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聶音之剛剛觸及顧绛清淺的呼吸,看到他驀然睜開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得意,眼前忽而天旋地轉。

等回過神來,她已經不知道被卷入了什麽鬼地方,沁涼的液體淹沒了她的神識,水中搖曳着細碎的光,五光十色的,有種迷離又夢幻的美。

聶音之泡在水中,只覺得渾身舒爽,呻吟了一聲,半點都沒想要掙紮。

顧绛的聲音從水外傳來,顯得有些含糊不清,“這是五色露,什麽都能治愈,包括你神魂上的劍傷。”

竟然還有這種好東西!

“那我的身軀呢?”

顧绛好似能聽到她的疑問,慢悠悠道:“本座會幫你好好看護它。”

他在“好好”兩個字上咬了一點重音,帶着一點不痛不癢的威脅口氣。

聶音之撫摸自己手腕,咒印的枝蔓依然緊緊綁着她的神魂和肉身。

方才她打算強吻顧绛,雖然魔頭一直很逆來順受,但萬一他對自己的貞潔特別看重呢?

以防顧绛惱羞成怒暴起打她,聶音之早就有先見之明地把“傷害轉移”打開了。

所以即便顧绛現在想對她的身體做什麽,傷的也是他自己,聶音之半點都不擔心,還拼了命地拱火作死,“哥哥,那我剛剛到底親到你了嗎?”

在貼上他的唇之前,她的神識就被拽走了,那一瞬間太過突然又暈頭轉向,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聶音之都分不清到底親沒親到。

真是可惜。

顧绛抿了下唇,“你還真會給自己長輩分。”

聶音之神識飄在五色露裏,這玩意兒比她那兩箱子靈石都好使,神魂上的鈍痛一下輕微了很多,苦惱道:“那你喜歡我叫你什麽?叫爺爺不大好吧?魔尊大人這般年輕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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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绛選擇無視五色露裏的煩人精,他把聶音之沉睡的身軀從自己身上挪開,平放在榻上。

畢竟是個姑娘家,這麽潦草地躺着似乎不大好,聶音之醒來肯定會生氣。

她平時很愛美,就算折丹峰內只有他們兩人,他大多數時候都還處于閉眼狀态,她每日裏還是會将自己拾掇得光鮮亮麗。

每一次都像一朵花一樣飄入他的視線裏,煩人,但是美麗。

她今夜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煙羅裙,袖口裙裾繡着小碎花,臉上洗去了粉黛,清麗麗如出水芙蓉。

顧绛猶豫了片刻,好心地幫她整理好發髻和衣衫。

他垂眸看了看,并指從自己袖口上抽出一根泛着金的紅線,穿入手中裝着五色露的小珠子,将它系到聶音之手腕上。

那珠子搖曳着绮麗的微光,紅線細細的一根,和她白如皓月的纖細手腕極為相襯,脆弱得仿佛力道重了都能折斷似的。

顧绛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動作輕了些,将那雙柔弱無骨的手疊放到她肚子上。

聶音之神識泡在五色露裏,和身體的五感卻沒斷開,能感覺到他在自己身上窸窸窣窣的動靜。

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

顧绛幾乎沒直接觸碰到她的身體,只能從身上衣料的摩擦感覺到他的動作,但越是這樣,她的肌膚反而越加敏感,像是有種螞蟻啃噬的刺癢,蔓延到她神識裏。

聶音之神識蜷縮在水裏,撓又撓不到,說不出地難受。

這到底是在折磨誰呢?可惡,顧绛一定是在報複她!好陰險的魔頭。聶音之都想開口求他直接摸摸自己了。

她可以撲上去親顧绛,但是這種話,不知為何,她又覺得難以啓齒,就是這麽奇怪。

隔空瘙癢般的觸感終于從她手腕上離開。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五色露裏的煩人精不吭聲了,顧绛看一眼她微紅的臉頰,沒放在心上,做完這一切,他委實有些倦了。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顧绛屈指彈出一縷魔氣,魔氣輕柔地撩起聶音之的發梢,穿過雕窗射向屋外後,剎那間變得氣勢逼人,呼嘯着朝着院中隐秘處擊去。

頭頂封魔符文登時大亮,動靜第一次這般大。

那一縷魔氣撞上半空,虛空中泛起肉眼可見的弧波,沖擊波蔓延到主屋窗前時,被一股無形之力化開,連窗下的白紗都未能驚動。

院子裏,一個人影從虛空狼狽跌到地上,頭頂封魔符文落下,那人趁着這點間隙化作一道白光沖入天幕中,離開了。

銘文符光和魔氣糾纏一陣,各自散開,這裏又恢複一派寧靜。

折丹峰外,白光從層層封印結界中射出,一呼一吸間,墜入緊鄰的明霞峰內,落地化成人形。

那人從頭到腳一水的白色,白發白膚,穿一身白,但他白衣卻也不特別白,身形仿佛比別的人都要單薄些,一不留神就會融入周遭背景似的。

此人正是太虛門長老餘搖清,他一落到高臺上,身上的白衣便逐漸染上旁側樓閣的木色紋理,快要隐藏進環境裏了。

諸人對此早已習慣,離他最近的雲笈宗太上長老顏異伸手捉住餘搖清的手臂,免得一會兒又找不到他人在哪。

餘搖清修行避役之術,能和天地萬事萬物共融,是潛伏的一把好手,以他化神期的修為,行蹤莫測,站在這高臺上的衆人已經算是修真界中的頂尖大能了,時常都會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沒想到竟這麽快就被魔頭發現了。

高臺上擺着一面巨大的圓鏡,裏面的畫面正是餘搖清在折丹峰內所見所聞,已經實時轉播給臺上諸位長老。

餘搖清被打出來後,畫面景象中斷,有人在鏡子上點了下,鏡面裏開始回放之前餘搖清看到的內容。

一群修士大能圍在鏡子前看畫面裏的人卿卿我我。

鏡子裏,一枝半枯的海棠枝蔓搭在窗棂上,正好能将屋裏景象盡數收入,在輕薄的白紗後,能看到聶音之斜撐在榻上,背對着窗,一手按在顧绛唇上,正玩弄着魔頭的唇舌。

他們聽不到話音,只能看到畫面。

無量宗元明大師雙手合十,垂下視線,難以直視,“阿彌陀佛。”

這畫面大家之前都看過一遍,饒是再看第二遍,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顧绛堂堂一位毀天滅地的大魔,竟然在一名金丹期女弟子的指下如此……難以描述,實在令人一言難盡。

“那弟子的血看來并不簡單,似乎能引誘迷惑顧绛,共生咒應該沒有此效果。”

“顏真人,她是你派弟子,以前可發現她身上有何特別之處?”

雲笈宗的三位太上長老都是常年閉關,因這次宗門大震蕩才出關,桑無眠收下這名弟子的時日尚短,他們并不了解。

顏異轉頭對高臺下随侍的弟子說道:“拿我的令,去內事堂把掌門親傳弟子名冊取來。”又對另一人道,“喚孟津過來。”

他擡頭時,掃了一眼不遠處前殿檐角的小白鳥,不甚在意地轉回目光。

小白鳥抖了抖翅膀,腦袋轉來轉去,豆大的眼睛裏映着高臺上的圓鏡。

在重重樓閣背後,蕭靈扶着廊柱,面朝着明霄峰前殿的方向,她的眉心上多了一個白色的形如羽毛的印記,與珍珠小靈鳥連契,那只蹲在前殿檐角的小白鳥暫時能充當她的眼睛。

這是荊重山為她尋來的,她如今身體羸弱,不得自由。在荊重山找到治療她的方法之前,他希望她能借助小珍珠的眼,在雲笈宗內四處看一看,纾解心中郁氣。

荊重山原本不讓她住在明霄峰上,這裏離折丹峰太近,又是陣法樞紐所在,若是有什麽變數動蕩,和魔頭打起來了,明霄峰必定首當其沖。

但蕭靈不願走,不是因為對這處曾經的家有所留戀,而是,她很想親眼看看聶音之會怎麽樣。

蕭靈心中對自己這個替身抱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心情,她一開始是憐憫她的。

聶音之不顧一切以身獻祭召喚魔頭現世,完全不在意她的做法會不會再次燃起十年前那樣的正邪大戰,牽連無辜。

蕭靈經歷過那場大戰,所以她不喜聶音之的做法,但另一方面又佩服她的決絕果斷。

反觀她自己,總是顧念太多。

小珍珠的存在自是瞞不住高臺上那些大能修士的靈感,不過太上長老或許覺得她只是個廢人,和明霄峰上的小貓小鳥都差不多,所以并不在意。

圓鏡裏的景象,蕭靈全都看在眼裏。

她實在難以理解,面對那樣殺孽深重的魔頭,聶音之為何能與他相處得如此自在,且親密。

蕭靈不由得想到她身陷死寂深淵那時,她的身邊也有一個可以保護她的存在,朱厭,這一只傳說中的兇獸,不知為何對她有種莫名的親昵。她從虛空裂縫落入死寂深淵,醒來便是在它的巢穴裏。

那只兇獸大約是把她當成它的所有物了。朱厭現世,則天下大兵,它的身上有着濃重的血腥和怨魂戾氣。

蕭靈很不喜歡它。

前峰高臺,弟子取來了雲笈宗掌門親傳弟子檔案。

雲笈宗內門弟子入門,都有詳細的檔案記錄,入門後每一年都會更新檔案,記錄弟子成長。親傳弟子的記載更加詳盡。

檔案上關于聶音之的籍貫,出身背景,父母親族之類都有記載。

聶音之屬于天生靈骨,靈脈通透,入門不到三個月就開了靈竅,之後修煉亦是順風順水,五年就跨入金丹境界,的确是上上等的資質。

但她修習劍訣卻不怎麽樣,至今才練到青鋒劍抄,這是雲笈宗弟子必學的一本中級劍譜。雖說和門中其他弟子的進度差不多,但與她的修為卻是不搭的。

顏異看了她的靈脈記錄,心裏已經明白,聶音之并不适合劍修。

但以她的資質,就算走了一條不适合自己的修行之路,卻還是在五年就結了金丹,依然令許多人難以望其項背。

太虛門另一位長老柳桦羨慕地摳腳,實在忍不住嘆道:“是個法修的好苗子啊。”可惜了,怎麽就讓劍宗撿着了!如果能入太虛門就好了。

狗日的雲笈宗還不珍惜。他們聚集雲笈宗這麽些時日,多少還是聽到一些雲笈宗內部的隐秘,雖然嘴上不好說,但柳桦心中實在瞧不上雲笈宗掌門的作為。

她轉頭去找餘搖清,她的這位同門已經完全看不見人影子了,沉音閣的少主恭敬地捏着餘搖清的袖子,标記他的存在。

柳桦只覺得自己和空氣對視了一眼,深覺無趣地收回視線。

雲笈宗三位太上長老有些尴尬,檔案上沒發現什麽異常,便着人趕緊送了回去。

這時候,孟津跟随弟子的指引到來。

孟津被聶音之劃破雙眼,此時面上帶了一個銀白色的銅制面具,将鼻子以上的面容完全遮擋了,面具緊貼面部輪廓,上面簡單勾勒出眼形。

他眼雖然盲了,但神識可以外放,行動自如,身量依然挺拔,邁着穩健的腳步走到高臺一側,俯身行了一禮。

顏異免了他的禮,詢問過他的傷勢後,說起正事,“将你所了解的有關聶音之的一切情況,詳細道來。”

小白鳥從前殿屋檐離開,落在了高臺一側的小閣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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