴風雨并沒有來襲。曹玉蘭似乎轉了性子,她不怒不氣,輕聲對連恺說:“兒子,你這麽做想過我和你爸嗎?”

連恺點頭,“想過。”

“咋想的,跟媽說說。”

連恺不假思索道:“媽,我喜歡那小子,真的,這麽多年了你看我啥時候這樣過,其實我跟誰在一起都不能代表什麽,只有一點不會改變,我會孝順你和我爸的,真的。”連恺吸了吸鼻子,撇開頭說:“我喜歡男的,不可能按照你們說的娶個女的回來,這不是害人嗎?正因為你們是我的爸媽,所以從這件事上,我只能對你們有所虧欠。”

曹玉蘭冷聲道:“不能害別人,就害我和你爸,我生你養你,你就這麽孝順我的?”

連恺轉身走到門口,靠在門框上點了根煙,看着院子說:“媽,除了這件事,你想一想你兒子我還有過什麽氣你的事兒嗎?這大概是我這一輩子做的最混蛋的事了,不過也只有這一件。”

曹玉蘭當然知道,連恺對她可是孝順的沒邊兒了,可要讓她心甘情願的接受自己兒子喜歡一個男人是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兒子,女的不是挺好的嗎?你怎麽能喜歡男的呢。”連恺爸這時候開了口。

連恺應聲道:“爸,人都是有選擇的,就好像你當初看上我媽那樣,不娶回來誓不罷休,我和你沒什麽區別。”

連恺爸為人嘴笨,性格又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求救似得看了眼曹玉蘭。

曹玉蘭開口說道:“那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會改變了呗?”

連恺轉過頭,目光堅定道:“嗯,不變了。”

曹玉蘭心裏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不過她并沒有表現出傷感,“行,既然你打定主意了,那我和你爸也就不攔着你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能做到我就不管你了。”

連恺眼中一亮,迫不及待道:“媽你說。”

曹玉蘭狠下心說:“你既然找了個男的,那就是不能結婚了,也不能有孩子,而且你現在為了他能跟我們狠心成這樣,所以我和你爸不得不留個後路,你想跟他在一起可以,把你名下所有財産都轉到我和你爸的名下,一來防止你被騙,二來我們老了也有個保障。”

連恺登時愣住了。

連恺爸終于等到曹玉蘭放大招了,這還真是個絕招。連恺爸在心裏贊美自己媳婦兒的同時,曹玉蘭也在等待連恺的回答,她希望連恺拒絕,最後改變主意。

“好,我答應,明天咱們就辦吧。”

曹玉蘭徹底沒轍了,冷眼瞥過連恺,狠狠的拍了下茶幾上放着的一個文件夾,厲聲道:“你在市區和郊區一共有三套房産,包括地礦娛樂城的全部股份,以及你給石頭投資物流公司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都要轉到我和你爸的明下,另外,你手裏那兩只股票掙的錢也要轉過來,當然了,已經投進去的我和爸就管了,再有,你的三輛車我們也要,你覺着能接受?”

連恺總共的産業就這些,給出去了就等于成了窮光蛋,不過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哪怕曹玉蘭不讓他拿一件衣服他都會同意的。

“行,都聽您的。”

曹玉蘭冷哼一聲,“這裏是我列出的單子,你一會兒看一下,還有,既然和人家在一起了,就要住在一起對吧,我和你爸雖然不管了,但也不代表能看着他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你就出去和他住吧,沒事兒回來看看我們就行。”

得,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連恺苦笑道:“行,那我出去住。”

曹玉蘭指了指樓上,“去把衣服收拾了罷。”

“好。”連恺邁開步子上了樓,直到曹玉蘭看不見連恺的身影時,她終于将壓抑着的眼淚釋放了出來。

連恺爸慌了,忙安慰道:“我說你這是幹嘛呢,跟咱自己的兒子還真來硬的啊。”

曹玉蘭抽泣道:“你還不了解他啊,來硬的都不見得好使。”

“你既然知道還這樣?”連恺爸無奈道:“這小子是個能折騰的,你現在把他攆出去了,你真想讓他和以前一樣啊,萬一……”

“你給我閉嘴,兒子要出了什麽事就是你咒的。”

連恺爸擺出無辜的眼神,“得,心疼的是你,狠心的還是你。”

兩個人正說着,連恺已經拎着行李箱從樓上下來了,他看見曹玉蘭還來不及拭去的眼淚,心裏一緊,趕忙走到曹玉蘭身前跪下了,“媽,我覺着我這一次沒選錯,真的,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用不着。”曹玉蘭依舊狠絕道。

連恺不再說話,而是給曹玉蘭和自己老爹磕了三個頭,從地上爬起來以後拎着行李箱離開了這個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港灣。

十幾年了,連恺終于又坐上了公交車,他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車輛與行人,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就像那時候他下定決心對老天發誓一樣,老子是龍不是蟲,老子要掙錢,讓自己的家人過上好的生活。

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當他轉過頭時,看到的是站在他身邊一個會對他笑着的人,他會說:“沒事兒,我陪着你。”

“你的字典裏沒有分手只有喪偶是嗎?”車窗上映出了連恺的笑臉,“那就一起‘死’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