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聶音之醒來的時候, 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睜眼望着頭頂,一時還有些恍惚, 以為自己只是太累了, 睡了太久, 而做了一個夢。
只不過,經脈裏流轉的魔氣, 轉眼就将她打回現實,聶音之翻身坐起來, 因為這個舉動,腦子又是一陣眩暈。
她支着頭調息片刻, 拂開袖口,手腕上淡金色的咒印還在,她掐訣勾出金芽,芽上的葉子還是那般,呈現半透明狀,葉邊緣有些模糊了, 不聚不散地茍延殘喘着。
聶音之試着将心念滲入葉子, 卻什麽都沒能感覺到,就如投了顆石子入空井, 沒有絲毫回音。
她抱着膝蓋在床上坐了片刻,放空了一會兒,重新振作起來。
——她現在還沒死,那顧绛便還算是沒死吧, 只要有這個咒術在, 不論他在哪裏, 她都一定能再找到他。
聶音之只敢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那片将散未散的葉子, 随後将它收入咒印裏,起身掀開床幔,打量四周。
這座屋子很大,屋內擺置處處透着精致和典雅,廊柱上雕刻着不同形制的祥雲,雪白的鲛紗垂挂在窗棂上,月光從窗外潑灑進來,她聽到潮水擊打石壁的嘩嘩聲,空氣中帶着新鮮的潮氣,很舒适,看來她不在萬魔窟了。
屋裏只有她一個人,應該說這整座宮殿內外都只有她一個人,而且布有重重法陣,幾乎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聶音之的神識在法陣轉一圈,看出來這不是想鎖住她,而是保護結界,她猜可能是封寒纓布下的。
确認了周圍環境無虞後,聶音之盤膝入定檢查自己的靈脈和內府。
她入魔之時境界不斷下跌,身體裏的經絡骨骼幾乎都像是被打碎了,再重新組過,整個人都脫胎換骨。
如今魔氣徹底浸潤進她的法身和神魂,跌落的境界又一重重攀升,現在渾身上下都膨脹着魔氣,有種要突破化神,跨入大乘期的感覺。
聶音之現在多少有點體會到顧绛那種淩然衆人之上的感覺了。
不知道顧绛在包裹她元神的那朵火焰裏,塞的到底是什麽?反正絕不會是普通的血月影魔氣。
聶音之的經脈裏的魔氣裏還殘留着少許的五色露,那顆好像取之不盡的珠子徹底碎了,全都在入魔之時耗在修複她的身體上,如今身上的損傷基本複原,只是有些失血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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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音之擡手,一縷血月影自她手心凝聚,萦繞在蔥白似的指尖,魔氣随她心意而動,如臂指使,從窗縫裏飛出,撞上室外的結界。
這樣封寒纓應該就知道她已經醒了。
聶音之召出靈劍,鴻鹄的白光立即将周圍都照得亮堂起來。
它蹲在劍首上,歪着腦袋打量她。
聶音之揉揉它的腦袋,捉起翅膀看它翎羽上被魔氣染紅的尖端,“抱歉啊,把你也染色了,你喜歡這樣嗎?”
鴻鹄不停點頭,撅起屁股,把尾羽末端被染紅的環狀翎羽也給她看,看上去它很喜歡自己的新形象,啾啾地叫了兩聲。
“這是被紅葉染的?”聶音之指尖撫摸刀身中縫那道紅痕。
鴻鹄轉了兩圈,啾啾叫個不停。說它也在那讨厭的刀身上燙了一個印記。
現下是夜裏,情況不明,聶音之便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定了會兒神在心裏梳理顧绛傳給她的信息。
顧绛原以為魔修是打破了天道規則而誕生的,天道要撥亂反正,重回正軌,魔祖才會被天道不容,會受到天地威壓,神女也是以此為前提降世。
天道規則可以被破一次,便可以被破第二次,當年法宗宗主懷雲山能做到的事,顧绛自信自己也能做到。
所以他打算借助韓竟飛升的一瞬之機,想要抹去天道賦予神女的血脈,篡改天道對于魔祖的規則,他希望他們以後能像正常人那般相愛相守。
但是顧绛沒料到,這個世界是從一本書中誕生,按照他從天道中看到的,這個世界其實存在着兩套運行規律,一是這世間萬事萬物存在的客觀規律,二便是劇情。
劇情與天道共存,“渡化萬魔,靈氣複蘇”是劇情收攏的最重要的結點,要麽按照原著實現劇情,要麽徹底将劇情與這個世界剝離開。
“那就是彈幕裏所說的,崩劇情吧?”聶音之在心裏尋思,蕭靈死了,桑無眠也死了,彈幕裏曾說過,有名有姓的角色都被她禍害光了。
現在連可以渡化萬魔的神女血脈都被她毀了,那劇情不應該崩得救無可救了嗎?
早知如此,她應該早點将彈幕裏的信息透露給顧绛知道,他也不至于那麽猝不及防。不過,聶音之也實在沒想到,一貫得過且過,好像什麽事都不值得他去争取的人,會為了想要愛她而去和天道較勁。
可他為什麽要瞞着她,真那麽有自信的話,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給她綁定個多餘的封寒纓,将她喂上化神巅峰,簡直就跟安排後事一般。
聶音之想到此處,還是有點生氣,她也不管顧绛現在能不能接收到她的情緒,勾出金芽,打開共情,将自己的罵罵咧咧一股腦倒進那虛散的葉片裏,恨恨地告訴他,她不僅要綁定封寒纓,還要綁定三千後宮。
雲露均沾,每天都會寵幸這些葉片,他要是感覺不到,那是他活該,自作自受。
聶音之目光落在虛散的葉子上,又覺得心口有些疼,慢吞吞地補充道:“想要阻止我的話,你就早點回應我。”
直到第二日下午,封寒纓才出現,他身披玄色的戰甲,袍袖上還帶着血污,一身血戾氣息,風塵仆仆地破開陣法,卷入殿中。
彼時,聶音之正在清理獻祭陣,共生咒術的卷軸她已經研究透了,還是沒能感應到顧绛,便開始嘗試別的辦法,獻祭陣自然也得試一試。
只不過還是失敗了。
封寒纓看了一眼大殿地面上以血畫成的陣法,那血現在對魔修已經失去了誘惑力,他啧了一聲,“這三個月以來,我喂給你的靈丹妙藥算是白費了。”
聶音之放出鴻鹄焚去地面的血陣,開門見山問道:“這裏是何處?現在外面是什麽情況?”
“這裏是遷雲崖,兩千年前的古法宗外門,浮雲川外。”封寒纓随意找了一個地方坐下,“這片地域裏的靈氣跟血月影融合在了一起,與我而言,有如神助。”
浮雲川位于修真界東境,兩條寬闊的江流從上游分開,再至下游彙合,辟出這麽一片水土豐澤的遼闊地域,只可惜古法宗崩離後,殘留下太多現在人解不開的陣法符箓,使得這片地域成為少有人敢進入探索的絕地。
血月影魔氣侵染的地界,就在浮雲川一帶。
封寒纓一揮袖擺,半空中浮出修真界的地域圖,指着一片萦繞着淡淡暗影的地界,“縱橫七千裏,涵蓋浮雲川外九城三十六縣,幾乎将古法宗舊日地盤全部收入囊中。”
聶音之仔細看了看地圖,“沅州也在?”
“沅州?”
聶音之點點地圖,這片水鄉之地已經在血月影的邊緣,“我家。”
“家?”封寒纓看向她手指的地方,無語地想,顧绛真是給他找了一個很嫩的師娘。塵緣都未斷的那種,“我明日就帶人,先把沅州收回來。”
三月前,萬魔窟上舊封魔印碎,魔修重新出世,本該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魔修在新的封魔印下損失慘重,正道修士本該乘勝追擊,只可惜,韓竟飛升之時,一道意念打入所有修士意識裏。
讓衆人感同身受地皆體驗了一瞬飛升,飛升之後神魂意識被天道同化,法身融入世界,成為世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再沒有自我。這和衆人追求的長生大道,得道成仙,簡直南轅北轍。
飛升真相曝光,導致許多修士對修煉一途産生懷疑,道心不穩,走火入魔。
魔修在新封魔印下損失慘重,正道修士道心崩潰的也不在少數,兩方都不在狀态,這一場大戰就這麽雷聲大雨點小地結束了。
聶音之昏迷不醒,封寒纓帶着跟随他的魔修,狗鼻子似的嗅到了他師尊的魔氣,來到了這片被血月影侵染的地界。
封寒纓在這片地界內有着天然的優勢,血月影侵染了這片地域裏的靈氣,使得一些仙門根本沒有抵抗之力,在魔修的進攻下節節敗退,要麽歸順,要麽撤離。
借着天時地利,僅僅三個月過去,魔修已經在浮雲川外紮下根基,有了一片容身之地。
遷雲崖緊鄰着浮雲川,隔着一條危江,臨江一側是垂直絕壁,太陽照在崖壁上,有如鏡面一樣的金光,另一側則山勢平緩而下,其上建立着三宮六殿,原本是法宗外門,後來歸太虛門掌管,不過現在,落在了魔修手中。
封寒纓從袖袍裏掏出一顆蛋抛給她,“師尊留下的,是顆麒麟蛋。”
【啊這,這就三個月後了???】
【終于輪到封總的主場了啊啊啊啊戰甲兔兔好好看!】
【麒麟蛋??所以……這是魔頭生的??】
【寡婦帶娃文學,我喜】
【魔頭真不錯啊,是個好老公,死了還留這麽大一片地,養三千後宮綽綽有餘啊!】
【聶音之這算不算是升級發財死老公?還留了個能打的徒弟,圓滿了】
【不要!咕咕不能就這麽退場,我要看甜甜的戀愛!】
【可惜了,封寒纓是個沒腦子的事業狂,不然師娘文學也可以搞一搞,斯哈斯哈】
【魔頭屍骨未寒你就惦記他老婆!太過分了!魔頭今晚詐屍鯊了你】
聶音之眼睛一亮,滿臉驚喜地捧住麒麟蛋,神識探入其中,感覺到其中萦繞的玄魄劍氣,她的表情一點點冷落下去,扔還給封寒纓,“你自己孵。”
封寒纓:“……這不是你師祖嗎?”
“我已經叛出雲笈宗了。”
“行吧,那我随便找只妖獸來孵他。”封寒纓抛着麒麟蛋玩,“你自己好好養傷,順便找找師尊,其他的事無需操心。”
“你打算做什麽?”聶音之多少有點猜到他的意圖。
封寒纓揚起眉梢,“當然是大幹一場,當初仙門毀了魔城,本尊便在這古法宗地盤上重建一片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