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聶音之頓時有些慌神, 附耳貼到他心口上,裏面毫無動靜,又去試探他的呼吸和脈搏, 越摸越覺得如墜冰窟。
“顧绛……”聶音之伸手推他, 聲音發顫。試了幾次想要探入神識試探他的意識, 都無果。
怎麽回事,他怎麽可能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掉?難道是在雲笈宗的時候, 扛下護山大陣那一擊時受了傷?為了不被仙門看出端倪帶她出來才一路強忍着,裝作若無其事?到了這裏已經是強弩之末, 才會那樣急迫地闖入客棧?
顧绛,為什麽這麽傻?
這個變故實在太突然, 聶音之腦子裏一下亂得厲害,有很多念頭湧上來,可她一個也抓不住,伸手捧住他臉時,眼淚已經控制不住落下來,哭得一抽一抽的。
“顧绛……嗚嗚……為什麽, 你怎麽……”聶音之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明明前一刻,她還在美滋滋地計劃晚餐的菜色, 泡澡的時候,還在想他們下一步該往哪裏去,想等顧绛睡醒後問問他的意見。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天啊,怎麽了?聶音之怎麽哭得跟死了男人似的, 是我錯過了什麽重要劇情嗎?】
【?????這是怎麽了????】
【哭啥??顧绛死了嗎?】
【音音別哭了, 我他嗎也要哭了。】
【草, 難不成是開始修複劇情bug了?因為封寒纓上線, 所以一劇不容二魔頭,顧绛就暴斃了?不然我實在想不通魔頭怎麽會突然就死掉。】
【哈哈哈哈哈笑死,早該死了,活該活該活該!沒有魔頭撐腰,你聶音之算個什麽東西】
聶音之眼角餘光掃到冒出來的彈幕,咬緊牙關,心裏控制不出生出戾氣,周身的靈力不正常地波動,眼瞳中漫上走火入魔的紅光。
紅葉刀嗚嗚震動,像是低聲的嗚咽,刀上魔氣被無形力量牽引,朝着聶音之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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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音之想,什麽劇情,她才不管什麽劇情,那她便堕落成魔,讓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然後——
顧绛睜開了眼睛,嘴裏的五色露太多,他險些嗆住,咕咚一聲咽下後,滿臉都是被吵醒的起床氣,含糊不清道:“聶音之,你好吵。”
他用一種睡眼惺忪,很莫名奇妙的眼神,懶懶瞥了一眼自己的刀,看向面前哭得梨花帶雨、雙眼猩紅的人。
聶音之哽住,經脈裏動蕩的靈力霎時凝固,被牽引而來的魔氣倏地退回紅葉刀內。
她可能暫時入不了魔了。
顧绛看清她的樣子,登時清醒了,撐起身托起她的下巴,“你哭什麽,怎麽了?”
先前聶音之滴落在他臉上的眼淚就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淌,落進嘴裏,很澀。
聶音之瞪大眼睛盯着他,張開嘴,控制不住先抽噎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
顧绛皺起眉,他第一次見聶音之哭成這個樣子,心裏冒出莫名的煩躁。
他從聶音之身上察覺到一抹異樣的氣息,眼神驀地沉下去,周身透出陰沉的冷厲,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從榻上起身,随手扯下外袍邊套邊往外走,“你在這裏等我。”
顧绛勾勾指尖,紅葉唰地懸空而立,刀光在屋中落下一層防禦結界,他的人已經從屋內消失。
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聶音之完全來不及阻止,更加不知道顧绛跑去了哪裏,打算去做什麽。
床幔輕飄飄落下,聶音之撫着心口給自己順氣,慢慢從大魔頭突然死了,又突然活過來,還突然跑了,這種大喜大悲、跌宕起伏的心情中緩過勁兒來。
然後,又差點被自己蠢哭了。
她一時情急,忘了自己和顧绛之間還綁定着共生咒,此時這咒術上只有他一支獨苗,顧绛若是死了,她也會死。哪裏輪得到她為顧绛哭喪。
聶音之解開左手腕上的緞帶,勾出咒印,金芽上的那片小葉子輕輕搖曳,金燦燦,水靈靈,生機勃勃,活得非常健壯。
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抱着腦袋埋進枕頭裏,忍無可忍地罵自己,“啊啊啊啊你為什麽這麽蠢!”
幸好顧绛跑了,不然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是以為他死了,才哭成那個鬼樣子,聶音之一定會羞憤欲死,恨不得當場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她小時候養過一只小狗,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也是一覺醒來,突然死了,聶音之茶飯不思哭了好多天。更何況是養的一只可心的魔頭呢。
不丢臉,反正顧绛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哭。
聶音之調整好心态,坐起身來,掏出小鏡子照了照自己泛紅的眼睛,起身掀開帷幔,取出一套銀線繡就着孔雀圖案的雪白羅裙換上,在走動間能看到裙裾上那流光浮動的銀色尾羽,精致極了。
她對着窗外明亮的陽光化了一個美美的妝,遮住自己紅紅的眼眶,拿出之前讓小二送來的幾碟點心,坐在窗邊,邊吃邊等顧绛。
陽光明媚,歲月靜好,假裝無事發生。
【?????什麽情況,你們兩口子演我們呢??】
【嚴謹一點,是聶音之一個人演我們。】
【我俏麗嗎!老子的眼淚不值錢是吧?!再為你們掉一滴淚算我輸!】
【聶音之你這個狗逼,就算你打扮得再漂亮我也不會原諒你嗚嗚嗚嗚,啊,好香,姐姐真的好美。】
【我他媽笑死,聶音之一個人演了一出生離死別的苦情戲,咕咕醒來第一句話:聶音之,你好吵。】
【為什麽這麽好笑?這是人工智障吧(狗頭),不行,我必須截屏發wb,笑死我了。】
【聶音之,你好吵。哈哈哈哈哈哈臭男人,你看看你說的是人話嗎?】
【誰要是為我這麽哭,我tm立刻娶她!魔頭就這麽把一個為自己哭得肝腸寸斷的人丢下不管了??】
【我已經替聶音之尴尬到腳趾摳出一整座迪士尼樂園了。】
【這難不成是個沙雕劇?】
聶音之嘴角抽搐,已經不敢再去看彈幕了,低下頭胡亂分析。
她是知道顧绛睡着時很安靜,呼吸很淺,但也不至于睡着後會沒有呼吸,沒有脈搏,甚至連心跳都沒有。
在折丹峰時,她其實很少跟顧绛同床共枕,像今日這樣靠得如此近地躺在一起也不過兩回。
第一次是他喝了太多血昏睡,那時被他抱在懷裏,聶音之自己也昏昏沉沉,清醒後對他很是防備,一旦脫離他的桎梏,就飛快遠離了顧绛。
從五色露中出來那一回,她一心只想幹壞事,沒注意那麽多,而且顧绛很快就醒了。
她之所以會産生誤會,歸根結底——
這一切都是魔頭的錯!!
顧绛從客棧離開,半垂的眼眸中睡意未散,就像是一抹影子從街巷穿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仔細辨別他的路線,便會發現他是沿着之前那縷頭發絲似的魔氣循去。
他不知道聶音之在哭什麽,但他在她身上察覺到了別人留下的痕跡。
與他同源的魔氣。
他就睡了這麽片刻,正道只敢遠觀,不敢靠近,只能是他那個不肖弟子惹到她了。
顧绛旁若無人地走進一家酒樓,炙烤炎炎兔是這家酒樓的特色菜,後廚裏熱火朝天,正在宰殺新鮮的兔肉,滿地都是剝下的兔皮。
籠子裏,一只大灰兔子瘋狂蹬着後腿,正在想辦法從籠子裏往外擠。
“封寒纓。”它聽到一聲噩夢般的輕喚,聽上去顧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那只大灰兔子頓時僵住,竹編的籠子豁開一個缺口,那聲音又道,“過來。”
兔子凝固片刻,默默垂下腦袋,從缺口裏鑽出去,蹦到來人腳下,三瓣嘴蠕動,“師尊。”
顧绛彎腰捏住它的耳朵,提起來往外走。
封寒纓縮在這具兔子身軀裏,四肢蜷在一起,一動也不敢動,就像只死兔子。
當初萬魔窟上封魔印松動,封寒纓好不容易觑到這樣一個時機逃出來,又被自己師尊的名字吓得退回萬魔窟中。
但他到底還是有點不甘心,趁着無量宗重新加固封印前,神識随着一縷魔氣逃出來。這縷魔氣太細弱,別說奪占修士的肉身,就連普通人的都不行。
他只能委屈跻身在禽獸身上,鑽進這只蠢兔子身上,輾轉來到此地。雲笈宗境內屬于顧绛的魔氣動蕩得很厲害,他身在臨仙城都能感覺到。
封寒纓實在想知道顧绛突然醒來到底是因為什麽?莫不是他這幾百年來,肆意揮霍他老人家的魔氣,終于驚醒了他?
不搞清楚,封寒纓就算躲在封魔印下,也坐立難安。
他本想潛進雲笈宗探探究竟,結果還沒等他行動,顧绛先行出來了。
如此劇烈的魔氣動蕩後,顧绛必定會陷入沉睡,封寒纓察覺到頭頂紅葉刀落下時的氣息,就大着膽子找了過去,然後,便看到了坐在紅葉刀上的女人。
這一幕實在太過震撼,在那女人下樓時,封寒纓不惜冒着被顧绛發現的風險,實在控制不住潛入她袖中探了探她的情況。
一名平平無奇的金丹。
不過她的血肉聞上去卻格外香甜。
半個時辰後,他被顧绛扔在了這名平平無奇的金丹女修腳下。
顧绛一進門便看到了坐在窗前的人,他的眼眸被那道身影映照得透亮,露出幾分詫異之色。
他離開之前,聶音之哭成那個樣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連他的魔氣都被牽引動,一轉頭她卻又有心情打扮自己了。
陽光從窗棂投在她雪白的羅裙上,如墨長發順滑地披散在肩頭,她眼角還有些許紅痕,唇上點染口脂,整個人被襯托得越發膚如凝脂,嬌豔欲滴,纖細的脖頸上透出淺淺的脈痕。
顧绛的目光在她頸項間流連,喉結滾動了下,撚起一塊糕點含入口中。
聶音之一臉懵逼地看着地上的大灰兔子,兔子蜷縮在地上,要不是它眼睛在眨,嘴巴在聳動,就宛如一只死兔子。
顧绛出去一趟就為了帶只兔子?他該不會以為兔子能哄她開心吧?
魔頭如此懶散,卻為了哄她專程出去買了只兔子,這麽一想,聶音之還是覺得挺開心。
雖然這只兔子醜是醜了點。
為了鼓勵顧绛這種花心思哄她開心的優良行為,聶音之主動抱起地上的兔子,對顧绛甜甜地笑了笑,“這是給我的?我很喜歡。”
懷裏的兔子身體僵硬,聶音之以為它怕人,安撫地揉揉它的長耳朵。
顧绛沒想到聶音之竟然會喜歡兔子,他臉上神情糾結了一瞬,從她懷裏抓走灰兔,扔回地上,“這只不行,你若是喜歡,我重新為你買一只。”
聶音之:“???”所以,這只兔子并不是魔頭拿來哄她的?
聶音之尴尬得耳垂都泛起了紅,坐回去,再也不想說話了。
她根本一點都不喜歡兔子。
顧绛将她從窗前拉起來,坐到自己身邊,擋住窗外的陽光,“你白得太晃眼了。”
聶音之和兔子一樣生無可戀,一臉麻木,“哦。”随便吧,臭魔頭。
【我要笑沒了,前面的姐妹等等我,讓我也來替聶音之摳出一座魔仙堡!】
【顧·心動粉碎機·绛】
【封兔兔都要被他師尊吓傻了吧。】
【你白得太晃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媽瘋狂截屏存圖的畫面,你跟我說白得太晃眼了?】
【魔頭你單身幾千年是有原因的!草,別愛魔頭,沒有結果!】
【不會吧不會吧,聶音之已經愛上顧绛了嗎?我感覺也不像啊,頂多就是有點喜歡有點好感而已吧。】
【姐妹們快來個人告訴我,我是不是記錯了,顧绛這種死直男真的說出過“你是第一個救贖我的絕色美人”這種令人心動的話嗎?】
【emmmmmmm那應該是魔頭超常發揮,主要還是聶音之引導得好,話趕話說出了這輩子的情話巅峰。】
【聶音之,你聽我的,這種木頭只有把他爆炒一頓,他才會開竅!】
聶音之在等待顧绛回來的時候,已經默默編好了說辭,要是顧绛問起她剛剛為什麽哭,她就說自己做了噩夢,只是被噩夢吓哭。
然而現實是,根本就不需要她編理由,顧绛已經替她找好了理由。
眼前的大灰兔子就是在客棧門口時,勾引她的那縷魔氣的主人,顧绛的徒弟,封寒纓。難怪魔氣和他系出同源。
顧绛以為,她被他徒弟給欺負了。
“他怎麽惹惱你了,你随便處置他都行。”顧绛看着她眼上還沒消的紅腫,一閉眼還能想起她泣不成聲的樣子,聶音之的氣性有多大,他還是了解一二的,“要是不消氣,本座把他的本體揪出來也可。”
聶音之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他的本體?應該還被封在萬魔窟裏吧,離這裏很遠的。”
顧绛不知道什麽萬魔窟,但聽到她說很遠,便略微沉吟,朝炎炎兔伸出手,一縷魔氣從它身上被抽出來,扭曲地在那修長的五指間掙紮,“聽見了麽,自己過來。”
那縷魔氣抱着顧绛的手,封寒纓比窦娥還冤,“師尊,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只是探了下她的靈脈而已。”
聶音之眼眸動了動,“他還咬了我手指一口。”她豎起指頭,雖然那點如同螞蟻叮咬出的小痕跡早就消失了,“跟你搶飯吃哦。”
那一縷魔氣震驚地扭向聶音之,繼而軟趴趴地垂下去,他已經很克制地只叮了一下,不痛不癢的,這個女人竟然告狀!
“師尊,弟子知錯,我并不知道她是您的人。”
聶音之伸手勾住顧绛的脖子,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着那縷魔氣,糾正他的話,“你弄反了,你師尊是我的魔。”
封寒纓輕蔑地嗤笑一聲。在顧绛沉眠後的數百年中,封寒纓将所有魔修收入麾下,居魔尊之位,在整個修真界呼風喚雨,身邊自然不缺乏投懷送抱的女子。
這樣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不過就是被偏寵了一些,便得意忘形,不知自己姓甚名誰。
聶音之沉下臉,故意道:“哥哥,把他塞回兔子裏,烤了吧。”
顧绛屈指一彈,那縷魔氣重新被送入炎炎兔身體裏,将封寒纓的神識封入兔子身軀,不準他逃離。之後看了聶音之一眼,确認她的心情恢複正常後,便神情萎靡地再次朝床榻上走去。
“你自己送去後廚。”
聶音之暫時沒閑心理會那只兔子,尾巴似的綴在顧绛身後,跟他一起鑽入床幔裏。
顧绛将她湊上來的臉推開一些,問道:“怎麽了?”
聶音之固執地繼續湊上去,布下隔音訣,才說道:“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是因為昨夜魔氣消耗太過了?”
她覺得顧绛有些奇怪,他平時也嗜睡,聶音之一直覺得他就是懶,但今日看着似乎還有別的原因。
顧绛半阖着眼,“我沒事。”
聶音之才不信,她伸手撫上他心口,胸腔裏的心跳強健有力,震動着她的掌心,聶音之有些疑惑了,“你……之前沒有呼吸,沒有脈搏,連心跳都停了,這是正常的嗎?你以前睡着了好像不會這樣啊?”
顧绛沒說話,擡眸只盯着她看。
聶音之反應過來,讪讪收回手,“這是不可以告訴我的?”她牽起嘴角笑了下,“好吧,你沒事就好,我們的命可是連在一起的,所以我才多問了一下,你不要介意。”
顧绛眼神有些複雜,伸手輕撫她眼角還未消退的紅腫,“所以,你剛剛難道是為我哭的?”
聶音之噎住,你為什麽抓住的是這個重點?把她那麽丢臉的事糊弄過去不行嗎?
她想起顧绛之前說的“被天地接納,不被萬物排斥”的說法,猜想他現在可能正承受着什麽旁人感覺不到的壓力,忍痛劃開手腕,遞到他嘴邊,“喝了血會好一點吧?”
顧绛擡手捏住她的手腕,猶豫了下,薄唇貼上纖細的手腕,探出舌尖舔舐她的傷口。
縮在角落的炎炎兔聞到血腥味,雙耳驀地豎起來,從櫃子底下鑽出來,跳到床幔外不斷聳着鼻子,卻又迫于顧绛的威懾不敢靠近,只能焦躁地跺着腳。
封寒纓被這個血味誘惑得就連身在萬魔窟中的本體都心神動蕩,兔子伸長了脖子往裏張望,最後實在受不住,往裏蹦去。
他才跳了一步,紅葉刀呼嘯着落到他眼前,差一點将他剁成兩半,不準他再進半寸。
封寒纓渾身一凜,毛都炸起了,往後滾了一圈。
刀光将凝成的屏障将兩邊徹底分隔開,連血味都不再飄散過來。兔子不斷聳着鼻子,嗅着殘留的血味,三瓣嘴不斷蠕動,眼中露出思忖的神色,他不急着逃了,他決定留下來。
床幔內,聶音之單手撐在顧绛上方,被他捏着右手手腕,傷口很疼,被輕微地吮吸着,在那痛覺之中又有一種其他感覺,非常奇怪。
以前都是在她的傷口愈合前,她流多少血,他就吞多少,這是第一次,顧绛吮吸她的傷口。
能很清楚地聽到他的吞咽聲。
聶音之手撐麻了,軟下身子,趴到他胸口上。顧绛眼眸微微一動,像是突然被驚醒了,眼中迷離褪去,往下挪去一點,牙齒叼住紅繩系着的白珠,擠出玄黃清露,含在嘴裏重新覆上她手腕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