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又是一年春節,他依舊身處異鄉。

餘漾留在九叔的小攤上,幹脆幫他賣魚。他拿着刀笨拙地給魚去鱗,結果手一摸上去就打滑,整條魚都脫手掉在地上。九叔很爽朗地笑他做不來這個,餘漾尴尬地撿起魚去洗手,他仔細想了想,他還真的做不了這些,畢竟他在鐘坤身邊這幾年半點粗活都沒幹過。

男人說他嬌氣,也不是毫無來由。

他扯着塑料袋想過去幫忙,九叔又什麽都不要他做,還催他進屋休息,餘漾搖搖頭,“我不累,九叔,讓我做些什麽吧。”

“你要實在無聊就出去玩啊,到尖沙咀逛逛,去維港看風景啊。”

餘漾支支吾吾:“我、這……坤哥不讓我出去……”

九叔的嗓門驟然大起來:“他算老幾呀,你這麽聽他的話?”

餘漾沒吭聲,他暗自腹诽,除了面前這個老頭,大概也沒有哪個人敢對鐘坤這樣罵。

“聽我的,想玩就出去玩玩啦。”九叔把他推出幾米,餘漾站在巷口,猶猶豫豫地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着猶如風中殘燭的老人,他依舊提着刀娴熟地切魚,像是叮囑和提醒,又好像自顧自地念叨,“但是要記得回來呀,別讓那混小子真的一個人上路啊……”

餘漾握了握拳,轉身離開了這條小巷。他打的士來到維多利亞港,這裏的景致舉世矚目,南北兩岸的高樓大廈将香港的繁華和現代化展現得淋漓盡致,東南亞的國家城市都無法與之媲美。

他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逛到附近的集市看別人賣花,馨香的氣味使餘漾找回了一絲生活的實感,他湊上去拿起一株水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漾漾?!”

他渾身僵硬,脖子如同滞澀的機械,微微扭動就發出咔咔的響聲,身後的人又喊了一句,“餘漾!你是不是餘漾!”

女人顫抖嘶啞的嗓音已經掩飾不住,他能想象她或許已經淚流滿面,但她捂着嘴巴,不敢哭出聲音,只是緊緊盯着他的背影。記憶中的她始終是溫柔精致的,現在她又是什麽模樣?

餘漾不敢回頭。

他放下花,手指無意識地發抖,垂着頭迅速擠進人群中。女人的呼聲尖利,匆匆跑上去拉他,“等等,你等等,你是餘漾嗎?你是我的漾漾對不對!媽媽好想你啊……你回過頭給媽媽看看……漾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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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專往人多的地方擠,嘴裏喃喃念着“認錯了”“認錯了”,卻不知自己的臉上已淚如雨下。

女人跌跌撞撞地去追他,卻不小心被人群擠開,一路撞到了不少人,路人們不滿地抱怨她,她只好放低語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餘漾躲進一塊巨大的廣告招牌背後,雙手捂住臉,深深呼吸了幾次,才敢悄悄探出頭看。她老了,不止五歲,溫婉中多了些滄桑,站在那裏四處張望,如幼童般迷茫驚慌。

一直到天黑,餘漾才挪了挪麻木的雙腿,渾渾噩噩地走出去。外面的人已經不在了,他看到她離開時的模樣,失魂落魄,又苦笑着安慰自己,是她眼花看錯了。

他循着來時的路,慢慢地往回趕,費了些功夫才找回那個小小的魚攤,他看到九叔和鐘坤在攤前等他。男人見他從外面回來也沒有發火,直接理了理他的衣領,揉着他的短發,“阿漾,我們走吧。”

餘漾的腦中突然劃過一絲什麽,昨天鐘坤對他說的話。

維港的集市好熱鬧,你千萬別亂跑。

到底是不讓他亂跑,還是變相地提醒他那個地方有他想見的人?

他摟着鐘坤的腰,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出聲。

男人和九叔告了別,帶着餘漾轉移到他安排好的碼頭。這一趟他的身邊沒有随行,信得過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阮輝被他留在船上等待接應,他要一個人帶着餘漾安全地上船,進入公海,才能初步放松警惕。

擺在面前的阻礙不止有警察,還有苗倫那個不為人知的條件。

在安沛的那些天,失眠的人不是只有餘漾,他在夜裏翻來覆去的時候,鐘坤也只是閉着眼假寐,手掌覆在餘漾的肩胛骨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哄他睡覺。

他的心裏有股燥悶的郁氣,一朝失勢,他跌得如此狼狽窩囊,曾經的死對頭都在暗中打聽他的消息,警方也沒有停止對他的追捕,他的處境極其被動,再加上苗倫雖然救了他一命,但他又擺出一副挾恩圖報的嘴臉,鐘坤不可能不煩躁。

“你應該知道我是中國人?”知曉苗倫的條件後鐘坤頗為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不一樣啊阿坤,你只是有中國的國籍而已,你母親不是中國人,你也不在中國長大,應該沒有什麽奇怪的情結吧。”苗倫很雞賊地回答。

鐘坤翹着二郎腿,也不說話。

“聽阮輝說你打算開賭場,香港到英國的路線都安排好了,那邊的房子,車,武器,錢,無論什麽都少不了你的,阿坤,這筆交易你真的不虧。”

“我知道行動在香港還是有風險,但我們的船會在公海接應,你要是不放心,随行的人再添幾個……還有你的小情人,讓他留在船上,我會保證他的絕對安全。”

鐘坤神情一凜,倏然打斷他,“你真拿我當雇傭兵了?”

苗倫連連否認,巧舌如簧地往交情上攀扯,又被男人一句話噎得發不出聲來,鐘坤一本正經地提議:“不然叫你背後的加西亞先生出來聊聊?”

空氣突然安靜,苗倫的笑凝固在臉上,僵硬又難看,鐘坤卻微笑着道:“苗醫生,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救我一命我當然感激,但你我心裏都清楚,誰是主人,誰是狗,說到底我們這種小角色有錢賺就夠了,你說呢?”

他灑脫地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苗倫立刻反應過來,和他握了下手,道了聲合作愉快,出了房門冒出一身冷汗。

而房間裏的鐘坤,臉色也冷得可怕。

殺個人,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麽,殺個中國人,他也不是沒做過,但如果這個人是軍政界的重要人物呢?如果這個人能夠觸發蝴蝶效應,從而影響南海的軍事行動呢?

苗倫只是個中間人,确切地說,他背後的越南政客也只是個中間人,是加西亞和美國人的狗,他們能在警方的視線下保住自己,讓他在安沛養傷,如果他不幹,他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将他碾死。

在政治面前,誰都是棋子。

他卻不甘做這枚死棋。

加西亞和苗倫都錯誤預估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以為這種打擊會使他一蹶不振,走投無路時能被人趁虛而入。但他們都錯了,他的精神內核堅固得像冰凍過的金屬,銳利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他沒有歸屬感和同理心這種感性的東西,只有視生命如草芥的冷酷和狠厲。

鐘坤最反感別人要挾他,尤其是用餘漾的安全要挾。

假意答應下來,他秘密聯絡了曾經交情深厚的朋友,安排了輪船準備在行動前跑路,事情當然不會這麽順利,苗倫派來的人名為幫忙,實為監視,為了支開他們,他選擇将這個情報賣給警方。

男人撥了一串號碼,嘟嘟兩聲之後,許清晝疲憊地接起電話:“您好。”

“阿狩?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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