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吾愛
她眼中的疑問太明顯,只一眼,謝景辭便明白。
他別過眼去:“失蹤了一夜,府裏該着急了,我們要快些回去。”
謝景辭看起來太過坦然,坦然的讓溫寧一度覺得自己的羞赧有些不合時宜。
衣帶束的太緊,臉色一熱便有些出汗,她稍稍松開一些,岔開話題:“這裏荒山野嶺,道路湮滅,該如何回去?”
“山腰有座佛寺。”謝景辭凝望着那對面的半坡道。
順着他的視線,溫寧極目遠眺,果然在綠樹掩映中發現一抹灰瓦,隐約還能瞧見從山腳蜿蜒而上的青石長階。
“都說深山藏古寺,沒想到這裏也有一座。”溫寧有些詫然,随即又想到,“你是如何知曉的?”
他執掌刑獄,手上沾了不少血,不像是會拜佛的人。
謝景辭凝眸,許久才出聲:“有所求。”
有所求,他有什麽可求的呢?長公主為母,首輔為父,出身高貴,仕途坦蕩。
然而離了那紅塵俗世,此刻,他的背影看起來卻有一絲落寞,溫寧便也沒再問下去。
上山的路并不容易,那廟宇看着不遠,但走起來極累。
石階陡峭,兩側遍布着荊棘和灌叢,時不時的伸出枝丫勾住飄逸的衣擺。
謝景辭在前面開路,溫寧牽着他的衣袖,勉強走到了半坡。
山間雲霧缭繞,溫寧昨日赴會穿的是紅纻絲繡鞋,柔軟輕薄,只适合走坦途,一旦到了這青苔遍布的石階上,踩到了石子尚可以忍受,但一踩上青苔,便膽戰心驚。
謝景辭剛開始牽着她,走到陡峭之處便半扶半抱着,後來,當看到溫寧被磨得通紅的嫩白腳尖,他忽然駐足,俯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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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看着他伸出的手臂,眼眸微垂,本來走的就慢,再推拒下去不知何時才能到,最後抿了抿唇,雙手只得攀上他的頸。
她身形纖細,謝景辭兩只手臂便把她抱得穩穩當當。
一路寂靜,只有山間的風柔柔地吹,她的發絲偶爾輕輕拂過他的面。
待及山門之處,遠遠地看見有身着青衣的小和尚在掃落葉,謝景辭便将她放到了青石上。
“能走嗎?”
他褪下了溫寧磨得半損的繡鞋,入眼,瑩白的腳掌紅的快要滴血。
“可以的。”溫寧低聲回道,腳心微蜷,偏着頭避開他的注視。
忽聽得“刺啦”一聲,溫寧看過去,發現謝景辭撕下了一塊他的裏衣,緊接着,那柔軟的棉布便纏繞到了她腳上。
墊了兩圈,再踩上去便松軟了許多。
“謝謝。”溫寧扯了扯衣擺,不太好意思。
“嗯。”
謝景辭垂着頭,并沒松手,骨節分明的手擡起她腳尖,替她穿上了紅繡鞋。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山門,一踏進去,一個灑掃的小沙彌便一臉仁善地迎過來。
“二位施主也是昨日端陽落水被沖過來的?”
“‘也’字作何解?”溫寧有些疑惑。
小沙彌解釋道:“昨晚師兄們下山撿到了不少落水的人,一問才知是龍舟出了事,他們如今正在廟裏養着。”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麽多落水的人裏,昨日只有他們二人在那山谷,只因其他的都被帶走了。
說話間,一個披着袈裟的人走了過來。
“許久不見,施主安好?”
這話明顯是在向故人打招呼,可溫寧并不認識這位白眉主持,那這故人指的便只有謝景辭了。
果然,她一回頭,便見謝景辭還了一禮:“尚可,多謝挂念。”
“女施主看起來氣色頗好,身體如何?”住持點點頭,又看向她。
溫寧不明白這位住持為何突然問她,但出于禮節還是回了一句。
“一切安好。”
“老衲看來也是。”住持欣慰地笑了笑,“那二位便暫且歇着吧,廟裏已經派人下山通知官府,不久便會有人來接。”
謝景辭微微颔首,便領着溫寧進了後院。
待看到兩人一前一後,刻意疏離的背影,住持的笑容又變得有些遲緩。
一旁的小沙彌看到謝景辭進門的背影,忽然有一種熟悉感:“這位公子,是給廟裏捐了千兩供燈的那位大香客嗎?”
住持似笑似嘆,點了點頭。
“那這位公子身邊的這位就是他祈願的夫人嗎?”小沙彌有些困惑。“可她看上去好好的,不像是有病啊。”
“有些病不在外。”住持撚着佛珠道,“在心。”
“在心?”小沙彌年歲尚小,有些摸不着頭腦,遠遠地注視那美的不像話的姑娘沉思着。
後院住了不少落水的人,溫寧一進門,便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國公府的文容和護國将軍府的何凝。
只是她與謝景辭是從前院進來的,這大清早的,兩個人只以為他們昨夜是歇在前院了,倒也沒懷疑。
換了衣,聽說這廟很靈,文容和何凝便拉着溫寧去前院禮佛,她便也沒推拒。
參拜完佛祖,大殿旁的側殿裏滿室燈火忽然吸引了溫寧的注意。
一盞盞銅燈擺滿了整面牆,燈座系着紅繩,下懸着燈牌,溫寧依稀聽過,這是祈願的光明燈。
星星燭火搖曳,寄托着點燈人的願念,她一眼看過去,便被正中間的那盞主燈吸引了注意。
不同于其他銅燈,這是盞銀燈,單獨供奉在一個三尺見方的龛內,燈牌正面用朱筆書着“長生”,屬于長生燈,或是為病人求康健,或是為老者求壽命。
供奉這樣一盞燈的錢銀,怕是比其他所有燈加起來還要多。
一旁的小和尚看見她目光盯着這燈,解釋道:“女施主,這主燈是京中一位貴人為她的夫人點的,将來五年都滿了,您若是想供燈,可以看看別的。”
“不必勞煩。”溫寧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感嘆,“這位貴人真愛他的夫人。”
“是啊。”小和尚也頗有感觸, “那燈上的木牌還是那位貴人親手刻的。”
那木牌用的是上好的小葉紫檀,用細細的紅繩懸着,随着風微微翻動。
溫寧并沒有多看,便移開了視線,待她轉身,正好與謝景辭擦肩。
溫寧沒想到他也會來,文容和何凝還在外面,她并沒說什麽,只微微行了一禮,便出了門去。
她沒回頭,便也沒看見那小和尚見到謝景辭時的訝然。
“謝施主,您來了?”
“嗯。”
謝景辭有些沉默,他凝視了片刻那明亮的火燭,便擡步上前,向那主燈裏添了一舀燈油。
“您放心,這盞長生燈日夜都有人看顧,從未滅過,您今日前來,難不成是尊夫人有所好轉?”小和尚問道。
“她很好。”
謝景辭低語,摩挲着那垂下的木牌,眼神中映着熠熠的燭火。
“阿彌陀佛。”小和尚念了句佛號,面帶喜色。
添了燈油後,謝景辭并未久留。
他走出長廊,悄悄回來許願的何凝忽然看見了這抹背影。
謝景辭竟也會在佛寺祈願?
何凝喜歡清隽的書生,并不喜謝景辭這種一眼看不透的類型,但謝景辭的願望,誰能不好奇呢?
何凝素來膽大,只猶豫了一瞬便站到了那盞銀燈前,趁着小和尚轉身的瞬間偷偷把那木牌轉了過來。
木牌上的字并不多,可是一眼看過去,何凝頓時愣在了當場。
正中間刻着一個“寧”字,下面刻着兩行小字——
“歲歲年年,吾愛永康”。
“這是一位公子為夫人祈願的燈,施主切勿亂動。”小和尚一回頭便看見何凝呆呆地望着那木牌,急忙勸道。
“夫人?”何凝心生怪異,謝景辭并未娶妻,哪來的夫人?
這時,方才一前一後出去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腦海,像是打通了關塞一般。
“寧,溫寧,吾愛。”
何凝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這沖擊有點大,何凝愣愣地走出門去,連遇到門檻都忘記了擡步,差點被絆倒在地,還是路過的小沙彌扶了她一把。
她記得這小沙彌,似乎正是方才給謝景辭送東西的那位,腦海中又有了個猜想。
“小和尚,你早上給那位謝公子送的什麽?”
“送的衣服啊,謝公子是我們佛寺的大香客,他也是在端陽落了水,早上到了我們佛寺,住持特意交代我要好好安排。”小沙彌解釋道。
早上才到,那昨夜……
何凝追問道:“他和那位長得極美的姑娘是一起來的嗎?”
“是啊,他們不是夫婦麽?”小沙彌覺得她這問話着實奇怪,“這燈正是謝公子為夫人點的。”小沙彌指了指那盞主燈。
一聽這話,何凝恍然大悟,一切都确定了。
她向外看去,溫寧正站在一叢山茶花前,山上溫涼,夏日未至,山茶這會兒剛開,幾朵深紅,為着灰牆青瓦添了些彩。
可是花再美,也比不得溫寧往那兒一站,這漫天的雲霧仿佛只有她站的那處透了些光亮,不然,怎會如此奪目?
寺廟裏一直很安靜,僧人們性情溫和,是以鳥獸們并不怕人。幾只雲雀正停在花枝上吵鬧,有一只格外膽大,跳到了溫寧手上,偏着頭看她。
那模樣格外滑稽,溫寧忍不住一笑。
而不遠處,謝景辭站在臺階上,遠遠地正看着這一幕。
她一笑,謝景辭的神色都仿佛柔和了許多。
何凝站在他們身後,遠遠地看着,這場景太過祥和,她一時語塞,忽然不知該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山茶花的花語:謹慎,理想的愛。
話說有些長時間和人待在一起的鳥是真的膽大,冬天有幾只特別胖的鳥在學校地上跑,我都怕一腳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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