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賀警官?”
“啊,啊,怎麽了,”被林唐連喚了幾聲,賀子陽才從自己荒誕的想象中回過神,輕咳了一聲,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
“沒事兒,”林唐講他的慌亂盡收眼底,卻也沒戳穿,只笑着說:“就是看你好像走神了。我剛在問你吃完飯要不要去散步來着。”
“啊,行啊,正好消消食兒,我是真好久沒吃這麽多了。”賀子陽應了聲,“你等會兒,我把碗洗了咱就走。”
林唐也沒和他搶,只跟在他身後也進了廚房。果然不出林唐所料,賀子陽不太會洗碗,只知道打了泡沫,抹兩下就算完事。林唐哭笑不得,嘆了口氣,靠在他身邊低聲指導着:“要用海綿,對,就那個黃的…擦不掉的就用海綿背面那層綠的,那層更硬一點…泡沫不能光用水沖,要用海綿在抹兩下才幹淨…”
賀子陽聽着他的指導,笨手笨腳地洗着碗,但心思卻全然不在碗上。他只感覺到林唐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側,讓他不由地想起了那個擁抱,耳朵愈加熱得發燙。
洗完碗,二人提着垃圾下樓散步。
天色昏暗,道路兩側的路燈暈着暧昧的暖光。三三兩兩的居民悠閑地逛着,細碎的談笑聲被晚風裹着,蕩蕩悠悠地消散在暮色中。
望着不遠處一對邊走邊甩手的老夫妻,賀子陽不禁笑出了聲,“我媽也老逼着我爸幹這事兒,說是什麽拍手能鍛煉身體。我爸原先覺着動靜老大,丢人,不願意拍。結果他不拍,我媽就不帶他散步,和幾個老姐妹兒走得飛快。幾次一來,我爸現在拍的比誰都響亮。”
“介意嗎?”賀子陽舉起煙盒在林唐面前晃了晃,他沒見林唐抽過煙,不過看他的樣子就不像會抽煙的。
林唐搖搖頭。賀子陽便自己點了支煙,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靠在景觀湖的欄杆上,和他講自家那倆老小孩打打鬧鬧的半輩子。
“真好。”他聽見林唐說。
天色越發昏暗了,他轉過頭看向身側的人,林唐的神色在夜色中暧昧不明。他想起之前林唐提過他父母早逝,不禁懊惱自己的口無遮攔,“抱歉,我…”
“不,不用抱歉,我很喜歡聽你說這些,” 林唐的聲音依然溫柔,但多了些低沉,“我爸媽他們…感情并不好。從我記事起的每一天,他們都在互相折磨。”
賀子陽直覺林唐在難過,但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是伸手摟了摟他的肩。
林唐側過臉朝他笑了笑,“借我抽兩口。”說着便從他手中接過煙,含着濾頭深吸了一口。
“我媽是被綁來的,從頭到尾,一直到死,她都沒情願過。”
唐念是被林硯書綁來的,或許用搶這個字,也很合适。
唐念十來歲時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人前能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背後性子卻是極為跳脫。從小學到高中,鄰居家那憨頭憨腦的傻小子總是屁颠颠地跟在她後頭,不聲不響地給她收拾爛攤子。雖然如此,也從未有人想過他倆會早戀,實在是那傻小子太普通了,站在唐念身後就像塊毫不起眼的石頭。
但唐念偏就看上他了,高中時二人便背着大人勾了手。
唐念成績好,考上鄰市的名牌大學,而那傻小子只能留在這個小城裏,巴巴地望着小女友放假歸來。
也正是在大學校園裏,唐念遇到了大她兩屆的林硯書,陷入了一生難以擺脫的噩夢。
林硯書其實很受歡迎,書香世家出來的男孩子,溫潤如玉,一雙桃花眼總是笑得溫柔。而唐念就像海邊小鎮吹來的一陣夏風,給他多年循規蹈矩的生活帶來了生氣。
可惜唐念不喜歡他,即使林硯書再優秀,她也只惦念着那個寡言少語的傻小子。
三番五次被拒絕,林硯書不甘心,偷偷跟着唐念回到了她的家鄉。當看見唐念飛奔着撲進那個男孩的懷抱時,林硯書握緊了雙拳,指甲陷入肉中,淋漓的鮮血順着指縫落下。
憑什麽,他想,憑什麽那麽普通的一個窮小子能擁有唐念,而他卻不行?
林硯書陷在暴怒和嫉妒中,頭腦卻出奇冷靜。他在車站坐了一夜,獨自登上了回程的火車。
收假歸來,唐念發現林硯書不再死纏爛打了,二人反而成了能說上兩句話的點頭之交。
這次假期,唐念誘着那青澀的戀人偷吃了禁果。她知道自己父母肯定看不上那傻小子,學歷不高,家境也不好,她爸媽總是期望着她能攀上根高枝兒。但沒關系,她走之前和戀人相約偷出了戶口本,已經悄悄地領了證。只等肚子裏的孩子出世,她爸媽便是再不樂意也沒法兒了。
但唐念沒想到,她全盤計劃中,唯一的變數竟是林硯書。
六個月時,唐念已經有點顯懷了,便和小男友住在了校外的出租房裏,好在大四沒課,她只需待在家裏寫完論文即可。而他的小男友則每天早出晚歸,為這個小家庭積攢資金。
意外發生在七個月時,唐念在樓下扔垃圾時遇見了林硯書。她此時的肚子已經無法用長胖為借口掩飾,但好在林硯書愣了片刻便恢複正常,沒有多問,只是體貼地接過她手中的垃圾袋,許諾會為她保守秘密。
這次偶遇很快便被唐念抛之腦後,全身心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直到有一天,她的小男友徹夜未歸。
她等了整整兩天,沒等來愛人,卻等來了警察。
送走警察,她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故意傷人?怎麽可能呢,那個傻小子連殺只雞都下不了手,怎麽會捅人呢?
十年,這十年過去,他就完了。
這時,鈴聲突然響起。她渾渾噩噩地按下接聽鍵,聽見父母興奮的七嘴八舌,誇她有本事,找到這麽個有錢有勢的男朋友。她一時有些錯亂,她的沒錢沒勢的小男友不是在警局拘留嗎?
應付着挂斷了父母的電話。敲門聲再次響起,她打開門,只見林硯書一如既往地溫柔笑着,張口說出的話卻令她如墜冰窟——聽說你父母和男朋友遇到了點麻煩,我或許可以幫忙。
隐忍了這麽久,終于到了開動的時候了,林硯書激動得有些戰栗。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膽小貪財的父母為何突然遇到了貴人,帶着他們做投資,賺得令人喪失理智,卻又突然卷款消失;老實本分的男友為何傷人入獄,林硯書又為何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此處,甚至未蔔先知地幫她父母暫時安撫住了債主。
唐念瞬間明白了,死死盯着眼前看似溫柔無害的男人,說,你要我是嗎?
你總是這麽聰明,林硯書笑道,離開他和我結婚,只要錢給夠,受害人家屬願意出諒解書,你父母的債務我也會解決。
好,唐念閉上眼,将自己賣給了這個惡魔。
林唐言簡意赅地講完故事,情緒卻無波動,仿佛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那你…”賀子陽猶豫着,不敢問出口。
“不是,那是個女孩,很小就夭折了。我是她和林硯書生的,所以她不喜歡我。林硯書也不喜歡我,他眼裏只有我媽媽。”林唐凝望着遠處,淡淡地回答。
聽了這樣一個故事,賀子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個看似無所謂的男人,只是上前一步将他摟在了懷中,安撫着摩挲他的後頸。
賀子陽感覺到林唐起初有些僵硬,随後便慢慢放松下來,将臉埋進他的頸間,用力地回抱他,用力到令他感到些許疼痛。
月色迷朦,昏黃的路燈下,流浪的小貓終于找到了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