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萬魔窟, 玄塔頂端的大殿內。

深黑的四壁讓這間殿內始終晦暗不明,正中那張玄石榻上的人忽然晃了晃,偏頭吐出一口血。

自絕一縷神識, 讓他神魂受損, 封寒纓那本就蒼白的臉看上去更加慘白了, 眉心的朱砂紅得滲血,他擡手将嘴角血跡抹去, 赤腳從石榻上起身,走往殿外的露臺。

玄塔四面四座城池泾渭分明地劃分開彼此的地盤, 封寒纓勾了勾手指,一條兩指粗細的小蛇破開虛空, 纏到他手腕上。

那條蛇通體玄黑,只有額頭上嵌着一片細小的朱紅鱗片,像是點上的一滴朱砂,看上去竟和他有幾分神相似。

小蛇嘶嘶吐着舌頭,冰涼的蛇信掃着他的指尖。

封寒纓身在玄塔,不代表他就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四城之間的明争暗鬥, 同城魔修之間互相侵吞,他都了如指掌。

月前, 熔金城的城主被他殺了,金黃的“熔金”魔氣爆炸開,熔金城內大亂,勢力重新洗牌, 熔金城魔首的魔氣被一個人獨吞煉化, 那人現今即将破境晉升化神, 正與頭頂的封魔印拉鋸。

新上任的熔金城主是個聽話的人。

青州是一片得天獨厚的地域, 城池相連,水路和陸路都四通八達,商貿興旺,每日的人口流動量十分壯觀,在這裏跟丢了人,那就如游魚入海,再想找到就很難了。

如今脫離了仙門視線的兩條小魚正栖身在一艘雲船上,這船名為大鵬,扶搖直上,乘風而行,是洲際之間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一般只為修士和民間的達官顯貴服務。

上層載人,底倉運貨,封兔子賣身的那家酒樓,屬連鎖酒樓,生意遍布九州四海,和雲舟有長期合作關系,他當初來到青州,就在雲舟底倉渡過了一段痛苦而煎熬的時日。

萬魔窟在西北境,離青州十萬八千裏遠,除了這種長途雲船,傳送陣更為便捷,只不過長途的傳送陣需要大量靈力維護,基本都只在仙門大宗才有。

聶音之和顧绛這一對貪圖安逸的魔頭和妖女,自然不可能沒日沒夜禦劍趕路。馬車什麽的,跑死那匹汗血寶馬,可能也到不了。

聶音之在青州府裏處理完瑣事,兩個人從仙門眼皮子底下消失,大搖大擺進了散修聚集的黑市,買了兩個身份牌,喬裝為散修上了大鵬船。

按照顧绛的作風,他當然不耐煩搞這種複雜的套路,但他喜歡看聶音之瞎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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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雲舟的票價貴得很,饒是聶音之,親自往外掏靈石的時候,也有點肉疼。

上船後,聶音之沒跟他一起進屋,而是跟他揮了揮手,往隔壁房間走去,顧绛蹙着眉頭不解地看向她,一臉“為何如此”的表情,“你不跟我住一起?”

他問得太過理所當然,聶音之一時間都卡克了,“啊……是啊,本來就不應該住一起。”她為了提醒顧绛他們如今的身份,喊了一聲,“哥哥。”

顧绛聽習慣了這個稱呼,根本就沒有被提醒到,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扯進屋裏,關門之際,威壓從門縫裏掃出去,将那些好奇打望的目光都扇回去。

兩個人在屋內大眼瞪小眼,聶音之只好解釋道:“我們現在是一個修仙小家族裏出來歷練的兩兄妹,親的。”

“你買的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身份牌?”顧绛不滿道。

“我之前問過你的意見的呀,你也同意了。”

他當時哪裏想得到這麽多!

聶音之點了下他蹙起的眉頭,對他甜甜一笑,“早點休息吧,哥哥。”

顧绛:“……”

聶音之回到隔壁房間,打量了一圈房間內的擺置,她買的是雲舟內的上房,空間很寬敞,一應俱全,屏風後還隔出了個小洗漱間,浴桶上裝有法陣,想沐浴的話,随時都有熱水。

等她泡完澡從屏風後出來,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人,聶音之和顧绛那雙黑幽幽的眼眸對上,他眼睫垂了下,往下移去。

聶音之立即拉攏衣襟,系上腰側系繩,“你怎麽過來了?”

顧绛懶洋洋地回道:“我沒走門,已經沐浴過了。”

聶音之下意識看向窗外,窗外只餘天邊最後一絲光,暮色已經籠罩住天地,有輕薄的雲浮在雲舟的結界屏障外,“這不是走不走門的問題。”

顧绛奇怪地看她一眼,“那是什麽?你還真把自己當……”他招來身份牌看了下,扔到一旁,“林氏兄妹了?”

随後對她招招手,拍拍自己身旁,就不管不顧地閉上了眼睛。

聶音之瞪着他半晌,罵罵咧咧爬上床,被顧绛一手臂薅進懷裏,很輕車熟路地在她肚子上揉了揉。

比枕頭被褥抱着舒服多了。

聶音之沒好氣地抓住他的手,顧绛的手指冰冰涼涼的,沒有發熱的跡象。

【蕭靈被押回雲笈宗待審,聶音之在魔頭懷裏睡覺,這可真是雲泥之別】

【可不是,音音現在雲上飛着呢,略略略】

【官微又一次淪陷了,等蕭靈的處置結果出來,不知道有多書粉會瘋,港真,我要是原著粉,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主在衍生作品裏淪為階下囚,肯定會氣到爆炸。】

【不是書劇分離了嗎,狗頭】

【怎麽說呢,這個劇确實崩得太慘了,雖然我看得很爽】

【那要是蕭靈沒了,這劇還會繼續嗎?好多坑都還沒填完啊,魔修也沒有解決,書裏面可是以靈氣複蘇為結尾的。】

【別做夢了,聶音之可不會渡化萬魔,她連渡個魔頭都舍不得。】

她當然舍不得。

聶音之翻了個身,面向顧绛,指尖懸在他臉上一寸遠處,探到他淺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

自從那次她稀裏糊塗哭過後,顧绛睡着都會一直保持着很微弱的心跳,不會完全死寂無聲,她猜,可能是怕再吓到她。

魔頭肯定是喜歡她了。聶音之很篤定地想,就算還不到喜歡的程度,那也心動了片刻。

雖然很荒唐,但這一段時日也确實證實了她的猜測,顧绛只要對她心動,她的血對魔氣的蠶食作用就會愈發厲害。那若是愛上她,豈不是時時刻刻都會蒸發?這種用愛救贖魔頭的方式和話本子裏完全不一樣!

她該怎麽做,才能好端端地抓住他呢。

睡着的人突然擡起手來,将她的手按到臉上,眼睛都沒睜,說道:“要摸就摸。”

聶音之:“……”她指尖動了動,捏了他的臉一把,嘀咕道,“誰想摸你!”

顧绛含糊地笑了一聲。他知道聶音之在探他的體溫,被她察覺一點點發熱,她又會像是驚弓之鳥一樣開始想法設法躲着他。

雲舟從夜空中靜靜飄過,船上燈光如星,晴朗的夜空中生出了雲。

自從上了雲舟,顧绛就窩在房間裏睡覺,幾乎就連門都沒出過,聶音之在甲板上放風,順便聽一些八卦。

修士之間聊得最多的,便是青州池航山上刀山劍林重新人間之事,如今趕去青州的修士很多,尤以刀修和劍修為最,大宗門在前,小宗門其次,無門無派的散修自然排在末等,誰都想去分一杯羹。

刀山劍林秘境一現世,獨立的環境被打破,靈氣流逝加劇,仙門只好又在其上加了陣法結界。

千年前的刀山劍林是開放的,因為器宗會随時增補被取走的刀劍,現在刀劍有限,秘境便不是人人都能進。于是按照衆仙門主張,在池航山外設立比試臺,舉辦試劍會,通過考核的修士才能入秘境選擇兵器。

這艘離開青州的船,起航時滿員,有不少聞聽到此消息的修士都在中途陸陸續續下船,導致現在船上只剩下一半人,寬裕了許多。

雲舟要接待普通人,船上吃食很多,種類也齊全,聶音之取了一大堆吃的回房間,房間裏昏暗無比,窗棂外的清風鑽進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揚着輕紗。

她揭開房中的夜明珠,瑩瑩光輝照亮四周,聶音之朝床榻上看一眼,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叫醒顧绛好了,讓他好好休息下。

聶音之一個人坐在桌邊慢吞吞吃起來,舀一口小馄饨覺得不好吃,夾一口香酥鴨,還是覺得沒滋沒味。

這雲舟的票價如此貴,飯食卻這樣難吃,實在豈有此理。聶音之只吃了兩口就停筷。

床幔裏突然有了動靜,顧绛掀開床幔走出來,身上只松垮垮套了一件冰蠶絲制的睡袍,藏青色印着浮光的暗紋,一看就是聶音之的品味。

淩亂的黑發夾在敞開的領口裏,顧绛擡起手抓了一把頭發,坐到桌邊來。

聶音之看他吃,又跟着吃起來,忽然覺得味道好像沒那麽差,其實還挺好吃的,小馄饨肉質緊實,湯底很鮮,香酥鴨外酥裏嫩,甜湯也很爽口,她之前完全就是冤枉了雲舟上的廚子。

聶音之咬着筷子皺起眉,深覺自己現在有點太依賴顧绛了,甚至沒有他陪着吃飯,都覺得東西沒滋沒味。

顧绛給她夾了一塊鴨腿,“別啃筷子,啃這個。”

聶音之放下筷子,張口叼住鴨腿,都用不上手,嘴巴很靈活地把骨頭剔出來吐掉,細嚼慢咽,吞下後嘴邊又遞來一筷子青菜。

她看了顧绛一眼,沒有拒絕魔頭主動的服務,在顧绛的投喂下又多吃了些,吃不下了,顧绛才把剩下的都掃光。

聶音之托腮看着他,問道:“顧绛,你被召喚出來前,一直都在睡覺嗎?在哪裏睡?”

“浮雲川中的一處島上,法宗廢棄的宮殿裏。”

浮雲川,聶音之知道,這個名字在修真界的歷史典籍裏有,是法宗的地盤之一。

仙堕事件時,四大掌門在前後不到五百年間相繼堕魔,牽連甚廣,當時修真界中幾乎一半的修士都跟着一同入魔,仙門發生內戰,浮雲川便在內戰中塌毀。

當時死的人太多了,再加上後來又被顧绛正魔兩道一起削了一次,這中間就兩千多年的歲月,愣是出現了傳承斷層,銜接不上。

那廢墟之上,殘留着太多現在無法解開的陣法銘文,可能一塊磚頭上都刻有一個致命陣法符箓,所以基本無人敢踏足其中,現在的法修都只是在浮雲川外圍探索。

聶音之好奇道:“你是法宗弟子?但你不是刀修嗎?”再怎麽說,也應該是劍宗才對。

“我不是四大宗門的人。”顧绛吃飽了,停下筷子,“只是因為那座殿內沒有靈氣,也不會有人進來打擾,氣候宜人,周圍多水,睡覺很舒服。”

聶音之眼中映着明珠光輝,興致勃勃地聽着。

顧绛端起茶杯漱口,慢吞吞道:“不過那裏到處都是殘破的陣法,布陣的人雖然沒了,陣法還茍延殘喘着,每甲子變動一回,很煩人。”他說着啧一聲,“就是在陣法變動時,那殘缺不全的陣法不知丢了個什麽玩意兒進來,本座一睜眼就聞到了你的血”

聶音之特別會抓重點,一下坐直了腰,“聽起來,你很不樂意遇到我。”

顧绛沉默了下,觑了眼聶音之的臉色,“我沒有這個意思。”

吃完了,聶音之搖鈴喚來船上的傀儡童子将碗筷收回去,回頭問他,“你現在又要去睡了嗎?”可她剛剛吃得好飽,現在就躺下的話,根本睡不着。

顧绛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已經換了一身外出的衣衫,“陪你出去走走。”

聶音之立即高興了,“好呀。”

這艘雲舟很大,對得起它的名字,因人走了大半,入夜後更顯得冷清,他們這一層的甲板上空無一人,聶音之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猶豫片刻,捏住他的袖擺。

天幕上飄着雲絮,星辰璀璨,仿佛觸手可摘。

雲舟上的屏障不是密不透風,夜風在甲板上更烈,吹得人衣擺呼呼作響,秋夜的晚風很舒服。顧绛将她的手從袖擺上剝下來,握進手裏。

聶音之垂下頭,抵在他胸口,低聲道:“顧绛,我是元嬰期修士了,周圍靈氣的變化,怎麽會感覺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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