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幕上, 韓竟的雷劫已經走到盡頭,與天合道,他的身軀仿佛在濃雲中投下的那道光中消散不見, 神識一瞬間被拉得無限大。

韓竟的身體在消融, 目光越過萬魔窟上被雷光殃及的封魔印, 跨過黃土石窟中一尊尊佛像,一眼萬裏地跨過了無數的山川河流, 城池廢墟,仿佛擁有與天同等的視角, 能将天地之間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韓竟只來得及把一道意念打入他神識涵蓋下的每一個人意識裏。

轉瞬間,那無限擴散的神識開始變得模糊, 他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從哪裏來,該往哪裏去,感覺不到自我。

韓竟行将消散的神魂驀地被一道磅礴之力收攏,塞進一個橢圓的蛋裏面。

流逝的自我意識也同時歸攏, 韓竟縮在這顆蛋裏面, 心有餘悸地想,夭壽, 他差點就死了,劫持天道這活太不是人幹的了!他的意識還是完整的嗎?

顧绛借着韓竟飛升融進天道這股東風,将韓竟的神識抽離出來,取而代之, 血月影飛快地從他體內那片獨立空間中抽離, 融入世間的山川河流, 山河異主, 他空間裏那些虛影似的山脈,輪廓逐漸清晰成型。

在這片空間裏,他就是天道,規則由他制定,顧绛攻城略地越多,奪走的疆域越多,天道便越無法将他的意識侵吞。

在拉鋸中,顧绛看到了一些奇妙的景象。

這個世界依托着一本書而誕生,天道被一分二,本就不健全,就像是一棵大樹,樹上還纏着寄生的藤蔓。

這個寄生的藤蔓便是這本書的劇情。

不過劇情終究只能算是僞天道,是寄生在天道上的藤蔓,它無法改變根深蒂固的天道規則,比如日頭的東升西落,但它能影響天氣的晴或雨,它無法改變百川歸海,大勢所趨,但它能攔堤做壩,橫生枝節。

魔修從誕生那一刻起,存在即合理,一草一木,是人是蟲,于天地而言,都是一樣的,并無高低貴賤之分,更加沒有正邪善惡之別。

加諸在魔祖頭上的威壓,所謂天道注定的正邪無法共存,以及神女的獻身,都是劇情的産物。

若不是今日和天道短兵相接,就連顧绛都差點被它誤導了。

在既定的劇情裏,主角是蕭靈,顧绛浮光掠影地看過蕭靈的生平,聶音之在其中只占據着無足輕重的一小段,她沒能使用獻祭陣召喚,因嫉恨而惡毒,最終被理所當然地關入思過崖,貢獻出自己的金丹和眼睛,最後孤零零地死去,再不被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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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靈得了這個有罪之人的金丹和靈骨,修複了受損的身體,繼承了聶音之的天賦資質,修為一日千裏,從雲笈宗被人尊崇的大師姐,到修真界新一代修士首席,最後被這些榮光架上了萬魔窟,為蒼生獻身。

劇情收攏的節點便是這萬魔窟上的獻身。不論是誰,總要有人來完成這個劇情的重要節點。

蕭靈死了,劇情便強加在了聶音之頭上。

劇情很知道該如何動搖他,在拉鋸中,顧绛看到那從原著文字上浮出的畫面,聶音之渾身是傷地蜷縮在結滿冰霜的地面,皮肉幹枯地貼在身上,濃水填滿那雙原本靈動的眼眸,小腹上剖開的傷口凹陷下去,裙上被血浸得暗紅。

顧绛心神動蕩了一剎,意識被天道卷入其中。

最後一刻,顧绛只來得及将自己發現和感悟到的一切傳遞給聶音之,“阿音,我會回來。”

蠶繭一樣裹住聶音之的血月影驀地動蕩起來,開始流逝,封寒纓立即察覺了,忍住血味對他的誘惑,重新樹立起結界,擋住前赴後繼被吸引而來的魔修。

聶音之從潰散的血月影中跌出來,伸手去抓流逝的魔氣,“顧绛!”

她手心裏殘留着自己的血,一碰上那縷魔氣,就立即将它消融,聶音之手腕一顫,又匆忙松開手,在自己裙擺上使勁蹭了蹭手心。

魔修幾乎淹沒封寒纓支起的結界,聶音之只能從縫隙裏往外望,天上的濃雲似乎消散了一點,雷光也隐沒,她外放神識,在萬魔窟的天上地下搜羅了一圈,都沒能找到顧绛。

封寒纓快瘋了,“快把你的神識收回來!你不要命了?”在這種魔修亂竄,雷威未散,到處都是封魔印和雷電餘光的處境下外放神識,不死也要變成傻子。

“我找不到顧绛了。”聶音之大睜着眼睛,瞳孔卻無焦距,她手腕上那株金色的芽上,其中一片葉子淡得幾乎透明,行将消散,就連通過咒術都感應不到他。

“我感覺不到他了。”聶音之又低喃了一聲。

封寒纓往後退去幾步,額上青筋直跳,從袖子裏打出幾道正道修士的靈符,将自己鎖在原地,避免受她周身的血氣影響而失控,叫道:“你快回到塔裏去!再不走我也受不了了。”

聶音之偏頭看他一眼,又看看周遭瘋狂的魔修,很遲緩地笑了一下,她的命從來不由別人做主,桑無眠不能,這該死的劇情不能,顧绛也不能。

聶音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狂風吹得她衣裙獵獵作響,長發随着狂風舞動,臉上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血還是淚,有細如游絲的魔氣被她引來。

是游離的血月影。

封寒纓看向她,又匆忙轉開視線,壓抑心中的沖動,厲聲道:“別做傻事!以你現在的血,你還沒入魔,就會被燒死了!”

聶音之擡起手将黏在臉上的發絲挽到耳後,掐訣解開封寒纓的咒術,“不試一下怎麽知道,不然怎麽辦,殺掉這裏所有魔修?”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她的語氣聽上去很冷靜,說得也确有道理,萬魔窟中的魔修發了瘋似的一湧而來,從未如此團結,螞蟻都能咬死象,更何況這些魔修并不是螞蟻。封寒纓光是支撐結界,就已經很艱難了。

“我就算被自己燒死,也不願被魔修啃噬,遂了它‘身飼萬魔’的狗屁使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do了他們是真的do了,剛剛那操作像不像異地電話play】

【笑死我了,姐妹,都這種時候了,兩個人都要死了,你怎麽還在執着于兩人do沒do?】

【do完再死,在我這裏算he的哦】

【不行!我好心疼阿音,不能死啊,還有家人還有父母在等着你呢!】

【聶音之好飒啊!入魔了終于入魔了!要開始走大女主路線了嗎?寡婦文學,我喜。】

【草,我悟了,聶音之上一次就是演習,一回生二回熟啊,這回真·生離死別入魔了,不是演我們的吧?】

【這是什麽同生共死的絕美愛情,我流淚了。】

【顧绛死了嗎?啊啊啊金芽芽解開了封總,還沒消失啊,魔頭還沒死吧?】

【快要死了吧,他沒杠過天道被吞了,要跟世界融合,就算沒死可能也沒有自我意識了,這會兒說不定正在哪個山頭上發芽呢】

【金芽上的葉子還沒消失啊,只是變淡變透明了,是不是屬于不生不死的狀态?薛定谔的死】

【這個劇是不是誰成為主角,誰就會死?】

【呸,要不要臉,這種三觀不正自私自利的人也配當主角?蕭靈願意犧牲自己拯救蒼生,格局就甩她一萬倍,女配終究上不得臺面,快點死吧。】

【蕭靈拿什麽犧牲的?還不是拿着從聶音之那裏奪來的一切去犧牲的!原著裏面要不是她搶了聶音之的金丹,她能活下來?前面的朋友,你要真是原著女主粉,最不該罵的就是聶音之。】

【原著裏面,蕭靈得了聶音之的好處,就再也沒提過她了呢,就連問一句金丹怎麽來的都沒有,別指望她的粉會感恩了。】

【女主粉怎麽還在?居然看到了現在,那就別欺騙自己了,你愛的人是聶音之。】

封寒纓坐在靈符圈出的陣法裏,看着遠處血月影和靈霧瘋狂湧動的地方,聶音之的身影已經被淹沒了。

聶音之從靈霧缭繞中望一眼頭上飄過的彈幕。她擡起手腕,看着金芽上那片透明的葉,聶音之能感覺到它脆弱的生命力。

她引來的血月影越來越多,是游離的血月影,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顧绛已經控不住自己的魔氣了,從他那片血月影的湖裏,逸散了這麽多出來。

魔氣一入她的經脈就開始沸騰,化作靈霧,她被燒得幾乎要熟透了,像被丢入油鍋,又像被扔下了火海。

聶音之以前通過共情感受到的,只是顧绛被灼燒的情緒,是隔着一層了,現下那痛卻是實實在在地在她的身體裏。

鴻鹄從她靈臺裏沖出,張開翅膀裹住她,那雪白的翎羽尖上搖曳着暗紅,靈劍懸在聶音之身前,雪亮的劍身中縫,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暗紅色細紋,從劍尖一直延伸到劍格處。

聶音之已經被燒得失去意識,只覺得身體快要化了,劍氣滲進她的經脈,試圖将她的血和魔氣隔絕開,卻反倒飛快地與血月影魔氣融合。

靈臺裏裹着她元神的那叢白焰裏,焰心的暗紅滲入聶音之元神。

血月影魔氣和劍氣交融在一起,一寸一寸地侵染着聶音之的靈脈,将經脈裏的靈力逼出體外。滲入她元神的那縷暗紅同時在染指着她的神魂。

聶音之被自己的血燒灼得暈過去,又被經脈裏粉碎重塑的劇痛刺激得醒過來。

靈力流逝,她的修為在飛快下跌,從化神巅峰一層層掉落,每跌下一個境界,她都像被打碎了重組一回。要不是被元神裏那縷魔氣護着,她三魂七魄都得消散。

入魔不是那麽好入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頭頂都透出了天光,直到到了某個臨界點,經脈裏的的魔氣壓過了靈氣,她幾乎跌破金丹的修為又開始往上攀升,渾身劇烈的灼燒感霎時一輕。

聶音之身周的靈霧開始消散,血月影狂潮似的往她身體裏湧,她身上滿是鮮血,但那令魔修癫狂的香甜血味卻越來越淡了。

狂湧而來的魔修逐漸回神,找回神智的同時,也找回了對彼此的猜忌和害怕,陸續在封寒纓身上暴戾的威壓下撤退。

玄塔周圍終于亮堂起來,結界外遍地屍骸,鮮血滲透了地面。

聶音之偏頭對封寒纓笑了下,“我贏了。”她熬過來了,魔氣先把她的血污染了。

封寒纓一個縱身過去接住了她,“別高興得太早,你傷得這麽厲害,死不死的,還不一定。”

聶音之沒聽清他說的話,她暈過去了。

封寒纓望向頭頂濃雲消散,灑下烈陽金光的天幕,實在不太懂。

為什麽能這麽瘋狂。

顧绛忍受了天威千年都無所謂,卻铤而走險想去突破天道規則,用自己的命去賭一把,就為了可以好好愛她。

師尊有這樣的幹勁兒,早八百年,就一統修真界了,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何苦來哉?

作者有話說:

封寒纓:愛情是什麽鬼東西,幸好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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