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存
他的指尖很燙,溫寧一開始以為是錯覺,垂着眸緊扣手心。
然而,落在後頸處的呼吸逐漸也染上了熱意,她身子略微傾了傾,心底忍不住泛起些怪異。
直到那微燙的手指滑過她脊背,溫寧一個激靈,驚吓的偏過頭去,此時謝景辭卻驟然倒了下來。
溫寧腦子一懵,直到他靠在自己脖頸,才明白謝景辭是昏過去了。
相貼之處傳來難以忽視的熱度,連呼吸都帶着濕潤的熱氣,溫寧伸手摸了下謝景辭額頭,知曉他大約是發燒了。
也是,為了救她被水沖到這山谷裏,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去給她采藥,夜風這樣的涼,河水這樣的冷,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只是,溫寧從沒有見過他這樣虛弱的時候,并且這樣的虛弱又是因她而起,當下難免生了些許愧意。
兩人的衣衫俱是濕盡,夜風一吹,不過多久怕是都要病倒。
溫寧沉默了片刻,看了眼那剛點起的篝火堆,決定先把濕衣烤一烤。
為他寬衣,從前是溫寧的分內事,謝景辭總是穿的一絲不茍,束得嚴嚴實實,是以每次拉開他的衣帶,溫寧總是有一種冒犯感。
沒想到時過境遷,她又要這樣做。直到指尖觸及到那灼燒着的皮膚的時候,這些遐思才被抛在了腦後。
平心而論,謝景辭生的極好,即使在病中,體态也依然端着,看不出有一絲頹氣。唯一的一絲病容,便是那素日裏不茍言笑的冷峻,染上了一絲緋色,顯得沒有往日那般叫人不敢親近。
溫寧并不識得草藥,山谷深幽,又恐有獸來襲,因此只好撕開了下裙,擰作帕子,一遍遍擦去他升騰的汗意。
帕子拂到肩頸,溫寧雙手将他扶起,遍布青紫淤痕的後背忽然映入眼底。
大大小小,縱橫交錯,或是細長的一道,或是紅腫的一片,溫寧懸着的手一頓,停在了肩脊。
她隐約記得浪潮翻湧的時候一直被人護在懷裏,即便是這樣,她肩胛處都撞了一處淤青,那護着她的人只會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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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有些自責,她應該想到的,只是謝景辭神色絲毫不見異常,她便未曾想起……
素手輕輕貼在他的淤青上,昏睡中,謝景辭眉目微擰,似是察覺到了痛意。
大約只有這時,他的情緒才是毫無保留的吧。溫寧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那草藥還剩了一把,她便低着頭一點點碾碎,輕輕敷在他的傷口上。
藥汁浸透,那傷口才顯得沒那麽可怖。
待他眉目終于舒平,冷風一吹,溫寧哆嗦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還穿着這身濕透了的衣服。
她擡眼看過去,謝景辭現下正昏睡着,這漫天星空,幽幽谷底,除了她并沒有別人了,溫寧沉思了片刻,便拉開了衣帶。
搭在木枝上的衣衫充作了一道簡易屏風。溫寧抱着膝坐在火堆前,火光将她的身影拉的長長的,映在屏風上,陪着昏睡的人。
半晌,“屏風”那邊忽然傳來一陣響動。
溫寧側着耳,終究是不放心,披了件裏衣赤着足過去。
此時,謝景辭的熱意已經消退,嘴唇略微有些發青,看着像是有些發冷。
溫寧伸手去探他的額,許是察覺到觸碰,許是因為警惕,謝景辭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溫寧試圖掙開,卻發現他只是下意識地想抓住什麽東西。
落水的恐懼的還歷歷在目,溫寧不知他夢到了什麽,看着他緊抿的唇線,試圖抽出的手還是停下了,由着他握住。
他的衣衫幾乎幹了,但溫寧只有一只手能動,并不太方便,只好将他的衣衫虛虛的罩上。
然而這點兒夏衫對病中的人來說實在太過輕薄,衣衫蓋上去,他的眉頭仍然微微皺着。
溫寧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衣扯了下來,也搭在他身上。
又多了一層,謝景辭神色舒展了些。忽而,他嘴唇微動,溫寧低下頭,想聽得清楚一些。
可是一彎身,許是感受到了溫熱的氣息,謝景辭一伸手便将她攬進了懷裏。
他的手緊緊環着她的腰,似乎是在汲取熱氣。又像是終于抱到了什麽東西,漸漸變得安心。
溫寧的額抵着他下颌,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有些無措。
但他現下只是一個病人,又是因她而病,溫寧試圖推開的手終究還是松了下去,轉而微微扣着,攬住他的肩。
松枝正燃,夜風柔吹,混亂的一夜在兩個人的相擁中漸漸燃盡。
第二天,溫寧一睜眼,一片陌生感。
入眼是一面頂上的石壁,視線往下,她才發現身處一個山洞裏,朝陽斜斜地照進來,灑進些溫暖的氣息。
溫寧剛想起身,忽然看見一抹長長的影子從外面朝她靠近,一想起昨晚的事,總覺得有些難堪,她不知該說些什麽,更不知如何面對他的善意,慌亂間又閉上了眼。
謝景辭現下全無病容,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看見溫寧的睡顏,他停下了腳步,将盛滿水的荷葉放到了石縫中。
一縷日光傾瀉進來,灑在溫寧臉上,大概是怕她被這光芒驚擾,謝景辭轉過身,站在她身旁,身影剛好擋住那落在她臉上的日光。
一半迎着日光,一半落在陰影裏,溫寧稍稍睜開一點,便看見他半明半暗的側臉。
劍眉星目,隆起的鼻梁像一把刻刀分開了光影。
明明看起來這樣薄情,然而動作又無比溫柔,手臂微擡,替她遮去這刺眼的光。
溫寧目光微凝,又重新閉上了眼,只是眼睫像洞外的野草沾上了露水般,微微有些濕潤。
“又難受了?”
謝景辭以為她仍在夢中,低下頭,嘴唇貼在她眼角,像昨夜一般,一遍遍吻過她眉眼。
她後半夜就像現在這樣,睡夢中哭了起來。
一聲一聲,喊着“我疼”,指甲緊緊嵌進他的手臂。
“哪裏疼?”
謝景辭抱着她,輕柔地撫着她微濕的額發。
溫寧說不出話,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痛苦一般,拉着他的手貼到身前。
“這裏。”
謝景辭的手貼到她心口,寬厚的掌心下是砰砰的心跳。
可她卻說:“疼的快溶化了。”
她緊緊咬着唇,臉色煞白,仿佛五髒六腑真的化為了血水一般。
謝景辭安撫的手頓時停在了那裏,她這幅樣子,與夢中的場景太過相像。
當初在蝶園之時,忽然有一日起,溫寧開始日日心悸,睡夢中總像現在這般哭着喊疼。
初時,謝景辭以為她只是遭了噩夢,然而每次叫醒她之後,她眼中總是帶着難以掩飾的恐懼與顫栗。
謝景辭為她延請過太醫,然而太醫束手,說是“心病”;也請過佛子,但主持搖頭,只說“紅塵事。佛門難醫”。
俗世與佛門皆救不了她,最後還是一個道長勘破了天機。
“病不在外,在你。”
在他?謝景辭不信。
然而“冷落”了她一段時間後,再入蝶園,一推門便撞見了她久違的笑臉。
只是,那笑臉在看見了他的臉之後,便逐漸收斂,斂成了木頭人面。
那晚,謝景辭抱着噩夢中的溫寧坐了一夜,第二日,便替她尋起了生身父親。
不過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自己眼前。
溫寧要保持距離,他随她的意。
溫寧總是在推拒,他也并不急。
然而當看到她和別的男人相看時,那一刻謝景辭才徹底明白,他遠遠沒有那麽大度,沒有那般不在乎,也永遠不可能放手。
她有病,病因是他,他可以改,可以假裝離開,可以忍受她不愛,只要她一直都在。
他就是這樣溫柔且卑劣,帶上了假面,怕驚吓了他的驚弓之雀……
清晨的日光還是有一絲透了進來,照在擁吻的人面。
謝景辭的吻太過密集,一遍遍掠過她的眉眼,溫寧心下一陣慌亂,手指微蜷。
許是察覺到她微動的睫,謝景辭終于停了下來,直起了身體。
溫寧一睜眼,便是謝景辭那張半明半暗的臉。
“醒了嗎?”
他聲音如常,略有些低沉。
“嗯。”溫寧點頭,許是昨夜吹了風,嗓音有些喑啞。
謝景辭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取了一捧裝滿水的荷葉,遞給她的時候,指尖一觸即離開,讓溫寧不禁疑心方才的缱绻只是一場幻覺。
興許只是一時的錯亂,溫寧什麽都沒說,捧着碩大的荷葉,低下頭小口啜飲。
清甜的山泉一入喉,便驅散了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喝了一小半,她擡起頭時,泉水溢出了一點,順着她潋滟的唇邊滑落,謝景辭眸色暗了暗,指尖輕輕抹去那顆水滴。
這觸碰太過自然,溫寧近來一直受他的照顧,倒也沒生出反感,只是偏了偏頭,移開話題:“這是哪裏,昨夜我們不是在河邊嗎?”
“河邊會漲潮,我找了處山洞。”謝景辭擦了擦手指。
他身體一向很好,溫寧并不意外他下半夜便好轉了。
然而一瞧見他齊整的衣襟,溫寧才猛然想起昨晚自己的衣衫都披在了他身上,夜裏還好,看不分明,可這白日裏一切都無所遁形,是以她立馬查看身上的衣着。
一低頭,她的外衫,裏衣都穿的整整齊齊,沒有一絲不規矩。
然而問題也正在于此。
溫寧擡起頭,所以,這是謝景辭幫她穿的?
作者有話說:
本來想寫清冷系的男主,但是越寫越覺得男主太溫柔了,溫柔中好像還有一絲絲變态……怎會如此?(沉思.jpg感謝在2021-06-20 19:35:48~2021-06-21 21:00: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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