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走了

紀仲年是個天性謹慎的人,落難之後,他被迫藏身在環境惡劣的貧民窟裏休養生息,看似茍活着,其實從未斷絕過跟外界的聯系。

每天早上十點,他會準時問林斯借用手機,然後向某個賬戶發出一條加密的郵件,順帶看看網上有沒有紀氏集團的新聞,随時留意他哥紀霄的動向。

林斯猜測,他那封郵件應該是發給魏平的。

魏平是跟了紀仲年很多年的助理,堪稱他工作上的左右臂,上輩子紀仲年落難之後,就是靠着和魏平私下聯系,才一直保持對集團的關注和對他哥的反向監視。

就目前為止來看,林斯發現事情的走向和上輩子差異不大,當中一些細節他也記不清了,但就總體來看,一切幾乎是沿着相同的軌跡發展而去。

他按着日子算了算,紀仲年也差不多要離開了。

貧民窟裏的人窮,窮人都沒什麽消遣,所以過了夜晚十點之後,這裏到處皆寂靜無聲,空蕩的街上攤鋪收盡,杳無人跡。

這晚臨睡前,紀仲年蹬了睡在他旁邊的林斯一腳,淡淡道:“變态,我明天要走了。”

“啊......”林斯茫然地張了張嘴,最後想說的還是沒說。

這段時間裏,他其實一直做着離別的準備,畢竟上輩子紀仲年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離開的。

“紀老爺你行行好......做一回善事,救濟一下我這個發春的人好不好?我渾身難受,心裏也難受,需要抱抱你才能好。”

林斯将手從被子裏抽出來,攬着紀仲年的腰使勁搖晃,就像在搖一棵結滿好果子的樹,差點把紀仲年的隔夜飯都給晃吐了。

“惡心!”紀仲年罵道。

“就抱一下,不惡心。”

紀仲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憤怒地曲起手指關節,把林變态的腦殼敲得邦邦直響。

林斯被當成木魚這般敲,還是堅持不懈地纏着,非要在這最後一晚向他男人讨個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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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雙方拉鋸将近一個小時後,紀仲年終于體力不支放棄抵抗,呆滞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而林癡漢則像一條堅韌無比的百年老樹根,手腳并用,牢牢地将自己纏在紀仲年身上,綁上個解不開的大死結。

“紀仲年,你會舍不得我嗎?”

“不會。”

“你回去之後,會想起我嗎?”

“不會。”

“你會記住我這個變态嗎?”

“不會。”

三問三不會,在鐵石心腸這件事上,紀二少果真從不讓林斯失望,他巧妙地将敷衍和嫌棄合二為一,戳得林癡漢的心千瘡百孔。

“咱倆都要分開了,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讓我高興高興?”林斯不甘心。

紀仲年側頭看他半晌,仿若從林癡漢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一絲蒙塵的光,類似于落寞,他發現自己的心顫了顫。

嘴巴微張半分,他正想施舍幾句好聽的,林斯就自我挽尊地搶話了——

“哎不會就不會吧,反正我也習慣了。”

紀仲年咽了一下忽然哽住的喉嚨,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兀自收回心酸的目光後,林斯滾動兩下淚濕的眼珠子,給自己造了個臺階下:“紀仲年,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再見。那就希望你......以後一切都好,萬事順遂。”

說完,這癡漢竟主動松開了手腳,放過被纏得血液不循環的紀仲年,輕輕嘆息一聲,融在這寂靜的黑暗之中,充滿了為愛放手的詩意。

他翻過身去,用被子把自己給裹上了,只露出半個毛乎乎的後腦勺,看起來非常孤獨。

紀仲年:“......”

他擡了擡手,想去呼嚕一把那沮喪的發頂,懸在半空将落未落。

可最終,紀仲年還是将手收回了,連帶着小小冒頭的同情和憐惜。

破天荒地,他發現自己竟然對一個同性別的人産生了名為“心疼”的感覺。

躺在床上等待入睡的時候,紀仲年回溯這個月的混亂時光,記憶裏的片段在腦中飛快地滾動,轉眼如白駒過隙。

事實上,除了這次因為逃命而誤入貧民窟,他從前未曾來過這個地方。

住在這裏的一個月,他見過許多在東城沒有見過的世間百态——

有幾個孩子分一顆糖的,裹在破布裏用磚頭敲碎,然後猜石頭剪刀布決定誰拿最大的一粒;有一家喪事幾家操辦的,例如前街那戶獨居老人死在家裏,白事都是幾位鄰居給湊的。

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貧民窟裏滋長許多惡徒,也有些居民們不過是安分守己地活着。正如他們繁華的東城,富豪貴族和高端知識分子遍地,卻也有不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垃圾。

而現在,沉沉睡在他旁邊的這位林變态......紀仲年想,這人大抵也是有幾面性。

——貪財、癡漢、猥瑣,卻也真誠、善良,還有一顆極度惹人厭煩的真心。

不想了,想來也沒多大意義。紀仲年也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臨別的這一晚,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似乎別無二致。

他們與貧民窟裏的其他人一樣,安靜地睡在自己的小盒子房裏,不吵鬧。

如平時那樣,紀仲年的睡眠并不深,若是旁邊的林斯動了他一根頭發,他定能立馬醒來,然後一腳把這個變态給踹開。

但今晚,他像是默許了些什麽,林斯竟能整個人窩在他懷裏睡都沒被他發現。

......實屬世界奇跡。

小呼嚕輕輕綿綿,林斯發出淺淺的鼾聲,就這樣被紀仲年摟着,惬然地做了一整晚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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