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鐘坤摸過的槍比餘漾吃過的飯還多,有沒有子彈他一掂便知,怎麽可能臨時才發現沒子彈,唯一的解釋就是從一開始,槍裏就只裝了一發子彈。這場調動了所有人生命的戲,只有他一個是導演。
等餘漾想清楚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天的場面亂成一團,餘漾失控的反應直接導致鐘坤發現兩人異常的關系,卧底身份徹底暴露,激烈的槍聲響起來,他險些被誤傷,在被打昏過去之前,餘漾只記得那兩個針鋒相對的男人,一個焦急地喊他:“阿漾!跟我走!”
另一個陰恻恻地低罵:“你他媽找死!”
他被鐘坤敲了一下後頸,驟然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就出現在這樣一間陌生的房間,身邊空無一人。
門外隐隐約約傳來腳步聲,皮鞋磕在地板上,穩健而有質感。餘漾不禁抓緊了手中的薄被,心跳撲通撲通加速,來的會是誰?
門被推開一條縫隙,鐘坤穿着白襯衫和西褲,邁着長腿走進來,雙手插兜,嘴角斜叼着一根煙,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失望嗎?”
餘漾的表情依然鎮靜,他不會失望,來的如果是另外一個,他才會驚訝。
鐘坤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煙,悠悠吐了口煙霧,坐在他床邊,“怎麽,才一天不見,不會伺候人了?”
餘漾條件反射地跪下去給男人脫鞋,他的動作只有半秒鐘的順暢,随後就變得遲疑緩慢,他想說些什麽,又不知怎麽說,既然來到這裏的是鐘坤,另一邊什麽結果可想而知。
鐘坤用鞋尖擡起餘漾的下巴,冷冰冰地道:“不準露出這樣的表情。”
“……”餘漾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很難看嗎?也許吧,但他忽然間就什麽都不怕了,本來這條命就是鐘坤救的,他偷了五年的潺潺時光,還回去也罷,餘漾一改剛剛的畏縮,擡起眼直視着鐘坤,“坤哥,你殺了我吧。”
男人的臉色驟然陰郁,俯下 身捏住他的下颚:“你就這麽想下去陪他?”
“阿漾,你可真讓我寒心,兩個人合起夥來蒙我,毀了我的基地還不夠,還敢在我面前偷歡,你是真覺得我不會殺你嗎?”
餘漾不否認他的後半句,但他沒做過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認,“我可以發誓,三號基地的情報不是我洩露的,我沒有背叛你。”
鐘坤諷刺地勾勾唇:“誰會信呢?阿漾,我告訴你吧,原本我只是打算把阿狩放到墨西哥,看看你的反應,讓馬赫迪盯着他随時準備動手,不過我低估他了,真的低估他了,沒想到他在這麽短時間內,給我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沒有人幫他他怎麽可能做到?你讓我怎麽相信這和你沒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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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漾說不出話,一個白色的布包突然摔在他臉上,他下意識地接住,打開,裏面赫然滾落一根手指。
餘漾猝不及防一聲驚叫,渾身打顫兒,兩條腿被灌了鉛似的,僵硬得動也不能動,那手指很幹癟,發皺,顏色是不正常的慘白,顯然它離開它的主人已經有些時日了。
“心疼嗎?”
“阿狩是卧底,他不僅想抓住我,還要和我争你。”
“你們早就認識,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他是誰,可是阿漾,你為什麽瞞着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呢?連你也想讓我死嗎?”
男人雙目猩紅,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三號基地被毀,給鐘坤帶來的損失不容小觑,那麽大一個工場瞬間傾頹,且不論各種制毒設備與固定設施,光是他被繳獲的毒品、軍火,他投進去打水漂的錢累積起來就有數十億,更別提那些賠上命的兄弟、緬北和雲南一帶完全癱瘓的運毒路線,要緩過來這股勁,少說半年。
唯一的收獲就是順藤摸瓜,揪出個他早就懷疑的卧底。
鐘坤一早就查過他的身份,當然,他只查到警方想讓他看到的假象,家境貧寒,在珠海倒賣白粉,又失手殺過兩個人,不得已偷逃出境,這背景合情合理,且在一衆金三角的亡命之徒中是那麽不起眼,沒引起他一絲一毫的注意。
可幾次行動中,鐘坤都發現他的招式格外有門道,與阮輝那種野路子不一樣,與榮二那種功夫武術更不一樣,那是在兵營裏淬煉出來的真本事,很實用,卻也很難隐匿。不過即便當過兵,也不能說明什麽,最讓他懷疑的,還是餘漾偶爾看他的眼神。
有些缱绻的,又有些悵惘的,好像似曾相識。
讓他心裏好不舒服的眼神啊。
“漾漾,回答我,啊?”
餘漾的臉被寬厚的手掌捧住,男人的體溫偏高,幹燥的溫暖傳遞過來,竟然讓他有些貪戀。
怎麽回答?他要怎麽回答?他知道阿狩的身份不假,但他沒有與他相認,沒有向他透露過任何有關基地、有關鐘坤的情報,甚至有些時候,他刻意地幹擾了阿狩的行動。
男人怪他瞞了自己,可他又何嘗不是瞞了阿狩呢。
餘漾沒辦法和鐘坤解釋的,就好像他沒辦法不恨毒販,可他又無法去恨鐘坤一樣。
他努力提醒自己,這是個販毒組織的頭目、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一個壞到骨子裏的混蛋,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因他而死,家庭因他破裂,造孽也不過如此。
可這只沾滿無數人鮮血的手,總是在夜裏輕撫不能安睡的他,溫溫柔柔地梳他的頭發,教他握槍,給他剝糖,牽着他度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他要怎麽做才能厭惡他讨厭他?他要怎麽做才能讓自己恨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