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蘇流澈是一心想死的,卻抵不過歐陽煜的一心糾纏。當歐陽煜一掌擊落冷千情伸手抱住他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煜兒,你傻不傻?”他閉上眼睛無奈地問。

明明年輕,明明有為,怎麽就為了他要走到尋死這一步。

歐陽煜抱緊了蘇流澈,露出一笑:“或許是傻了吧,總覺得,沒了師父,以後做什麽都不得勁兒。”

他這話說得殺氣,蘇流澈不由就想起了當年那個呆呆愣愣的孩子,心中便多了幾分憐惜。

“也罷,糾纏至此,已不能回頭了。”蘇流澈道,“若此次你我不死,以後我都依你。”

“真的?”歐陽煜不敢相信。

蘇流澈笑了:“真的。”

歐陽煜大喜,拔劍插入石壁,停在中間。

他們誰都知道,一旦掉下去,就都活不成了。要博,也只能在此處博一博。

“師父,你看到那邊的藤條了嗎?”歐陽煜道,“我用內力送你過去,只要你能抓住,我們便還有一線生機。”

“好。”蘇流澈同意了,他是生是死并無所謂,但他不想歐陽煜葬送在這裏。

歐陽煜見他沒有意見,便用內勁将他往一推,蘇流澈輕功本就不錯,此刻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認真得不敢出半分纰漏,攀着崖壁抓住了一根粗藤。他用力将邊上的另一根粗藤抛給歐陽煜,兩人一同用力往上爬。

“這藤應是有毒的,你小心點,別将手磨破了。”蘇流澈提醒道。

歐陽煜點頭,又道:“師父從來不是出爾反爾的人,待等會兒你爬上去了,可別想着再跳下來。否則我便陪你再跳一回,絕不獨活。”

“……”蘇流澈就是有這個想法,也被他給吓沒了。幹什麽都不能當逼死徒弟的兇手啊,盡管這是個孽徒。

蘇流澈默默往上爬,歐陽煜卻與他說了很多很多。說來說去無非都是那幾句話,比如他真的很喜歡師父啊,他想同師父過一輩子啊,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只有師父啊……

偶爾還帶着幾句葷話,比如師父很美味經常令他把持不住什麽的,聽得蘇流澈老臉通紅。

他從來不知道歐陽煜可以一次性說這麽多話,還是這種肉麻兮兮令他不知道如何反駁的話。

歐陽煜也是故意的,他需要借助蘇流澈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沒辦法告訴蘇流澈,他的手早就受傷了,在攀爬的過程中不小心中了毒。他随時都可能撐不住,只是為了蘇流澈他得撐着。

兩人好不容易爬了上去,未及崖頂便聽到了江無際的聲音。

“師兄,搭把手。”

早不記得多少年沒叫過他師兄了,此刻叫出來,竟了些笑意。見江無際雙眼朦胧爬在崖邊的狼狽模樣,歐陽煜更覺得好笑,倒是未曾見過他師兄這般失态。

“還不快把師父拉上去?”

“好!”江無際連忙将蘇流澈拉了上去。

歐陽煜見蘇流澈平安脫險,整個人都松懈下來,雙手脫力再也卧不住藤條。

“煜兒!”

可憐蘇流澈驚魂未定又受了次驚吓,好在他眼疾手快及時拉住了歐陽煜的一只手,江無際也連忙拉住他另一只手,一同将他拖了上來。

“你中毒了?”蘇流澈見他雙唇發青,心頭一顫。

歐陽煜想回答他,卻再沒力氣,直接昏死過去。

蘇流澈将能緩解毒性的藥丸塞進歐陽煜嘴裏,江無際見了連忙将歐陽煜背起來朝山下跑去。

“我想武林盟的人應該還沒走遠,裏頭有個周神醫醫術高明,一定能救阿煜的。”

“好!”蘇流澈顧不得自己的傷勢,連忙跟了上去。

半個月後

江湖風雲,瞬息變幻。

浴血宮銷聲匿跡,武林盟自行解散。據說那冷千情、蘇流澈與歐陽煜也通通死在誅神崖底。

江無際同時沒了師父師弟,心灰意冷,再無心江湖争鬥,浪跡天涯去了。

而這些,昏迷了半個多月的歐陽煜卻渾然未覺,醒來時只顧着看坐在自己床邊的男人。

“師父……”

蘇流澈見他醒來,神色冷淡:“冷千情已經死了。”

“我知道。”歐陽煜道。他那掌毫不留情,本來就是要他死的。

“我讓無際對外宣布,你也死了。”蘇流澈又道,“以前你騙人說我死了,現在我騙人說你死了,也算扯平。”

“師父高興就好。”歐陽煜并無異議。

蘇流澈皺了皺眉:“大夫說,你中毒太深,功力一時半會兒恢複不了,你好自為之吧!”

歐陽煜問:“師父難道不護着我嗎?”

他還沒見過蘇流澈這樣發脾氣,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應付。

“護着你?”蘇流澈冷笑道,“中毒了也不說一聲,你不是早做好了去死的準備嗎?有什麽可護着的?”

“怎會?師父好不容易才答應了我,我怎麽舍得死?”歐陽煜笑道。

“誰舍不得你了?你當初藏了我三年,我自然要連本帶利地讨回來!我也藏着你鎖着你,讓你整日哪兒都去不了,再不能亂來!”

歐陽煜笑意更深:“那好,師父就藏我一輩子吧!”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一

歐陽煜傷勢痊愈的時候,已到了隆冬。白茫茫的雪覆蓋了整個世界,看起來黑白分明的塵世顯得格外簡單幹淨。

蘇流澈披了件大白貂裘,走在外頭與這冰天雪地融為一色,也就歐陽煜還能老遠就一眼看到他。他一進屋,歐陽煜便走過去幫他拂去發間身上的雪花,并幫他解下貂裘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蘇流澈剛搓了搓手,歐陽煜就把一杯熱茶奉上。他忍不住挑眉:“你倒是越來越賢妻良母了。”

歐陽煜就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明明他什麽也沒做,蘇流澈偏偏就臉紅了。好吧,他心虛,床笫之間做主的都是歐陽煜,怎麽看被當妻的那個都是自己。只是這點蘇流澈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所以他一直死不認賬。

實在受不了歐陽煜的目光,蘇流澈出聲道:“我餓了。”

歐陽煜這才收回視線,去廚房将飯菜一一端了出來。這些日子,他廚藝被蘇流澈磨練得愈發不錯,做出的每一道菜都極符合蘇流澈的口味。

蘇流澈吃得滿意,臉上笑容也多了,待吃好後主動幫忙收拾碗筷。不過歐陽煜不愛他做這些,尤其是冬天,蘇流澈的手太容易受涼,能不讓他碰水歐陽煜就不讓他碰水。

看着歐陽煜刷碗的身影,蘇流澈心裏很不是滋味。從歐陽煜傷還沒好全的時候就這樣了,将一切都安排得好好,讓他什麽都不用做。

蘇流澈不是習慣讓人伺候的人,他覺得這樣什麽都不做的自己很像個廢人。

歐陽煜回頭見他一臉凝重,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只好開口轉移他注意:“你不是去看師兄了嗎?他最近過得怎麽樣?”

武林盟本就是為了抵禦魔教而暫時成立的,如今魔教無害,浴血宮也安安分分的,江無際覺得武林盟沒了存在的必要,便将其解散了。

這武林盟與歐陽煜沒有任何關系,存在與否他并不關心。他只介意一點,江湖上不是傳說江無際去浪跡天涯了嗎?怎麽就住在他們家附近了?走個兩三裏路就到了,蘇流澈常常過去串門兒。

歐陽煜剛知道的時候就想帶着蘇流澈離開的,奈何蘇流澈不願意,他只好繼續住着。好在蘇流澈對江無際真的只有師徒之情,言談舉止都與江無際保持距離,讓江無際無機可乘,歐陽煜這才放心下來。所以今日蘇流澈給江無際送點東西過去,他也沒攔着跟着。

即使心裏別扭,他也得表現得大度些,讓蘇流澈無可挑剔,這樣對方才不會嫌棄自己。

蘇流澈也知道歐陽煜一直介意江無際的事,所以奇怪他今日怎麽主動提起。不過見他難得關心師兄,蘇流澈還是忍不住高興,便将江無際的情況一五一十地都說了一遍。

好歹兩個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蘇流澈自然不希望他們鬧得太僵。

“無際說,等過年後,他便出去走走,沒個一年半載的不會回來了。”

“好好的出去作甚?”歐陽煜問道。他覺得現在的日子很是清淨,又有蘇流澈陪着,從來就沒生過出去的念頭。

蘇流澈笑道:“無際說,你傷也好了,他是時候出去浪跡天涯了。他本就是閑不住的人,你讓天天悶在這深山老林裏,他哪兒受得住?”

歐陽煜神色一滞,他這才明白了江無際這些日子以來住在附近的目的。原來不是為了和他搶人,而是怕他傷還沒好就有人前來找他們師徒二人麻煩,所以一直在邊上守着。

蘇流澈見他臉色不對,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歐陽煜搖頭:“沒什麽,過幾日便是除夕了,叫師兄一起過來吃個年夜飯吧,往年我們都是一起過的。”

這個往年是很多年前的往年,只是此刻歐陽煜竟很懷念。彼時天真年少,每逢除夕有頓好吃的就覺得很開心,不像如今心思複雜,妄自惡意地猜測別人的好心。

蘇流澈聽到這話很驚喜:“好,說起來我們師徒三人倒是很久沒一起過年了。”

被困在魔教的三年,他甚至不曾感受過過年的氛圍。現在歐陽煜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束縛他,他從一個月以前就開始惦記着過年的滋味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抱怨了一句:“在魔教的時候你幹嘛那樣對我,連個年夜飯都不讓吃。”

歐陽煜忍不住摸了摸他腦袋,解釋道:“我并不知道過年了。”

那時他在蘇流澈面前表現得霸道,私底下卻忙得焦頭爛額,哪裏顧得上那些節日。每日都過得渾渾噩噩的,他早忘了今夕幾何。待他想起來後,往往都初五初六了,年夜飯是不用想了,不過他會讓人給蘇流澈裁幾身新衣。

那三年裏,他唯一能記住的日子只有蘇流澈的生辰。

蘇流澈聽了後,才恍然想起歐陽煜确實對這些節日沒什麽概念。剛收歐陽煜為徒的時候,蘇流澈就向他詢問過生辰,結果歐陽煜早就忘了,還好他随身的玉佩上有寫,不然蘇流澈絕對不好意思單給江無際一人過生辰。

“你啊,”蘇流澈搖頭無奈一笑,“罷了,以後逢年過節的,為師提醒你就是了。”

“好。”歐陽煜綻開一笑,伸手抱住了蘇流澈。

他想,只要蘇流澈還在,逢年過節也好,普通日子也罷,又會有哪日不快活呢?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

這個除夕只有三個人過,卻很熱鬧。或者說,熱鬧的只是蘇流澈與江無際兩人。

歐陽煜一面擀面皮一邊看着他們二人談笑風生,他只好默默地将手裏的面團當成江無際反複揉搓。

“以前這個時候,忙裏忙外的都是師父,我在廚藝這方面實在沒天賦,一直幫不了師父。”江無際看着歐陽煜的身影感慨道,“那時候我就特別羨慕阿煜可以在廚房裏幫師父打下手。”

蘇流澈笑道:“煜兒廚藝可比我好多了,你若實在手癢,去幫他打下手好了。以他的廚藝應該不會被你弄得太糟糕。”

“……”江無際默,他師父瞎扯的本事似乎也越來越高,明明他就不是那個意思。

他是羨慕歐陽煜那時候可以步步不離蘇流澈,而不是羨慕歐陽煜會打下手啊!

意識到蘇流澈無意在感情上與自己有任何糾葛,江無際雖然失落,但還不至于太難受,畢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他最終只是無奈一笑,又扯到其他話題去了:“那時候我最喜歡守歲,時辰一到就出去放鞭炮,噼裏啪啦的,從來不讓師父和阿煜睡好。”

“可不是嗎?”歐陽煜涼涼地打斷了他,“還是個叫花子的時候就喜歡守歲,也不管我睡得多香都要叫醒。自己買不起鞭炮,看着別人家熱鬧你也跟着傻樂,還死活不讓我睡。”

江無際笑道:“你能不能少揭我短?”

“你能不能……”他想說能不能離師父遠點,又怕傷到江無際,只好改口道,“能不能別整天嬉皮笑臉的,這裏就我們三個,誰不知道你德行了,有什麽可裝的。”

江無際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臉笑道:“這不怪我,臉皮習慣這樣了,改不了。”

忽然覺得有些尴尬,蘇流澈起身回卧房取了兩身衣服遞給江無際:“以前初一的時候我都會給你們準備新衣服的,今年也備着了。這身是便裝,适合在外頭奔波。還有這身中看不中用的,你有閑情逸致時可以穿穿。你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

江無際露出一個笑,這次是由衷的:“師父親手做的衣服哪曾不合身過?”

歐陽煜微微挑眉,走過去攬住蘇流澈的肩頭道:“師父今日也累了,我們先回房休息吧。”

蘇流澈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當着江無際的面這樣他覺得尴尬,可若拒絕,又怕歐陽煜會多想。

江無際見狀笑道:“天色不早了,師父便去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

江無際才走了沒兩步,又聽到歐陽煜道:“師兄且慢,外頭風雪正大,今夜還是暫居于此吧,房間我都幫你收拾好了。”

“也好。”江無際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笑着點頭。

歐陽煜一向淺眠,夜裏聽到動靜便點了蘇流澈的睡穴爬了起來。推開門時大雪已停,江無際披着蘇流澈給他的那身便裝一人坐在外頭,手裏還拿着一根點燃的煙花棒。

蒼茫雪夜,只影孤火,實在落寞得很。

歐陽煜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問道:“怎麽擺弄起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來了?不放炮仗了?”

江無際笑道:“怕吵着你和師父。”

歐陽煜也覺得好笑:“你當年怎麽不怕?”

“年少不懂事,你怎麽老計較着?這麽小氣可不好,當心把師父氣走。”江無際無奈道,“到時候我可就不客氣地接手了。”

歐陽煜不以為然:“你我都知道,以他的性子,這等颠亂倫常的事他絕不會做第二次。”

“是啊……”江無際嘆了口氣,見手中煙花棒燃盡,又點了一根,“從一開始我就輸了,且輸得心服口服。若我當年沒那些野心就好了。”

他的感情始終不如歐陽煜來的純粹,所以從一開始便注定了不可能。合該如此,便沒什麽好懊悔的,只是無法不遺憾。

歐陽煜道:“你我當年困苦,有些野心也是正常的。我只是不明白,武林盟是你多年心血,怎麽說散就散了?”

“因為沒意思。武林盟算什麽呢?不過是因一時共同利益而建立起來的聯盟罷了。江湖不亂,武林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江無際将石桌上未曾點過的煙花棒一一插在雪地上,然後一同點燃,站在煙火堆裏對歐陽煜綻開一抹笑,“罷了,不說那些無趣的了,我記得師父買了不少好酒,今夜我們兄弟二人暢飲一番如何?”

“好,我去取酒。”

待歐陽煜從酒窖出來後,江無際早沒了人影。他抱着酒壇子去了江無際的屋子,只見他挂在架子上的那件黑色大氅也沒了蹤影,這才确定他是真的走了。

江無際此生曾與無數江湖客道別過,唯獨不知與他師父師弟該如何告別,便刻意支開歐陽煜先行離去。欠下的這頓酒,改日他歸來後再同飲吧!

許是天要留客,江無際沒走幾步,雪花又飄落下來,由零零星星到紛紛揚揚,而後便是狂風暴雪令他寸步難行。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也不知道日後要做些什麽,行進在融為一色的天地之間,他整顆心都是放空的。

視線被風雪模糊,江無際不小心踢到了什麽,熟悉的觸感告訴了他,地上躺了個人。他俯身撥開那人身上的白雪,露出一張青紫的臉,看起來大約七八歲的模樣。眉清目秀,衣裳破舊,氣息微弱,一手還牢牢攥着一只破碗,看來是個小叫花子。

他不由就想起了當年他與歐陽煜還是孤兒的時候,同樣如這孩子般在風雪中無處安身。心裏起了相憐之意,江無際抱起了那孩子。

此時已是黎明,風雪漸消,陰沉多日的天空終于透出了一縷陽光。

作者有話要說:

☆、冷千情

冷千情從未想過,他還有睜開眼睛的一天。被歐陽煜擊落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縱使心有不甘,卻也無力反抗。

他草草地回憶完自己的一生,再次發現他這一生單薄得可憐。從記事起就活在仇恨之中,還是別人的仇恨,與他無關。好不容易想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人卻一次次地急于逃離他身旁。

還以為可以與他共赴黃泉,誰想到最後赴死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死了,就什麽也沒了。不過還好,痛苦也沒了。

所以在冷千情發現自己還活着的時候,他竟是失望的。誅神谷底,毒氣蔓延,他怎麽可能活下來呢?冷千情靠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纏滿繃帶的左臂,心底一片茫然。

他這樣的人,活着有什麽意思呢?

“你醒了?”一個少年推門而入,躍入冷千情視線的不止這個樣貌清俊的少年,還有随他一同進屋的和煦陽光。

冷千情只覺得陽光有些刺目,撇頭避開了視線。

“是你救了我?”冷千情問。

那少年笑道:“你是住在誅神山上的人吧,我上山采藥的時候見過你幾次,不過你這人怪冷淡的,除了前些日子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好像沒什麽能吸引你注意力的。”

冷千情斜睨了他一眼:“你若是光明正大地走到本座面前,本座能看不到你?”

少年吐了吐舌頭笑道:“那我還是要命的,誅神山上雖然毒物很多,但我知道的裏面,最毒的就是你了。”

“那你還救我?不怕我醒來後就殺了你?”冷千情擡起手來,他倒不是真的想殺這個聒噪少年,只是吓吓他罷了。然而他伸出手後才發現自己內力盡失,心裏有些慌亂,但面上仍維持着冷漠的神情,不願讓人看出來。

少年則笑道:“重傷尚未痊愈,功力也沒恢複,現在的你,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冷千情皺眉:“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覺得,這世上不畏劇毒能在這誅神山上下自由出入的人還有誰?”少年笑着反問。

“毒聖姚不歸。”冷千情緩緩吐出一個在江湖上消失多年的名字。

少年笑了,眼角眉梢盡是得意之情:“不錯,那是我師父,我叫姚不回。”

這名字聽起來明明像兄弟。冷千情目光轉向少年放在桌上的湯藥,問道:“這是給我的?”

“哦,對對對,我都給忘了。”姚不回連忙端起藥碗,“趁熱喝吧,不然涼了就不好喝了。”

冷千情挑了下眉:“你以為藥熱的時候能有多好喝?”

姚不回嘿嘿一笑:“良藥苦口,良藥苦口。”

冷千情低頭看着那勺喂到自己嘴邊的藥湯,一時竟有些恍惚。他活了三十多年,受過無數次傷,吃過不少藥,卻從沒人喂過自己。

或者說,從沒人在乎過他的傷勢。

他忍不住又問:“你到底為何救我?”

姚不回眨眨眼睛,臉上竟泛起了一抹紅暈,眼神閃爍着似乎有些羞澀:“其實,我覺得你也很好看。”

“嗯?”冷千情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數十年的警惕性告訴他,這少年一定有陰謀。

“我常年居住在此,很少見過外人。除了我師父就只見過你和那個男人。我那時見到你看他的眼神,就想,如果你也能那樣看着我就好了。”少年臉又紅了幾分,“不過師父說,屬于我的會自己找上我,不屬于我的怎麽強求也沒用。我那日又想爬上去采藥,卻看到你掉了下來。那日是我生辰,我想,老天一定是把你送給我了。”

送給他?冷千情不由冷笑,只覺得這孩子實在天真。不過能用上送這個字,只怕他是将自己當成物件了吧?真是該死!

等他傷好了,絕對不會放過這家夥!

姚不回見他臉色不太好,只當他是不舒服,連忙道:“不好意思,耽誤你喝藥了。”

冷千情其實不想接受這個少年的恩惠,只是當他看見少年滿含關切的雙眼,就忍不住低頭配合他将藥湯喝完。

他一個人在黑暗冷漠中掙紮太久了,難得遇到些溫暖,無法不去靠近。

才喝完藥,姚不回又扶他躺下:“你傷得太重了,應該多休息才是,昏迷好幾天了,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

不曾有人對他這樣溫柔,即使是蘇流澈還不知道他身份時,也沒這樣對待過他。冷千情心裏不是沒觸動,只是他害怕,害怕這人是在騙他,害怕這人也想利用他。

只是不管心裏有多掙紮,他最終還是在這山谷中住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今夕何年。

姚不回對他真的很好,只是話多了些。

“我師父在用毒方面的造詣絕對是天下第一,不然才不會長居于此。這誅神山來的天然毒瘴從沒人敢靠近,他居然還能研制出抵抗這種瘴氣的藥。只不過他有了媳婦就忘了徒弟,現在同我師娘雲游四海去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

“你倒是出去找他呀。”冷千情挑眉。

“不要。”姚不回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他,“我一直等着你掉下來呢!好不容易才等到,怎麽可能離開你?”

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不會讓冷千情覺得難受。冷千情低頭看着他,并不相信這樣一個少年會喜歡自己。

“你不知道,你真的生得很好看。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一條豔麗的赤練蛇幻化出了人形。喂,阿情,你說你上輩子會不會就是一條蛇啊?”

“沒事少看那些無聊的話本。”冷千情覺得,這少年說不定是個傻的。

姚不回眨巴眨巴那雙看起來純真無害的大眼鏡,疑惑道:“什麽是話本?”

……

冷千情沉默片刻,然後躺下:“我累了,想休息。”

“哦哦哦,那你睡吧,我去山上采藥,可能會晚些回來。”姚不回見他不太想搭理自己,心裏有些失落。

不過想着冷千情要用的藥都快完了,便決定上山再采些來。這些天每日都陪着冷千情他很開心,但不能因此耽誤冷千情的傷勢。

他能治好冷千情身上的傷,更想治好冷千情心裏的傷。只是,冷千情始終不給他機會。

冷千情本以為,沒了姚不回會清靜很多,那他也會舒坦很多。只不過,清靜是清靜了,但也無聊了。他行動不便,一個人呆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每天都躺在榻上無所事事,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廢了。姚不回走後,冷千情就起身緩緩走到院子裏坐下。

谷底景色不錯,比山上的好。只是在這誅神山四周,越美的風景就越危險。所以冷千情也只是随意看看,并沒有四處走動的打算。

他看着當空的太陽一直西沉,直到沒入遠山,散去最後的餘晖。他又看着東升的月鈎穿過縷縷陰雲,帶着繁星一同隐去。半日一夜,姚不回竟然都沒回來。

不歸不回,難道他同他師父一樣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就不回來了嗎?

呵,之前還天天說着喜歡自己,果然都是騙人的。還好,他不曾信過。

縱然想信,也不敢信。

他去廚房找了些冷飯湊合着吃下,坐在院子裏又等了一天,姚不回依然沒有回來。冷千情想,他再等最後一天吧,若是明日他再不歸,那自己就走了。

盡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冷千情這一等就是兩天,早已心灰意冷,回屋随便拿了些抗毒的藥丸,便決定離開了。

他傷還沒好,根本走不快,一步一步的,緩慢又艱難。才走出院子,額上就沁出汗水。

自己果然跟個廢人沒兩樣了,冷千情自嘲一笑,又繼續往前。

便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個慌亂的腳步聲。冷千情懶得回頭,卻被少年撲倒在地。

姚不回抓着冷千情的手腕,連他傷勢也顧不上,定定地看着他難過地問:“你為什麽要走?”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冷千情疼得臉都白了,但語氣依然冷漠。

姚不回死死地抱住他:“你還在這裏,我怎麽可能不回來。”

溫熱的液體在腿上流淌,冷千情本以為是自己的傷口裂開了,低頭才發現那血是從姚不回身上淌下的。他這才看到姚不回有多狼狽,身上到處是被草木劃傷的痕跡,大小不同,深淺各異,腿上還有一處傷口纏緊了繃帶,但已經無法阻止血液外流。冷千情想要離去的心便在這一刻出現了裂痕。

“你受傷了?”

“我沒事。”姚不回像是想起了什麽,從背上的竹簍裏拎出一只被捆得動彈不得的白貂說,“這幾天我都追它去了。這種貂的血最補了,再輔以赤練蛇膽和七花草,你的功力很快就能恢複了。”

竟然都是為了他嗎?冷千情顫抖着,不敢相信。他伸手解開姚不回腿上的繃帶,才發現他居然被生生咬掉了一塊肉。那傷口令人觸目驚心,冷千情連聲音都開始顫抖:“你還是先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吧。”

姚不回早已疼得麻木,他抓着冷千情仍不肯放手:“我不要,萬一你再走了怎麽辦?我怕我追不上你。”

冷千情第一次伸手回抱住這個少年:“我不走,只要你想,我就一直在這裏陪着你。”

“真的?”姚不回不敢相信。

“真的。”冷千情點頭。

“阿情,我是真喜歡你,你別騙我。”姚不回抱住他的雙臂更緊了幾分。

“我知道。”冷千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我是老天扔下來送給你的生辰禮物,除了你這,還能去哪兒?”

是啊,他早已無處可去。既然這裏有個人是真心對他好的,那他便留在這裏吧!

冷千情這樣想着,掰開了姚不回圈住自己的雙手,對上他被淚水濕潤的眸子,烙下一吻。

那一刻,心中所有的郁結都随風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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