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冷水

“前些日子, 吳家女兒那件事你們聽說了嗎?”趁着老太君去換衣的空檔,平康縣主忽然問道。

“什麽事啊?”明容想不起來,“吳家女兒, 是吳姝嗎,你這麽一說,我忽然想起來好久沒看見她了。”

“她現在呀,大變模樣了……我昨日出門遇到吳姝,差點認不出來。整個人瘦的顴骨高凸, 臉頰凹陷, 看起來像是白日撞了鬼似的。”平康縣主帕子輕掩,“可真是糊塗!”

“怎麽會這樣。”明容有些驚訝, “她從前不是挺豐腴的?”

“還不是因為那樁婚事。”平康縣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提起。

“什麽,她成婚了?”明容越來越摸不着頭腦, “吳家好歹也承了五品官,怎麽嫡女的出嫁如此草率……”

“婚事辦的急, 我也是偶然看到她绾了婦人髻, 肚子高隆, 才明白的。”梁懷玉道。

“怎麽還有喜了,難不成是……奉子成婚?”明容越想越覺得怕。

“是啊, 聽說是被人騙了身子,有了身孕。這吳姝原先還不懂, 在宴會上突然幹嘔才被發現的。”平康縣主抿了口茶。

“啊,被人騙了,怎麽會出了這種事。”明容有些害怕。

“誰說不是呢,而且聽說啊, 還是被前來投奔的表哥騙的。那表哥本是個破落戶, 靠着吳家的嫁妝, 才在平京安下了家。

婚前他花言巧語,婚後卻露出了真面目,吳姝有孕的時候,他卻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多時,便要擡個妾進門,被這麽一刺激,吳姝當下就滑了胎了,成了這副模樣。”平康縣主聲音裏帶着些嘆息。

“這表哥太過分了!”明容氣的脖子通紅。

“表哥固然可惡,不過女子也要自持些,切不可被花言巧語迷了眼,更不可對不該碰的人動心,要不然,你看這如今的下場多難堪!”平康縣主搖了搖頭,目光有意無意地瞥過溫寧,“寧妹妹,你說是吧?”

她話裏說的是吳家姑娘,但目光一轉向她,溫寧卻感到極為不适。

“縣主說的有理。”溫寧攥緊了手,面目竭力維持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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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份平靜,在看到拐角處的大夫時終究有些繃不住。

“大夫來了,林嬷嬷,外祖母早上說最近胃口欠佳,順便也看看吧。”平康縣主貼心地道。

“哎。”林嬷嬷應了聲,便轉身去請。

于是府醫便先給二人看了看,都只是小毛病。

此時,平康縣主又把目光投向溫寧:“寧妹妹,你臉色怎麽有些白,難道是又不舒服了,快讓周大夫看看。”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溫寧避無可避,順了順氣,只得緩緩将衣袖拉起。

手一搭上,周大夫眉頭忽然微微皺起。

“大夫,這是怎麽了?”平康縣主問道。

隔着紗幔,溫寧的手微微有些抖。

周大夫擡起頭,目光頓了一瞬:“這位姑娘似乎有些風寒前兆,須得多多注意才是。”

“風寒?”平康縣主聽起來似乎比溫寧還緊張,又似有些驚異。

“幸好是前兆,阿寧,你這幾日可得多多注意,好好在園子裏歇着,這日常的請安就暫且免了吧。”老太君有些慶幸,忽然瞧見梁懷玉的怔愣,又問道,“懷玉,你怎麽了?”

“哦,沒什麽事,懷玉只是覺得表妹看起來有些體弱,有些擔心。”平康縣主收斂了眉眼。

“勞累外祖母和縣主關心,阿寧一定會多多注意。”溫寧理了理袖子,眉間稍稍有些疑惑,可一看周大夫不着意地朝她微微一笑,頓時就明白過來。

大約是昨晚之後,謝景辭便開始動作了。

只是,他難道也懷疑起了平康縣主?溫寧垂下眸去。

皇宮

福安公主進了宮,待謝景辭下朝後,也被留下了。

太後只是小病,福安公主卻打算小住幾日,看起來有些避人的意味。

“皇上年紀越大,也愈發顧念親情,可那些兄弟們囚的囚,關的關,現下已無法親近,于是又轉而彌補到兒孫上。”

福安公主眉目微凝,接着又道:“恭郡王是先帝前太子的獨子,自皇上登基之後,領了個不痛不癢的封號,但這段時間卻頗為親近,上次端陽之事後,京畿巡防加強,特意讓恭郡王執掌了禁軍,可見其寵信之盛。你身在朝堂,已經察覺到了吧?”

“嗯,有所耳聞。”謝景辭聲音淡淡,眉目卻不甚舒平。

“聽說這幾日內務府已經趕制親王用具了,怕是再過不久,這郡王升親王的旨意便要下了,如此一來,平康縣主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我問問你,你到底對她有無有意?”

福安公主鮮少跟他談心,但也隐約察覺到兒子對梁懷玉似乎并不滿意。

“無意。”謝景辭聲音不大,但毫無回轉餘地。

福安公主已經猜到了,不過聽見他态度如此堅決,還是有些意外:“她母親刻薄張揚,我頗為不喜,不過懷玉這孩子和她母親并不相同,一直端莊有禮,你為何如此抗拒?”

謝景辭頓了頓,只說了句:“脾性有疵。”

“脾性?”這是個大問題,福安公主嘆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再斟酌細察一番,你不要忙着推拒。國公府現下如日中天,皇上雖是我一母同胞,但他疑心太過。恭郡王有身份無實權,近來又頗得聖心,其實,平康縣主着實與你有益。”

“無需如此。”謝景辭眉心微擰,并不想以婚事作伐,更何況他心中隐隐有個更大的疑慮。

見兒子這般堅持,福安公主有些傷神,擺了擺手讓他回去了。

待他一離開,公主忽想起那位表小姐手中的瓷瓶來。

然而就這麽一晃神,人已經走遠,遠遠的只能看見一個步履匆匆的背影。

暮色剛至,他便走的這樣急,福安公主嘆了口氣,這麽拖下去,也不知他何時能娶妻。

溫寧是被熱醒的。

從壽禧堂回來,她身心俱疲,小睡了一覺。

然而不知何時起,這屋子裏悶熱無比,直教人快喘不過氣來。

銀環斜靠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扇子,昏昏欲睡。

待及窗外一聲驚雷,她驟然被驚醒,一擡頭,外面已黑雲密布,眼看着就要有一場大雨。

耳邊傳來煩悶的輕哼,銀環一回頭,見姑娘已經面頰緋紅,額發盡濕。

“姑娘?”銀環單手打着扇子,又擰了帕子,幫她擦了擦汗。

涼風一吹,她才悠悠轉醒。

“什麽時辰了?”溫寧睜開眼,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有些錯亂。

銀環偏頭瞧了一眼,西洋鐘的鐘擺已經快豎直垂下來。

“酉時三刻了。”

“才酉時嗎?”

溫寧有些難以置信,她已經夢魇了好一會兒了,本想着把這陣情緒睡過去,終究還是被鬧醒。

“今日漫天陰雲,看着是暗了些。”銀環以為她是嫌內室偏暗,起身想要多點幾盞燈。

“不必了,你去吩咐着備些水來,我沐浴一番。”溫寧背過身去,她臉上的紅潮太過顯眼,一點燈怕銀環瞧見。

銀環應了聲,剛踏出內室,身後又傳來一道聲音:“多提些冷水來。”

銀環轉身:“姑娘,這夏日雖熱,但冷水沐浴可萬萬使不得啊。”

“沒事,我只是預備着。”

溫寧勉強答道,她聲音已經有些顫抖。相較于那晚雨夜來說,今日這翻湧的情緒來的更早,更加洶湧,也不知是否是那藥壓制的太厲害了,驟然生出了相反之效。

待銀環出去,溫寧撐着手坐起,輕輕将衣襟拉下肩頭,對着臺上的銅鏡。

借着微弱的燈光,她一偏頭,便瞧見鏡子裏後頸上赫然出現了一顆紅痣,鮮紅得幾欲滴血。

被這紅色一刺,溫寧急忙拉上了衣襟,轉過頭去,仿佛看不見就不會煩心。

黑雲越來越低,這內室仿佛要将人蒸熟了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銀環備好了水,溫寧一踏進去,全身稍稍好受了些。

然而不久,熱氣熏蒸的她面目緋紅,裏外俱是熱意,溫寧總算明白了這血熱而死是何死法了。

好比将人架在蒸籠上,偏偏又不給你任何甘霖。

實在忍不了,溫寧咬着唇,對銀環道:“加冷水。”

“好。”銀環隐約瞧見姑娘泛紅的後背,便加了一舀冷水,順着桶壁緩緩流下去。

木桶的裏的水稍稍涼了些,但水溫還是溫熱,溫寧不愛出汗的身體仍是冒出了汗淋淋,又叫了聲銀環:“再加。”

銀環試探着又添進去兩舀,便不敢再動作了。

溫寧皺了皺眉,偏頭看她:“我說停再停。”

“姑娘,這水已經涼了,不能再加了……”銀環試圖勸道。

“繼續。”溫寧聲音少見的堅定。

銀環只好又往下添,三大勺下去,桶裏的熱氣消失殆盡,已經徹底變成涼水了。

全身都被涼意包裹着,溫寧藕臂搭在邊沿上,終于沉靜了一會兒。

然而不多時,西洋鐘擺到正下方之時,一股愈發強烈的熱意從後頸處像四方經絡爬去,溫寧全身僵麻了一瞬,俯下身貼在藕臂上輕輕喘息。

“銀環,把剩下的水全都倒進來……”溫寧低低地說道。

“這可都是剛從深井裏送上來的冷水啊!”銀環萬不敢如此行事,這不是明擺着讓姑娘生病麽?

溫寧不說話,忽然伸出雙手,将那置在架子上的冷水桶一把向浴桶裏傾來。

大半桶的冷水,瞬時全都澆到了她身上……

“姑娘!”銀環被她大膽的舉動吓壞了,忙伸手去拉,可是桶底只剩半指深了。

再一擡頭,肉眼可見的,瞧見那冷水流過的地方,緋紅瞬間被褪成了煞白。

溫寧嘴唇微青,轉過身去:“你下去吧,我再泡一會兒。”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銀環聲音裏帶了些淚意。

“沒事,我歇一歇便好。”

溫寧聲音像燈光一樣微弱,一熱一冷,仿佛已經耗盡了她全部力氣。

一聲驚雷落下,随即狂風四起,下起了瓢潑大雨。

半晌,她才從冷水中起身,蜷縮在寝被裏。

然而,冷水只是杯水車薪,這小小的蠱蟲所翻湧出的是源源不斷的熱意。

不多時,溫寧唇上已經咬出了血跡,剛沖洗完的汗意再一次升騰起。

內側的窗外是一片湖泊,朦胧中,她忽然瞧見湖面上亮起了燈影。

作者有話說:

福安公主:兒子走的太快,什麽時候才能娶到老婆啊!

謝景辭:……我就是去找老婆的。

感謝大家,明晚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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