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聶音之沒跟封寒纓一起走, 她的雄心壯志都被魔頭給腐化盡了,如今賴在家裏,有些不想動彈。

況且, 現在正道自顧不暇, 她也無需憂慮正道的虎視眈眈, 還有封寒纓在,他這個受彈幕認證的原著事業狂, 就讓他去折騰吧。

她父母知道這場大雪真的是因她而起,父親午飯後就帶着府上的賬房去城郊給人補貼銀錢去了。

聶音之一個人坐在花園的亭子裏看雪化, 對着金芽嘀咕,“你看看, 你都還沒進我家門呢,就敗了一筆財出去,我爹娘可不喜歡敗家女婿。”

不知是有意還只是巧合,樹梢上的一片雪晶被風卷着落到她眉心上,涼得她一個激靈。

聶音之摸着額頭,不高興道:“都沒人給我畫花钿了。”

“這場雪把我花園裏的海棠都凍壞了, 你該怎麽賠償我啊?”

“顧绛, 我想你抱我,不要風, 不要任何替代物,只要你本人。”

……

她的話音落盡,只剩下積雪消融的細微聲響——實際上,大多數時候, 她的絮叨都沒有回應。

聶音之不知道顧绛現在是個什麽狀态, 她相信他若是能回來, 一定會第一時刻出現, 他說過他會回來的。

她揉了揉泛紅的眼睛,趴在欄杆上,看着手上虛散的金葉,就像他之前喚醒她那般叫他的名字。

聶音之試着将神識浸透入花園裏的草木,抓住浸入它們之中的血月影魔氣,那游絲似的魔氣親昵地纏着她,要不了多久便滲入她的靈臺,融進靈脈了。

聶音之沒好氣道:“我才不是要修煉呢。”她現在已經半只腳跨入大乘期,若是閉關努力一把,肯定能突破至大乘,但她一點都不想動。

一提到修煉,她便想到在萬魔窟中那幾日,她幾乎是被顧绛禁锢在他身上,神魂颠倒地被他引導着運轉周天。

那種戰栗的愉悅和灼燒,還有修為進階的舒暢一同在身體裏沖刷,聶音之一時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萍,毫無反抗之力地随着潮起潮落,一時又如撲火的飛蛾,又疼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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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她以後還怎麽正經修煉?

到了夜裏,積雪消融盡,晚霞如血,屋裏燒着炭,燃着香薰,将濕涼的泥土草木氣息都擋在外。聶音之盤膝坐在床榻上,神識沉在靈臺裏。

靈臺裏的元神被純白的火焰劍氣裹着,像一輪小太陽,內裏的元神随着她修為升級,從元嬰狀态已經化作和法身一模一樣,心口處凝聚着一縷暗紅。

這是在雙修之時被顧绛塞進她靈臺火焰裏的,聶音之入魔之時,這縷魔氣滲透入她的元神,才護住她神魂未散,熬過被自己的血燒成灰的命運。

這縷魔氣和普通的血月影并不一樣,裏面裹着什麽東西,聶音之抽絲剝繭一般細細分離開血月影,這很耗費神識力量,所以她沒有着急。

現在纏在上面的魔氣終于被分離開,就像掀開了覆在上面的層層薄紗,終于露出內裏的核心。

眼前出現一滴透着隐隐金輝的血珠,是心頭血,裏面蘊含着屬于顧绛的力量。

聶音之在看清這滴血時,心口一瞬間又熱又疼,鼓脹得快要裂開了,她的神識有片刻的恍惚,倏地被一股漩渦吸入其中,一時間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個瞬息,聶音之聽到一個有些驚訝的聲音,“阿音?”

她猛地睜開眼睛,在刺眼的白光中,一個人影背着光,半彎下腰,朝她伸出手來。籠在他身周的光實在太亮了,以至于讓他的面目都陷在了陰影裏,讓人全然看不清晰,但只這一聲輕喚,熟稔的語氣就讓聶音之鼻子發酸,落下淚來。

聶音之設想過無數次,再次見到顧绛,一定要大罵他一頓,她不要他什麽都不說地為她安排好一切。

但臨到頭來,只是聽到他叫自己一聲,就沒出息地紅了眼眶。

他的手指從她手臂間穿過,抓了個空,身形頓了頓,有些無可奈何地蹲下身,輕聲道:“你別哭,我沒辦法給你擦眼淚。”

聶音之這才聽出來對方聲音裏的稚嫩氣,她胡亂揉一把眼睛,再次擡眼看去。

眼睛終于适應了光線,在融融白光中,她看清了蹲在身前的人。

他看上去才十一二歲,錦衣玉帶,胸膛和臂膀都還十分單薄,雪膚黑發,頭發用玉簪固定,發尾短短的,垂在肩頭,細碎的額發垂在那雙尚未完全長開的眉眼上。

從裏到外都透着一股嫩生生的少年氣。

聶音之從他的五官上看出點熟悉的影子,哽咽了聲,驚疑不定地問道:“你是,顧绛?”

“是我。”少年嘴角翹起,圓圓的眼型顯得格外嫩氣,眼眸烏黑清澈,目光閃爍了下,輕笑着喊道,“姐姐。”

聶音之的眼淚被他這一聲“姐姐”喊得憋回去,忍不住伸手想去揉他看上去軟乎乎的臉,手指卻從他臉上穿過。

顧绛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尖垂落,複又擡起,看着她道:“你不屬于這裏。”

聶音之一頭霧水,再次嘗試着去觸碰他,“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顧绛幹脆坐到她身邊,主動攤開手放到她身前,說道:“我的過去。”

他的手掌纖薄,小了一圈,手指依然修長筆直,聶音之小心翼翼地搭到他手上,看着他手指慢慢合攏,将她的手攏入手心。

但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感覺不到手的溫度,也感覺不到被他握住的力度,他們中間隔得漫長的千年的時間錯位。

“你的過去……”聶音之念道,屈起手指想握住他,不出意料地抓了一把空氣,“所以,你沒辦法出現,是因為你一直陷在自己的過去裏嗎?”

“嗯,我原以為這只是我過往記憶形成的幻象,沒想到卻是真的,是我真實的過去。”顧绛輕聲細語地說着,他的聲音很好聽,無論是多年以後成熟穩重的聲線,還是現在這般稚嫩的少年音。

聶音之不安道:“那我們之間要永遠隔着千年的歲月?”

“不會的。”顧绛手指動了動,想要抱她,但及時反應過來,握緊手繼續道,“寄生在天道中的劇情行将崩潰,它沒辦法将我的神識一直困在過去。”

聶音之懸着的心并沒有因此安定,一字一頓道:“那你要快點回來。”

顧绛點頭,“嗯。”

聶音之偏過頭,睜大眼睛細細地打量他,像是要将他年少的模樣刻進腦海裏。

顧绛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一般,薄薄的臉皮上泛出紅暈,連耳垂都紅了,濃密的睫毛顫個不停。

“可惡,姐姐摸不到你。”聶音之好生氣,這麽嫩的魔頭,她看得見,卻摸不着。

顧绛噗嗤笑出聲,湊到她身前,兩人幾乎鼻尖觸着鼻尖,他半垂着眸看進她眼裏,戲谑道:“姐姐,我還小呢,不可以随便給人摸。”

聶音之被他噎得無話可說,捏又捏不到他,差點從他身體裏穿過去。她什麽都碰不到,連座椅都坐不到,只有腳下亘古不變的土地,承載着她。

聶音之努力地把自己的目光從身邊引人的小少年身上扯下來,轉頭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很華麗的殿宇,四壁繪着描金的飛天壁畫,廊下垂挂輕紗,燈座上鑲嵌明珠。

但描金的壁畫受潮氣侵染斑駁了大半,輕紗末端吸飽了暗沉沉的污跡顯得笨重,燈座淩亂地倒着,明珠滾了一地,竟像是沒人稀罕似的。

“這裏是……”

“我家。”顧绛看出她的打量,主動解釋道,“一個破敗的世家罷了,法宗生變,樹倒猢狲散,依附在這個龐然大物上的國家氏族也跟着天翻地覆。”

聶音之隐約聽到殿外的響動,緊張道:“那你在這裏安全嗎?”

顧绛滿不在意,“暫時是安全的。”

“暫時?”聶音之想要出去看看,但只離開顧绛三步遠就動彈不得了,她疑惑地回眸。

“你是被我的心頭血引來,自然離不開我。”

聶音之坐回去,伸手去碰他心口,心疼道:“逼出心頭血應該會很疼吧?”

顧绛表情變了變,“這要分情況。”

聶音之擡眼看向他,顧绛咳了下,“雙修的時候,就不太疼,你當時不是開着共情嗎?”

聶音之:“……”她那時候神魂颠倒,葉子裏湧來的灼燒和愉悅,冰火兩重天似的,她根本沒辦法細心分辨到底是什麽疼,不然也不至于現在才發現。

她很想責怪他的自作主張,但又沒辦法說出什麽重話,因為顧绛都是為了她,沒有他的心頭血,也許她早就化成灰了,“你知道我想引魔氣?封寒纓告訴你的?”

顧绛搖搖頭,“不用誰告訴我,我猜你會這麽做。”

聶音之抿唇,“如果沒有給我這滴心頭血,你也許就不會被劇情壓制,陷在過去。”

顧绛虛虛地挽了一下她的鬓發,“重來一遍,我還是會來你身邊。”

聶音之被他說得心裏又甜又澀,她轉過頭,不想讓顧绛看到她的眼淚。

外面打鬥聲響越發靠近,聶音之放出神識,她的神識和她的人一樣不屬于這裏,能毫無損傷地平鋪到外面的戰場,晚霞血似的潑在天上,地上到處籠着法寶符箓的光。

外面打鬥的雙方,最低都是個元嬰,而顧绛現在還只是個小築基,聶音之神識在斷壁殘垣裏掃一圈,回頭道:“你跟着我走,我可以避開他們帶你出去。”

顧绛動也沒動,“這是真實的過去,我得沿着以前的足跡走向你,稍有偏差,我們可能就會錯過。”

這就是劇情拼死拼活将他困在過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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