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窘意
到底是蔣主簿的人, 連芯凄凄慘慘地跪着,她卻坐在謝景辭懷裏,溫寧總覺得有點恃寵而驕的意味。
她終究不太自在, 身子一擡,便想避開。
然而稍稍離開一些,腰上便橫過來一只手,将她按了回去。
“你坐着。”謝景辭聲音不容拒絕。
掙也掙不開,下面的人還在哭哭啼啼, 溫寧只好旁觀着一出大戲。
“多謝公子不計較我先前的舉動, 替我安葬了父親。”
連芯紅着眼圈拜伏,一擡頭對上那銳利的眼眸, 心底一慌:“您明察秋毫,胸有懸鏡, 想必已經知曉我蔣主簿安排的。但主簿并無壞心,婢子也不敢作亂, 只是盼兩邊配合順利, 早日北進罷了。”
聽見她的坦白, 謝景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即手一擡, 将那案上的畫卷扔到了她面前:“這是不是你弟弟?”
說是畫卷,實則只是一張尋人的畫像。墨筆粗粗地勾勒個形狀, 隐約看得出是個半大少年,眉目模糊,倒是眉峰的那顆痣頗為顯眼。
“是,這是舍弟, 公子……如何知曉?”連芯摸了摸那畫卷, 忽然又淚如雨下, “我弟弟失蹤快半年了,這尋人的畫像是找的街頭的先生給畫的。父親也是因為上山去尋他遭了難,才一病不起。”
“你是雁鳴山人?”謝景辭問道。
“是。”連芯答道,一脫口又有些落寞,“從前是。我家是雁鳴山的獵戶,一年多前雁鳴山變得越來越古怪,山腳下的村戶都搬走了。但我家祖祖輩輩在這裏,母親又卧病在床,所以我們并沒走。
幾個月前弟弟進山失蹤了,父親進山去找,人沒找到,自己卻瘋了,成日裏癫癫狂狂。為了給父親治病,機緣巧合之下我進了蔣府。最後父親雖然沒救過來,但主簿到底有恩于我父女,我這才聽了他的安排,來了天香樓……”
“這麽說來,你倒是挺感恩蔣主簿的?”謝景辭面色微沉。
“主簿畢竟對我有恩,何況我重病的母親也亟需錢銀……”連芯低下頭去,聲音越來越弱。
她不敢說話,頭頂卻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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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知你父親中的是何毒,又緣何會瘋?”
“中毒?”連芯擡起頭,一片茫然,“大夫說他是受了刺激,我以為是弟弟失蹤,他承受不住才瘋了……”
謝景辭不動聲色,眼眉微擡,身邊的侍從便将那發了黑的銀針和一疊仵作的驗屍的結果丢到了她面前。
連芯識得幾個字,一看那銀針,和仵作條理分明的分析,臉色越來越白:“難道是瘴毒?我父親明明走的小道,從沒像別人一樣直接進山,從來都沒出過事的,怎麽這次會中了招……”
這雁鳴山外山不知何時起有了瘴毒,誤闖者一吸入便像中了麻藥一樣,酸軟倒地。山中猛獸又多,不多時便會被拖了去,因此進山的人才越來少。
“沒直接進?”謝景辭眼眸微凝,聽出了不尋常之處,“那你們走的什麽路?”
連芯抿着唇,本不想說,但一想到如今已經家破人亡了,那山洞又有什麽好守的?何況公子這般人物,又不會觊觎他們這獵戶的地盤,到底還是斂了眉,和盤托出。
“是一處暗洞,正好通往山裏頭。那地界獵物多,草藥也多,又沒有別處的瘴毒,是我父親偶然發現的。也正是貪戀這點兒東西,我們才沒搬走。”
“暗洞在哪兒,你能畫出來嗎?”謝景辭目光如炬,吩咐侍從拿了地圖過去。
密密匝匝的一張雁鳴山的地圖鋪開,足足有半人長。這樣不易得的東西,怕是比知州老爺那裏存着的還要精細,蕭公子不過一介商戶,哪裏來的這麽大本事?
連芯暗自心驚,提着筆的手微微顫抖。
“你不必怕,也不用問我是誰,蔣主簿包藏禍心,那雁鳴山的古怪多半是人為,你若是不想助纣為虐,便将那山洞細致标出,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一眼掃過她顫抖的手,謝景辭警告道。
“那我父親的死和弟弟的失蹤豈不是都與他脫不了幹系?”連芯攥着拳,目光驚愕,“可……可我母親還在被蔣府的人看管着。”
“你母親已經接出來了,若是你将這暗洞标出來,說不定你那誤闖山中的弟弟也能得救。”
謝景辭神色淡淡,将選擇抛給她。
公子半是威逼半是利誘,連芯徹底沒有了選擇。額上不知何時布滿了汗珠,連芯嘴唇發白,俯身拜了謝,随後将那隐蔽的暗洞标了出來。
擱筆之後,一陣清風拂過,連芯緊繃的神經忽然有些清醒,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将所有的底細都托了出去。
心慌且驚懼,她心底一陣恍惚,這會兒再想起公子那一步步的問話,才曉得她怕是一開始就入了圈套……
大門一開一閉,室內通了風,溫寧疲乏的神色才漸漸回轉過來。
方才兩人的對話明顯是謝景辭在主導,她揉了揉眉心,有些不明白:“為何連芯方才答應的那麽爽快?”
有問必答,看起來不太像她的性格。
聽見她的問話,謝景辭拿着花盆的身形一頓,轉過身去。
溫寧一眼便瞧見他懷中那開的正盛的幽昙,好幾日不見這花了,他今日怎麽有心情移進來?
然而還沒開口,離得近,那馥郁的花香撲面而來,直鑽緊口鼻。溫寧稍稍有些眩暈,待緩過神來,才發覺他将那花又移出去了。
“難不成,是這花有問題?”她拿着帕子輕掩,那濃烈的香氣和忽如其來的眩暈才稍稍散去。
“嗯,這花有一定的致幻效果,會放大的人的欲-望。”外衣上沾染了一些花香,謝景辭更了衣才走過去。
“怪不得……”溫寧沉吟了片刻,她今日心情低沉,方才愈發疲累,這會兒那花一移出去,身上又輕松了些。
可她剛放下帕子,方才這話又令她想起第一晚到這房中的情形,松下來的神情忽然一緊。
“這花只能放大人的欲-望,沒有別的影響嗎?”溫寧絞着帕子,似是不經意地發問。
“沒有。”謝景辭聲音低沉卻毫不遲疑,“至少,不會勾起原本就沒有的心思。”
溫寧一僵,一擡眸撞見他深不見底的瞳色,臉龐忽然便緋紅一片,滿是被戳破的窘意。
他這般神色,大約……也是想起了那晚的場景吧。
溫寧偏過頭,謝景辭那過于強烈的占有欲,她一點也不驚訝,然而那晚上她自己的反應,卻不由得令她慌亂起來。
她清楚地記得,那緊緊環在謝景辭腰上的手。
原本只是推拒,後來卻變成了攀上去。
一推一拉,一片混亂,不知是抗拒,還是想要更多。
那晚,沉淪的似乎從來都不止他一個人……
一認清這一點,溫寧心神極度不定,忙避開他的視線,向裏側走去。
然而她剛走出一步,腰肢卻被人環住。
寬闊的胸膛将她包圍,謝景辭傾着身,貼在她耳際:“你在怕什麽?”
他聲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敲到了溫寧的心底。
她心跳砰砰,腦海中思緒繁雜,不知該如何回答。
沉默了半晌,耳垂紅的快滴出血,謝景辭到底不忍心逼她,貼着那耳垂的薄唇漸漸用力,緩緩下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綿密的吻帶着些懲罰的意味,溫寧被迫仰起細長脖頸,薄唇略過之處泛起一陣酥麻,令她下意識地想逃離。
偏偏腰肢緊緊地握在他手裏,她不得不扶着桌案,咬緊了唇瓣。
察覺到她細密的顫抖,謝景辭終于收回了些許理智,深重的眸色緩緩褪去,将她那滑落的外衣拉起。
半晌,溫寧無力地靠在他肩上,張着唇喘息。
意識模糊之際,溫寧隐約聽見他說了句什麽,然而太過疲累,來不及細想她便陷入了黑沉的夜裏。
清晨,耳畔一陣喧鬧的人聲,鼻尖隐隐飄過些許甜香,溫寧緩緩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被抱上了馬車。
“醒了?”謝景辭托着她的腰,将人扶正。
車簾微微鼓起,窗外熱鬧的街市映入眼底,溫寧才隐約想起,昨晚他在耳邊的絮語似乎正是出門的事。
“這是去哪裏?”她看着過分喧嚷的街市,腦海中有些混亂。
“今日是越州的百花節,我們白日裏逛一逛街市,傍晚我送你去一個地方,等我辦完了事再去接你。”謝景辭解釋道。
“你去哪裏?”溫寧跟了他許久,心思也稍稍敏銳了一點。
“雁鳴山,從密道裏進山探一探。”謝景辭神色淡淡,去這危險之地仿佛如出門喝茶一般。
“那山好像很怪異……”溫寧看着他,目光裏隐隐有些憂心。
“不用擔心,這次只是去看看而已。”謝景辭捋着她微扣的指尖,低低安撫了一句。
許是裝了心事,即便今日的街市格外熱鬧,溫寧臉上也沒多少笑意。
直到下了馬車,謝景辭牽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穿行,仿佛被身邊的歡樂感染了一般,她微皺的眉頭才漸漸舒平。
兩側皆是各色攤販,糕點的甜香、馄饨的鮮味和鮮花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番市井獨有的熱鬧氣息。
教坊管得嚴,國公府規矩重,西地偏僻,溫寧鮮少接觸這些。認真算起來,這麽無拘無束地走在街市,倒是極少見的經歷。
她看的眼花缭亂,神情也鮮活起來。
“小娘子,郎君,這夏日炎熱,要不要來些楊梅渴水?”路過之時,茶鋪的小厮很有眼力見兒的招徕着兩位賞心悅目的客人。
細白的瓷碗中盛着紫紅的楊梅汁,上面還漂浮着些許冰塊,看起來十分清涼可口。
溫寧有些心動,便要了一碗。楊梅渴水酸甜可口,謝景辭倒沒拘着她。
只是當她飲了一碗後,目光又被漉梨漿勾住的時候,謝景辭稍稍有些皺眉。
比起楊梅渴水來,這漉梨漿冰鎮了更久,那嫩白的指尖一觸碰到碗底,便被冰的通紅。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放下的意思。
看到那通紅的指尖,謝景辭唇線緊抿。
剛想出聲勸阻之際,那嫩白的手指卻托着細瓷碗遞到了他面前。
“你要不要飲?”
她聲音又甜又清冽,仿佛被那深紅的楊梅汁浸染了一般。
謝景辭皺緊的眉頭忽然便舒展開來。
作者有話說:
謝景辭:我老婆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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