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餘漾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他茫然地打量四周，狹小的房間淩亂又陌生。

腦海裏晃過昨天那一幕，他猛然從床上彈起，踩着拖鞋騰騰地往外沖。從小閣樓一路跑到巷子，餘漾看到紛繁多彩的商鋪招牌，巷口打麻将的阿公阿婆、騎機車的小夥子，這裏充滿了市井生活的煙火氣，唯獨沒有他要找的人。

巨大的失措湧上來，他站在那裏都手腳發軟，餘漾扶着門框緩緩滑下 身體，帶着哭腔喊了聲老公。

記憶還清晰刻在眼前，鐘坤說要帶他回國，現在他回來了，可那個男人呢？他不要自己了嗎？

“阿漾？”

餘漾聽到熟悉的聲音，擡頭看到了鐘坤。男人把自己捂得很嚴，鴨舌帽加口罩，只露出一雙黑幽幽的眼，他穿着牛仔外套，雙手插兜，冷峻硬朗。

餘漾的眼睛驟然發亮，撲進鐘坤的懷裏很委屈地兇他：“你幹嘛去了！”

“有點事。”

餘漾狐疑地盯着他，不安的情緒還沒有消散，這裏是中國，鐘坤居然敢帶他回來，還敢出去抛頭露面，他究竟在想什麽，難道不怕被警察抓住嗎？

他拉着他的衣擺詢問：“你要做什麽？是不是苗醫生拜托你的事？這裏是哪？安全嗎？你帶我回來幹嘛要迷暈我！”

“這麽多問題，你要我回答哪個先？”

餘漾正色道：“你就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麽？”

鐘坤說：“只是想帶你見一個人。”

“誰啊？”

“跟我來。”男人壓低了帽檐，不經意望了眼四周，攬着餘漾走到前面一個魚攤，裝模作樣地問：“老細，今日啲魚點賣啊？”

賣魚的阿公頭發斑白、身材佝偻，他頭也沒擡就說：“五蚊一斤，益你啦！”他說完話半天沒等到回應，老人擡起頭看見面前的男人，他晃了晃神，才遲疑地問，“你系阿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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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坤笑了笑，“九叔，好久不見啊。”

他自然地要往屋裏走，沒想到被人家抄起掃把就輪在背上，“你個沒良心的臭小子！混的無家可歸才知道回來是吧？我這小地方可裝不下你這尊大佛，趕快給我滾！”

鐘坤被打得直吸氣，擰着眉也有些惱，“喂！你有沒有搞錯？當着人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我可是帶老婆回來看你的！”

“滾出去！否則我立刻報警啊？”

“你報啊？我怕你這個？”

餘漾看他們吵架連忙過去攔，他的存在使老人的動作停了下來，魚攤來了幾位客人，到底是怕引起別人的注意，九叔将他們兩個趕進身後的小屋，又罵了鐘坤幾句，才出去賣魚。

房間裏，餘漾撩起鐘坤的衣服，确認他背上沒有打壞，才問：“坤哥，你叫他九叔，他是你的長輩呀？”

“算是，他和那個人有交情。”

“那個人？”

“生我的人。”

餘漾頓時了然，鐘坤的母親是越南人，他所指的只能是他父親。他聽過鐘彬的名字，知道那是個白手起家卻不得善終的毒枭，具體的事跡卻不得而知。餘漾問：“坤哥，我從來沒聽過你說小時候的事。”

鐘坤摸摸他的頭，“沒什麽好說的，都是很久以前了，他死的時候把我送來香港，要我跟着九叔學賣魚，只可惜我從小就不聽話，後來出去拜堂口你不就知道了？”

他們還在這說話，九叔已經早早地收攤了，老人陰着臉走進來，滿臉褶皺，眼底青黑，明顯是一副病容，可他罵起人來倒是中氣十足，指着鐘坤從頭到腳地數落，罵得男人很無奈。

他把餘漾推到前面，餘漾慢吞吞叫了聲九叔，老人才終于不念了，目光多了幾分和緩，只是面向鐘坤的時候又變得淩厲和嫌棄，看得出他這一肚子火怎麽發都發不夠。

三人圍着小小的餐桌用了個晚飯，期間九叔一言不發，只是吃着吃着就開始咳，他咳得劇烈又痛苦，竟有些嘔血的跡象，鐘坤神情凝重，停下筷子問他：“喂，我寄你的錢沒拿去看病？”

他又咳了兩聲，鄙棄地道，“看什麽看？你以為誰會用你的髒錢？”

“呵，”鐘坤冷笑一聲，“你現在就是想用我也沒有了。”

見兩人又要開争，餘漾連忙推推鐘坤，又體貼地倒了杯水，“九叔，您喝水。”

“人家比你懂事得多。”他喝了口水，睨着鐘坤感嘆，又裝作不在意那樣問，“這次回來做什麽，待多久？”

“娶老婆，當然要請九叔做個見證了。”他握住餘漾的手，又道，“我和阿漾最多停一天，明天晚上啓程去英國。”

桌上的兩個人聞言都怔了一瞬，九叔臉上的皺紋都垂下來，“也好，早點走免得牽連我，幹了一大攤爛事惹得警察到處抓人，你混的還不如你老爸。”

鐘坤蠻不在乎地撇撇嘴，看着老人拄着拐杖上樓，他邊走邊咳，從後面望過去，佝偻得幾乎看不見頭頂。

餘漾剛想問問題，鐘坤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直接道：“癌症，末期，這是最後一眼了。”

餘漾抿了抿唇，不知該接什麽，忽然想起自己的家人，他再也沒有機會見他們最後一面了。

他動蕩飄搖的內心都體現在眼神裏，鐘坤凝視着他的瞳孔，忽然信手翻了翻牆上的日歷，随口道：“快春節了啊，維港的集市很熱鬧呢，可惜我們去不了了。阿漾，你聽着，明天白天我還有事要忙，你在這裏等我，千萬別亂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