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韓俞當然看到了那條短信,但是他把它晾在了一邊沒有回,心想反正軍部和議院辦公樓不在同一層,不用擔心兩個人經常打照面。
結果第二天他就後悔了。
軍部辦公樓在11層以上,而韓俞的辦公樓在三層,他不知道為什麽言瑾會出現在他辦公室的門口。
“你怎麽在這裏?”韓俞來得早,自己對面辦公桌的位置上還沒有人,沒想到他的新同事竟然是言瑾。
“嗯......去問行政部的那幫老頭啊,他們安排軍部和議院的人分別共事。”韓俞看起來不太信,擡腳打算親自去問一問,順便熟悉一下行政部的成員。
見韓俞要走,言瑾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堵在了門口。言瑾從來不好好穿軍服,襯衫扣子往下開了幾粒,韓俞能從餘光瞥到言瑾的胸肌。
“去哪?”
“去行政部。”被他抓着,韓俞走也不得,坐也不得,只能跟他僵持在門口。
他聽見言瑾嗤笑一聲,“那幫老頭估計就是想找人看着我們這幫主戰派的人不要作出些什麽幺蛾子,你去問估計也沒什麽用。”
下一秒,他就把韓俞推到牆上,與他靠得很近,“昨晚為什麽不回短信?”
他的身上總是有一種海鹽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阻隔信息素藥劑本身帶有的香味,靠近時更為明顯。
“忘了。”韓俞沒有直視言瑾的眼睛。
“所以呢?韓議員願意把自己的立場告訴我了嗎?”韓俞比他矮一點,需要微微仰臉才能與言瑾對視。言瑾的視線從韓俞的眼睛裏抽離出來,下移落在了韓俞的嘴唇上,片刻後又與韓俞對視。這樣緩慢地改變視線的動作看起來再尋常不過了,但韓俞做起來卻帶着幾分□□的味道。暧昧的氛圍慢慢地在他們倆之間擴散、升騰,發生微妙的化學反應。
越過言瑾的肩膀,韓俞看着敞開的大門說:“你把門關上。”
言瑾随手就把門拍上了,手裏一動不動地抓着他,生怕他跑了,“韓議員是怕被人看到嗎?”他的手勁微微大了點,抓着他腕骨的地方有點疼,韓俞皺了皺眉,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我主戰。”
言瑾愣了一下,笑了。被刻意壓低聲音的笑聲在韓俞耳畔響起,像是不想被別人聽見那般,有些輕佻,也有些致命。他胸膛的振動從他們手腕相接處傳到了韓俞身體裏,“韓俞啊韓俞......”另一只手則挑開韓俞的襯衫下擺探了進去。
這種肌膚相親讓韓俞覺得有些不自在,“監控。”他垂下眼眸,好心提醒。
言瑾挑眉,在他的小腹上摸了一把才離開,“今天要去進行民意調查,等會出發,韓議員準備一下宣講稿吧。”
他們前往民意調查的區域是B區。路上,兩個人分坐在後座的兩側,看起來一副不熟的樣子。
“韓議員為什麽主戰?”還是言瑾開口打破了這種沉默。
“REAPER裏的人并不會輕易接受聯盟的和解條件。”韓俞的聲音很篤定。
言瑾瞥了一眼韓俞的神色,“看來韓議員對REAPER的調查很深入啊,是因為之前的襲擊嗎?”
心裏那處疤冷不丁地被人擰了一下,韓俞的身體小幅度地顫了一下。言瑾對這場襲擊的了解僅僅止于調查紙張上面的傷亡人數、損毀面積、財産損失等數字,慘烈程度言瑾能夠想象,卻無法真正地感同深受。如果韓俞的反應如此,那麽他不會再開口試探了。
他轉了一個話題:“REAPER裏大多是亡命之徒,我曾與他們交過幾次手。他們的武器先進程度并不亞于聯盟。我沒有見到他們的首領,即使他們被俘虜之後,也不願供出首領是誰,甚至帶着一種必死的決然。他們組織中的宗/教/色/彩太強了,不容易被撼動。”
“嗯,所以我主戰。但是這場戰争我們得打得有技巧。若指揮得當,能讓聯盟承擔最小的經濟壓力,獲得主和派也難以獲得的最大利益。”
實話實說,韓俞認真跟他讨論問題的樣子很令人目不轉睛。言瑾這樣想。
“B區到了,言上校下車吧。”
聯盟最高機構作出決議意向後,還需進行民意調查了解民衆的意願,結合二者結果下達最終決議。
韓俞和言瑾到場時,民衆已經在圍起來的廣場中聚集完畢。每次民意調查來的人都不會少,因為他們更想看到的是整天坐在辦公室裏指手畫腳的那幫人長什麽樣子,所以行政部那幫人就會派年輕的議員和軍官一同進行民意調查。
言瑾和韓俞在人群的矚目下登上演說臺,人群瞬間嘩然,很快議論紛紛。韓俞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們在讨論什麽。
“是Omega議員也!”
“這個Alpha太帥了,據說是言家的小兒子啊,想嫁!”
“艹,我好想把我手裏這張民意調查表塞到那個小**的那裏。”
“哈哈哈,我想塞到他嘴裏聽他jiao。”
韓俞瞥見言瑾上前了一步,他身上的信息素阻隔劑味道更強烈了,急促地回頭,“別沖動。”這些污言穢語他聽得多了,也就沒有什麽感覺,聽之任之便可,若言瑾動用信息素壓制,很可能會造成騷亂,畢竟臺下可不止一個Alpha。
除此以外,還有質疑的聲音。
“這個Omega不會是買shen才坐上這個位置的吧!”議員內的Omega少得可憐,雖然平權運動已經發展了十幾年,但留在人們腦海內的刻板印象很難消除。
此話一出,底下的人議論得更厲害了。本來要講話的韓俞将話筒拿開了些,在臺前站得筆直,沒有發言。
此時,豔陽高照,在場下站一會大家就開始汗流浃背。本來還有心情打趣的人在這種略顯肅穆的沉默下逐漸喪失了說話的興致。
韓俞等到臺下的議論聲小了之後才開始發言。他瞥了一眼手裏的演講稿,拿起來,撕碎。紙張撕裂的聲音透過話筒放大至整個會場,底下的人頓時鴉雀無聲。
“我很想知道剛剛那麽有勇氣說話的那個人是誰。”可是沒有人敢站出來,那個話語淹沒在一張張極其相似卻又極其不同的面孔下。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就受過很多次的性騷擾。有時候是言語上的,有時候是肢體上的,想強jian我的、問我賣不賣的人數不勝數。我曾經被公立學校拒之門外,因為我是一個Omega,他們認為我該去專門為Omega設立的私立學校;我無法到公衆場合打暑假工維持生計,因為我是一個Omega;我曾被質疑過才華,因為他們覺得一個Omega無法寫出一篇這麽優秀的時評文章。
“在大家的印象裏,Omega這個詞象征着生zhi腔,他們就應該相夫教子,依賴自身的Alpha,他們的才華與智慧往往被埋在層層的偏見後。如果我問聯盟史內,有名的Omega有哪些,恐怕很多人都答不上來。而身為一個Omega,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明白踏進政壇的不易,但是我還是義無反顧。因為沒有人嘗試去做,沒有人願意打破規則,沒有人對偏見提出質疑,那麽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只是黑白的。可它的本質應該是彩色的,而我,則希望能在它原本的色彩上面添上自己的一筆。”
“你可以對我提出質疑,我并不反感。但若你無法憑借自己的能力爬上我這個位置,那我請你在提出質疑前三思。”
很長的一段話,韓俞沒什麽猶豫,一下子就說出來了。他對質疑聲沒有任何的準備,也沒有打好腹稿,可他一開口,這些話就已經自行地從他嘴裏傳進了話筒裏。也許,他心裏曾經無數次地對現實産生怨怼,可他沒有埋怨過,因為他想讓質疑他的人全都閉嘴的願望超過了他對現實的不滿。
而這些不滿最終化為了動力紮根于他那并不光鮮亮麗的過往,汲取養分,生成蒼天大樹,觸碰到了那片他所向往的天空。
他講完這一切,面上很平靜,是一個沉穩而大度的議員應該有的樣子。只有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伴随着自己炙熱的呼吸,告訴他自己剛剛被過往勾動了心事。
言瑾的眼睛落在韓俞的側臉上,眼裏有心疼,也有贊賞的笑意。
議論聲在某個角落突然大了起來。韓俞不清楚是誰提出的質疑,底下的人不會不知道。Omega們紛紛覺醒,要向那個提出質疑聲的人讨一個說法,直到言瑾出聲制止,這場鬧劇才結束。
民意調查結束後,韓俞和言瑾前往星港,乘坐星艦進行星際巡航。一般的星際巡航輪不到他們來做,他們只是繞去遠遠地觀察一下REAPER的空間站。
即使在電視上看過無數次,親眼見到羚角號的那一刻,韓俞還是被它那頗具流線感的造型和科幻般的外形設計吸引住了目光。
“進去看看?”
推開艙門,韓俞就直奔主控室。系統還未啓動,韓俞靜靜地向言瑾投去一道視線。言瑾把韓俞壓在主駕駛的椅子上,低聲說:“你說一句‘言瑾,我愛你’我就開機怎麽樣?”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韓俞被包裹在言瑾身上散發出的體溫裏,讓他感到有些燥熱。他偏過頭,不去看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那我們永遠待在星港算了。”
整艘星艦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少了辦公室監控的掣肘,言瑾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的手撫過韓俞的臉頰,滑到他的耳垂上揉捏着,“剛才其實就想這樣對你做了。”手繼續往下,掠過韓俞白皙的脖頸繞至其後,就在他即将觸碰到他的後脖頸時,他的手就被截住了。
“言上校,請自重。”
言瑾笑了。笑聲在沒有機器運行的主控室內放大,如同一只小鈎子輕輕地挑撥着韓俞腦子裏繃着的那幾根弦,“好的。韓俞,我愛你。”錯身離開的那刻,言瑾快速地俯身在他耳畔丢下這麽一句情話,致使韓俞産生了片刻的錯覺,以為那就是對他說的。
他的話音剛落,韓俞身前的操控臺亮起藍光,爾後,藍色的熒光從主控臺往兩邊漫開,點亮了整個控制室。靜物反射的光線在那一瞬間映入了言瑾的眼裏,韓俞詫異地看到言瑾眼裏閃動的水光。
“你——”
“我來教你怎麽操作吧。”言瑾別過頭,把他的座椅往前調了調,讓韓俞更方便操控。羚角號系統是頂級配置,操控起來并不難,甚至很多都可以靠系統完成,不用手動。言瑾幾乎手把手地把羚角號應該怎麽駕駛都告訴了韓俞,韓俞嚴重懷疑他是為了揩油才教得那麽細致。
韓俞學得很快,一個小時的教學後,他駕駛着羚角號駛出了星港。
REAPER太空站所在地與A星相隔較遠,為了縮短路程,星艦要進行躍遷。在躍遷過程中,韓俞的耳畔只能聽見空間撕裂和星艦振動時産生的喧嚣。即便如此,韓俞還是捕捉到了來自言瑾的問題。
“韓俞,你恨我嗎?”
躍遷結束,星艦停在了距離REAPER很遠的地方,韓俞能用肉眼看到他們的空間站輪廓。他們的星艦漂在茫茫宇宙之中,被黑暗與寂靜包裹着,就像他現在和言瑾的狀态。
沉默拉鋸着一切聲音,讓所有答案都啞然失聲。
“談不上恨不恨吧。”沒有言瑾,他不也照樣過來了嗎?
“當年我讓你等我,就被聯盟軍押走了,”所以他們連好好道別的時間都沒有,“後來,我嘗試聯系你,但是我不知道你原來的家已經被毀了,我的信杳無音訊。我也曾以為你過上了新的生活,但我還是抱着那麽一點點希望,沒想到......”韓俞聽見身後的副駕駛座位上傳來一聲嗤笑。那聲笑裏夾雜着千百種意味,韓俞能讀出兩種:自嘲與悲傷。
在那一刻,一種被長久壓抑的、來自肺腑深處的痛苦攫住了韓俞的喉嚨,讓他無法再冷靜自持地發出自己的聲音。他選擇了沉默。
“抱歉,我失陪一下。”身後傳來捂臉吸氣的聲音,韓俞不敢扭頭去看。言瑾離開時貌似有些倉促,撞到了好幾樣東西,等韓俞回頭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後。
韓俞仰頭枕在座椅上,思緒不禁回到了2155年的那個春天。這麽一算,他們相見的那天恍若隔世。兩個人一別經年,長成了不同的模樣,而他再也見不到那個會因言瑾的幾句話而驟然臉紅的自己了。
他的思緒被主控室外傳來的的巨大聲響所打斷。韓俞這才意識到言瑾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擔心勝過其他情緒,他決定去看看。
聲音是從一間休息室內發出來的。就在言瑾靠近那間休息室時,他的腳步頓住了。
因為他感覺言瑾的信息素了。海鹽味的阻隔劑已經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草木在日光灼燒下所散發出的一種幹燥氣息,讓人一瞬間想到微微蜷曲的青草、秋日的晴空與萬裏餘晖。
這種抽象的信息素韓俞也曾感受過一次——是日落。
言瑾發qi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