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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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言開車回了自己學生時代的家,那個他已經整整9年沒有踏足的地方。
他站在屋外看了一會兒裏面亮起的燈,在屋裏中年女人提着袋子出來扔垃圾的時候将自己的身影掩映在樹後。
宋哲言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這張臉了,但事實是,在看到這張臉的那一瞬間,他就又想了起來。斷斷續續的回憶在腦海裏翻騰了一會兒,他想到這個女人也曾經親密地摸過自己的頭,喊自己“哲言”,也會在自己調皮的時候生氣地大罵“臭小子”,還對自己絮絮叨叨說過生姜殺菌不能挑食。
一個俗氣又平凡的女人。
但這是他唯一真情實感喊過“媽媽”的人,不是對繼母虛情假意喊出的“母親”,也不是對自己從未謀面的生母的埋怨。
他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在路燈下,輕輕哼着戲曲,悠悠哉哉穿着拖鞋踱出門,又不緊不慢走回去,順路帶回一個圓溜溜的西瓜。
看來這個世界,他的養母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也是,畢竟她有一個搞科研的、事業成功的兒子,生活順遂,萬事如意。
宋哲言年輕時在無數次午夜夢回驚醒時曾經問過自己一個問題:為什麽她可以為了錢輕易抛棄自己?為什麽親情這麽不值錢?
不過現在看來,只有沒有宋父的介入,她永遠都會是一個好媽媽。
宋哲言在屋外站了一會兒,直到身子有些僵硬發麻時,才走回車裏,他握着方向盤想了想,驅車回了自己的高中。
都已經這個點了,學校裏當然沒有學生,從門衛處當然也是進不去的。宋哲言想了想,從旁邊翻牆翻了進去。落地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有些遲來的叛逆,不合時宜地輕輕笑了一下。
說實話,時間隔得太久遠,他都已經忘記自己的高中時代究竟是怎麽樣的了。在宋家以前的日子仿佛被一道線割開,在宋哲言的回憶裏像是老舊泡發的舊照片,顯得有些模糊和失真。
但他還是想回來看看,因為薛瑾也曾經在這裏過。
真是奇怪,在20x1年4月16日之前,明明他和薛瑾也在一所學校裏,可他們卻從來沒有見過面,就仿佛只有4月16日才是他們命運相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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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言在校園裏毫無目的地走了走,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路燈一點隐約的微光能照清腳下的路面。宋哲言茫然地從一棟樓穿到另一棟樓,他甚至不記得這棟樓曾經是哪個年級。
他眯着眼擡頭看了一眼月亮,烏雲緩緩蓋住了它,月光消失在雲層之下,緊接着幾滴水珠砸在了宋哲言的面頰上。要下雨了。
宋哲言心想,對他而言,薛瑾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看似每時每刻都跟着自己,可事實是他永遠都碰不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這種時刻,他突然想起學校裏有個人工湖,水很清澈,雨後會發亮,很漂亮。
宋哲言在雨幕之中不緊不慢踏着步子,心情居然難得的平靜,就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歸途。
夜晚的湖水是一片黑,什麽都看不見,像一只長在地上的巨大的口,只有雨水落進水裏濺起一片片漣漪。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湖水,涼涼的,很舒服。
宋哲言偏頭看了一眼寫着“水深危險”的标志牌,笑了一下,接着一個猛紮子鑽進水裏,直到游到湖心,才轉過身躺在水裏看了一會兒黑漆漆的夜幕。
他回憶了自己過去的人生,乏善可陳,幾乎都是令人作嘔的記憶。18歲後他在命運裏掙紮的痕跡過于沉重,以致于到了現在反倒成了他最根深蒂固的回憶,如跗骨之蛆,難以擺脫。
只有薛瑾,是他灰暗人生裏唯一的會發亮的存在。但連薛瑾也不是他的。
一無所有的乞丐遇到好心的富人家的太太施舍了一點吃食,就像惡犬一樣聞着味跟進了主人家。他是那條令人作嘔的惡犬,而薛瑾是顧哲言的薛瑾。
他害死了自己的薛瑾,也給這個世界的薛瑾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宋哲言心想,我永遠都是那個不配愛人的怪物,我永遠給人帶來不幸,我永遠見不得光。
在想到這些的時候,他的內心很平和,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這就是他過去的人生。
最終,宋哲言在心裏輕而珍重地默默念了念薛瑾的名字:拜拜,瑾瑾。
而後将頭後仰埋入水中,任由自己的身子被漆黑的湖水吞沒又在水中下沉。
湖水是令人舒适的涼,很溫柔,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