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賞心把警服外套脫了,套了件毛衣在襯衫外頭。上次來是因為工作,這次來若只是探病,手續就繁瑣很多,不得不在前臺登記,護士見她們倆“職業”一欄裏寫着“警察”兩個字,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你們是警察啊?那最近那個變态殺人狂專門殺穿紅衣服的女孩子的事到底查出來沒有呢?”“聽說連續殺了十幾個人了,害的最近我們下班都不敢一個人回家。”“我連紅色的內衣都不敢穿啦。”“他是不是專門殺長頭發還紮馬尾辮的女孩子,我還是去剪短發好了……”
一個護士看見她們填寫的“探病對象”寫着“1169號”,就說: “1169號你們不能見,他的情況比較特殊,只有院長審批,或者院長親自帶隊,你們才能見他。”
胡皎好奇道:“他什麽情況?”
幾個前臺護士面面相觑,半天才有人回答:“我們也不是特別清楚,11樓病區很危險,我們女護士或者護工一般是不上去的。”“1169號兩年前被送到我們這兒時,身邊跟着警察,他們聽口音不是本地人。陳院長和幾個副院長親自會診,他的主治醫生挂的是院長。”“這兩年基本沒什麽人來探望他,連父母都不曾來過。我們懷疑1169號是什麽重大案件的主犯,殺過很多人的那種,所以一輩子都會呆在這裏。”
賞心一臉茫然和不解,“其實我覺得他挺正常的……”
“我們去找院長吧。”胡皎拉了一下賞心的衣角。
院長辦公室在另外一棟樓的頂層,陳歲寒顯然還記得賞心,她含蓄地說出來意後,院長獨自沉默了很久,最終答應了。
胡皎和賞心跟随男護士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四周用欄杆封閉但綠化很好的大院子裏,院子有點像城市裏的小公園,不僅有假山、魚池、石凳,還有一些被固定的體育鍛煉器材。一些身着病號服的男女在院子裏,有的蹲在地上發呆,有的在交談,有的比劃着一些或熟悉或奇怪的動作,遠遠看去,一片詭異的祥和。
男護士向一個男人走去,胡皎看見那個男人坐在長石椅上,拿着個什麽東西,很認真地在另外一只手上來回劃動。這種專注她在朋友繡十字繡的時候也看見過,陽光反射在他手裏的東西上,發出一道刺眼的光。男護士過去叫他時很顯然被吓了一跳,趕緊就搶過了他手裏的東西,胡皎這才看到那是一把小刀。
他走過來,胡皎一直緊張地盯着他的手,才發現他另外一只手裏握着一個水仙花的球莖,他剛才在刻水仙?這時,胡皎才把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
姿态優雅,毫無其他住院者的落魄、茫然或者亢奮,目測身高在180以上,淡藍色的病號服裏是一件白襯衫,領口非常平整,第一、二顆扣子未系,開領處微露出鎖骨的輪廓,瘦但明顯經常鍛煉,有着勻稱的肌肉。有層次感的黑色短發,眉眼驚人地漂亮,目色深黑清明,看人時專注卻沒有攻擊性,移開目光時略涼薄,些許倨傲,産生距離感。
賞心他是見過的,于是一陣的專注目光,停留在了胡皎身上,同樣的,胡皎也暗暗打量着他。
賞心未打招呼,1169號先發制人,“程警官帶個小實習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胡皎心裏暗吃一驚,不禁肅然起敬,但還是好學地問:“你怎麽看出我是實習生?”
原以為他要像福爾摩斯初見華生一樣,根據不同細節推理出對方的職業甚至經歷,不想,他輕松地一笑,“老陳通知我了。”
胡皎有種挫敗感,看來現實和小說差距甚大。胡皎皺眉,暗自搖搖頭。不想,他又來一句:“出勤現場後馬不停蹄就趕來找我,想必十萬火急,因為什麽?紅衣女殺手?”
“這也是院長告訴你的?”胡皎別無他想,随口一說。
他習慣性抱臂,“程警官內穿警服襯衫,外套普通毛衣,休假時普通女性不會這麽穿,顯然為掩人耳目脫掉了外套,這至少說明程警官正處于執行任務階段。這位實習生小姐沒有警服,說明并非來自普通警校,并未入編。據我所知,能進入市公安局實習的必須為公安類高等院校,且多為文職,另有文件檢驗和痕跡檢驗崗位。文職、文件檢驗實習生不能跟随刑警出勤,那麽這位實習生就是痕跡檢驗員。一個重案組刑警,一個痕跡檢驗員共同出勤,且在……”他禮貌裏問了男護士現在的時間,接着說,“13點48分還不回局裏,也未午休,若非昨晚或早上發生了命案不得不到現場調查長達幾小時,我想不出其他你們倆共同出現在這裏的理由。至于紅衣女殺手,最近人心惶惶,想不知道都難。”
胡皎認真聽他說話,同時暗暗觀察着,他說話時眉毛上揚,目光堅定,他心裏一定對自己極為認同甚至還有幾分得意,內心極度自負,問題是……他說得都對。暴力型重度妄想症?妄想自己是福爾摩斯?
賞心向胡皎使了個“你看,我說得沒錯吧”的眼神。
胡皎遙想起自己很尊敬的一個英國學者Duane Gibran寫的《關于精神病患者不确定能力的研究》,作者講述了幾個精神病患者超乎常人的能力,例如,一個多重人格者分裂成不同人格時竟然擁有那個角色所必須的知識儲備;一個嚴重精神分裂患者居然能模仿不下于20個人說話,并像表演話劇一樣用不同的聲音、口音還原出幾個人争論時的場景;一個患有嚴重妄想症和自閉症的人無師自通地演算微積分,6位數以上的加減乘除法更不在話下……
“我們有點事情想找你幫忙。”賞心讨好地搓手,谄媚地笑。
神經病很配合,點點頭,“好,你說吧。”
賞心眼睛一亮,“就是……”
“反正我也不會幫你們。”神經病的下半句話,讓賞心的臉瞬間臭了。
胡皎的目光又暗暗移到他手裏的水仙花球莖上,她從包裏掏出麗格海棠的種子,“初次見面,這個你試試看,聽說非常難種,我身邊的朋友沒一個能把它種到開花。”
“這個對我的挑戰性比紅衣女殺手更大。”1169號并沒有表現出欣喜的表情,但看神态還蠻輕松,接過之後還禮貌地說了句“謝謝……”,接着,他看着胡皎,詢問的意思很明顯。
“我叫胡皎。”
1169號的眉尖微微挑了挑,經過至少30秒的沉默,然後禮貌地點頭,“謝謝你,胡椒小姐。”
“明月皎皎的皎!”神經病!胡皎暗罵,他分析賞心名字的由來時就那麽詩意。
“1169號,你叫什麽名字?”賞心問。
“紀……”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來似的,“紀方栩。”
“你從小在英國長大吧。”胡皎忽然說。
紀方栩眼中多了絲神采,有興趣指數至少比剛才拿到麗格海棠種子時多了60%。他不說話,和賞心一起看着胡皎。
“英國一位很知名的學者Duane Gibran寫過一本《動作、心理與成長環境》。你說‘謝謝’的時候,看着我的眼睛,伴有明顯的點頭動作,同時臉往左側略偏,這是典型英國紳士的禮貌。師姐上次帶着百合花送你,你拒絕了,我送你麗格海棠你卻接受,說明你并非憎惡所有的花。英國人忌諱百合,因為百合是死亡的象征。……哈,當然我只是随便猜猜,錯了的話,你就當我胡說八道。”
“你錯了。”
“I'm sorry.”胡皎翻個白眼,看來自己還賣弄錯了,太丢人了。
“我接受是因為你說它十分難養,我喜歡挑戰。”
“哦。”胡皎很沮喪,默默移動到賞心身後,低下頭。
紀方栩沉下目光,一會兒又擡眼,越過賞心,掃了一眼胡皎低垂的頭,“但,我在英國長大。”
胡皎猛地擡頭,驚喜地瞪大眼睛。
“因為我是福爾摩斯。”他笑,陽光下連濃密睫毛仿佛都鍍上一層金色。
賞心和胡皎同時在心裏暗罵,神經病!
坐定,紀方栩的注意力卻在麗格海棠的種植說明上,賞心似乎習慣了他這個樣子,就自顧自一直說,胡皎也跟着把自己在現場收集的東西說了一遍。哪裏知道呢,慢慢看完了所有介紹,神經病才擡頭,“你們剛才說什麽?”
賞心拍案而起,胡皎賠笑按住她,在她耳邊說“他不是正常人,你悠着點啊”。賞心這才咬咬牙又坐下,沒好氣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胡皎也重複了一遍。
他懶洋洋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有興趣,忽然插嘴問:“帶地圖沒有?我對你們這兒的路不熟,我是外國人。”
說你胖你還喘起來了。
胡皎從包裏掏出一張本市地圖,鋪平在桌上。神經病沒有去看地圖,反而研究起她的包來,指着它說“百寶袋”。賞心當下有種拿磚頭拍他腦袋的沖動,還是忍住了。他研究完胡皎的包,總算把注意力放在地圖上,然後說,“你們再說一遍。”
賞心女漢子粗壯的神經幾乎要崩斷,咬牙切齒說了第三遍,這時只見他指着胡皎的包,“筆。”胡皎一愣,忙從包裏掏出筆給他,他看向賞心,“Say it again.”(再說一遍)
“我操!!”賞心爆發了,大吼一聲,拍案而起。
這一拍不要緊,所有在院子裏的病人都看過來,有人還從秋千上摔了下來,有人僵立在原地,還有人馬上趴下,并手腳并用朝他們爬過來,一邊爬還一邊汪汪汪地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