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紀永剛還在抱怨鐘坤折騰他,現在他的作用終于得到彰顯,他利落地掏出急救箱裏的止血藥麻醉劑各種工具,在條件簡陋的戶外開始他習以為常的取彈手術。
“阿狩,你忍着點。”醫生開始消毒。
他咬緊了嘴裏的T恤,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即便他撇過頭不看,可空氣中燒焦的肉味與腥甜的血味混合在一起,還是刺激着他的鼻腔。
更難熬的,是生理上通心透骨的疼痛。
子彈穿透肌肉纖維,嵌進他左側肩胛骨的骨縫,随着醫生的動作他能感覺到自己被翻攪的血肉,能聽見金屬鉗刮過骨骼的令人難受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即便上了麻醉也無法完全抵抗這種劇痛,他的眼前一黑一黑的發暈,直到聽見“當啷”一聲子彈掉進托盤的響聲,他才渾身脫力,面色蒼白,汗如雨下。
鐘坤拍拍他沒傷的那側脊背:“謝了,阿狩。”
他虛浮地應了一下,緩過這個勁立馬起身,“坤哥,我沒事了,出發吧。”
鐘坤狀似擔憂,問了兩句醫生他的情況,又親切地來扶他,“兄弟,多虧有你。”
這聲來之不易的“兄弟”着實諷刺,他瞅着鐘坤那張野性英俊還沾着點血的臉,看上去十足真誠,不過他知道,這他媽就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他要是不替他擋那顆子彈,現在也死在鐘坤的子彈下了,陰,真他媽陰。
難怪點名帶他跑一趟,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兩個小時前,他們進入豐沙裏省東北一帶,結束了與拉西德的會面一行人本應順着安排好的路線回臨時基地,可中途出了點兒意外。
越野車的窗子開着,潮熱的暖風撲面而來,東南亞的高溫到了傍晚尤甚,悶得人喘不過氣,開車的是越南人阮輝,他膚黑精瘦,眼睛滴溜溜圓,透着股讓人不舒服的精明和雞賊勁兒,然而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只是長得不招待見,跟了鐘坤七八年,恨不得把他的話當聖旨。
阮輝忽然點了腳油門,猛地加速。
他側頭朝鐘坤道:“坤哥,有人在跟我們。”
實際以目前的距離和速度,後面有沒有人根本就看不見影兒,沒有任何判斷根據,但是他就是敢肯定,這是長期在刀刃打滾的人獨有的一種危險直覺。
鐘坤的表現也很信任他,他毫不意外,冷靜地吩咐他們拿家夥,還告訴他:“減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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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輝微微詫異,鐘坤重複:“減速。”
對視一瞬,他了然了,這就是鐘坤的一貫作風,他不會暴露自己的宿營地,準備先下手為強。
一群小喽啰端着槍,身上挂着彈藥搭子,先一步匿進了原始雨林,他們在袖口和褲腳都綁了紮帶,整個人恨不得泡進驅蟲劑裏,沒辦法,這地方誰呆誰都要罵娘,遍地是毒蟲毒蛇,貼着樹根走保不齊還要從頭頂上還要掉下來一只惡心吧啦的玩意。
鐘坤通過紅外熱像儀,點了點正在靠近的人數,提醒他們都機警着點兒,死在這屍體都要喂蛇蟲鼠蟻,一點不浪漫。
紀永還跟他扯皮:“坤哥,看不出來你還有浪漫細胞呢,那你說說死哪兒浪漫啊?”
男人頓了頓,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下,才道:“嗯……女人被窩裏?”
“擦,不該問你。”
紀永表示鄙視,鐘坤又扭頭問:“阿狩,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他真不想給他捧場,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哥,他是小弟,只能敷衍地“嗯”了一聲,鐘坤卻不太滿意,“敷衍的太明顯了。”
其實他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天色漸深,雨林裏空氣濕重,目标已經在他的射程範圍內,不過他仍然在等,像是一條伺機出動的毒蛇,半分鐘後,透過狙擊槍的瞄準鏡,他毫無聲息開響第一槍,精準點爆對面一個小隊領頭的大腦。
那人猝不及防倒下,周圍的幾個家夥立刻舉槍射擊,由于安裝了消音器,他們只能判斷大致方位,胡亂掃射,鐘坤早已敏捷地閃避轉移,留下幾個兄弟頂着,把他帶到後方,問:“阿狩,看見臉了嗎?”
他沉聲道:“坤哥,是康駿的人。”
“康駿的人?”他擰起眉毛,又道,“不過康駿已經死了,現在頂上來的是他弟弟,康睿你們以前都見過吧?”
何止見過。
他之所以跟着康駿混,就是因為幾年前康睿救過他一命。當時他初出茅廬,不忍看一個還不滿十歲的小孩即将被強 奸,他沖動救她,卻因此得罪了當時的頭兒,是康睿替他說的話,他才留下一條命,同時收了個幹妹妹。
雖然最後這個可憐的老撾女孩還是沒有逃開死亡的命運,但至少有幾年,她也曾像那些平常的小姑娘一樣,腼腆地笑,依賴着這個還保留着人性的中國大哥哥。
不過以目前的局勢來看,簡直不妙到了極點。
鐘坤說:“阿狩,康睿提攜過你,但你扭頭殺了人家親哥,又跑到我這找我當庇護傘,你可真讓我難做呀。”
“坤哥,”
“哎,”鐘坤擺擺手打斷他,“我又沒說他是沖你來的,這哥倆盯我不知道盯多長時間了,一個死了還有一個,真夠煩的,算了,你注意點,別露面兒,免得橫生枝節。”他叫了聲馬赫迪,那黑人壯漢馬上跟着他往西邊去了。
“……”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又跟上鐘坤的路線,踩着一堆爛樹葉子在暮色裏挪動,一些想法和猜測像飓風風暴一樣肆虐席卷。
來人的确是康睿,他提前得了信兒,帶了一夥兄弟鐵了心要把鐘坤活着捉回去,目的自然是想截胡他和拉西德合作的貨,同時康睿還知道,鐘坤手裏有一樣價值連城的東西,他說什麽也要拿到。至于那個背叛他大哥的白眼狼,康睿不确定他這趟在不在,如果在,千萬別讓他碰上,否則他絕對不會輕饒。
此時,康睿深惡痛絕的對象就在暗中窺視觀察,康家兩兄弟與他的淵源都頗深,他也深知康睿不是疤獅那種草包飯桶,對面的人數也比他們多了兩倍不止,但是當他看到康睿與鐘坤隔空對峙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不該這麽順。
這種潛意識的判斷使他的身體比思維快了數倍,電光火石間用自己的背擋住偷襲向鐘坤右胸的子彈,同時朝對面扔了一枚強光爆震彈,大喊着提示同伴捂眼捂耳,大分貝的聲響在他們頭頂炸開,天空都白了一小片,一瞬間康睿那邊的夜視儀全部啓動了強光保護切斷裝置,離得近的人被制暈,離得遠的人致盲,幾乎所有人都失去了應對能力。
鐘坤眼疾手快地杠起火箭筒,這還是他離開阿富汗前拉西德給他的贈禮,美軍和塔利班戰鬥中常用的一款M136 AT4,為了應對巷戰他們甚至做了改進升級,此刻在到處都是天然屏障的逼仄樹叢間無比适用,鐘坤半蹲着身體,瞄準,發射,毫不猶豫。
“嘭!——”
槍炮聲震耳欲聾,滾燙的熱浪沖向四周,映亮許多張嗜血的臉,伴着斷肢殘骸的血腥味兒,鐘坤扔了炮筒,背起他飛快躍進叢林。
康睿目眦欲裂,如同憤怒的狂獸,他按着斷裂的手掌,全身筋骨疼得欲折,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了他們的肉,幸存者們被仇恨驅使着爆發出極端的力量,在榮二和馬赫迪他們一行人的掩護下,槍擊聲整整持續了二十多分鐘。
他始終沒有放松那根緊繃的神經,當鐘坤把他背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告訴他“我們的人馬上就到”時,他終于能确信自己的判斷。
不過是一場算計。
康睿的襲擊看上去并不像突然發生的意外,這極可能是鐘坤故意放出的消息,引康睿動手,否則在不清楚敵方規模的時候,他怎麽敢貿然潛進雨林埋伏?
其次,康家兩兄弟和鐘坤争不是一天兩天了,彼此的陣營着都安插着對方的眼線,也許鐘坤就是懷疑他假意投誠,有意把自己置身于危險。證據就是一直都跟着他的馬赫迪在關鍵時刻卻不見蹤影,以及放冷槍的角度,如果他沒記錯,阮輝的動向是繞進了敵後。
無論怎樣,當他沖出去擋槍的那一刻,康睿一定把他恨到骨子裏,即便他真是眼線,退路也徹徹底底地被堵死了。
鐘坤走了一趟,進了貨,驗了兄弟,重創了死對頭,一石三鳥。
演好人像是會上瘾,男人半蹲在他身側,還在一臉憂心地吆喝紀永,快點給阿狩拿消炎藥,他勉強道了謝,在心底已經把鐘坤的祖宗問候十八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