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換藥

雖是夏日, 但平京偏北,早晚已經有些涼意。

清涼的晨風徐徐地吹着,溫寧拉了拉薄被, 悠悠轉醒。

她的手還搭在外側枕頭上,仿佛是在抱着什麽一樣。

但那外側平平整整,明明什麽也沒有。

稍稍側過身,鼻尖隐隐萦繞着些許的烏木香氣。但若是刻意去聞,偏偏又聞不見了。

她有些混沌, 疑心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鼻尖的那縷香氣又格外有存在感。半晌,她眼眸一黯, 收回了指尖,放空着平躺了一會兒。

窗外, 湖水在日光下微波粼粼,一架藤蘿開的有些荼蘼, 濃綠的密蔭下坐着幾個談笑的侍女, 年紀不大, 手裏拿着針線活計,絮絮地說着閑話, 溫寧看着有些出神。

“姑娘醒了?”銀環端着水進來,隔着微動的紗幔瞧見了榻上的人正偏頭望着窗外。

溫寧目光懶淡地點頭, 身上還有些無力。

一進門,滿室的安神香的香氣仍未散盡,銀環打開那雕花镂空的黃銅香爐看了一眼,裏面的香灰鋪了一層, 當下便微微皺着眉:“姑娘昨夜可是又沒睡好, 我瞧着這爐子裏的香灰又多了些。”

“一開始睡不着, 便多放了一錠,後來倒是睡得很好。”溫寧淡淡地地開口。

銀環擰着帕子遞給她,一擡頭便瞧見姑娘臉上肌膚柔白細膩,像剝了殼的雞蛋一般:“我瞧着姑娘今日的氣色也頗好,但這安神香畢竟是藥,還是不能多用。”

溫寧抿了抿唇,她自然也知道安神香不可多用,但自從失了記憶,一閉眼就仿佛懸在深淵一樣,将落不落的,總沒有踏實感,只有用安神香麻痹了身體她才能忽略這種不安的感覺。

熱帕子一敷,她身上的無力感褪去了一些,輕輕擦過脖頸,一低頭,從微散的衣領裏忽瞧見左半邊胸脯上多了一個紅點。

将寝衣稍稍拉下一點,那雪色中的一處紅格外顯眼。

溫寧皺着眉,聲音有些困惑:“看起來像是被蚊子叮了,不是說這安神香也能驅蚊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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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環正擰着帕子,擡眼粗略地掃了一眼那指甲蓋大小的紅痕,沒太當回事:“平京的蚊子兇,姑娘這住處又靠湖,藤蘿水草的一多,可不就招蚊子了!我今日将這屋子在灑掃一遍,姑娘暫且塗抹些香膏吧。”

銀環說着便從櫃子裏給她拿了一個靛藍的瓷瓶,她也忘了這膏藥哪裏來的了,但這膏藥很靈,姑娘身子嫩,稍稍有個磕到碰到青紫紅腫的地方,塗了不久便會好。

“确實挺好用的。”溫寧指尖挑了一點,清清涼涼的,十分熨帖。

只是一塗上,淡淡的雪蓮香氣撲鼻,她又像被香味蠱惑了一樣,有些失神。

“姑娘,姑娘?”

聽見幾句銀環的叫聲,溫寧才回過神來,一擡眸面前擺着好幾匹顏色各異的料子。

“這都是老太君賜的,您選一選,揀着可心的我拿去針線房替您裁幾件,過幾日出門興許趕得上穿。”銀環将那布匹一一拿起來給她看。

鵝黃、淡青、缃色,溫寧指尖點過幾個,掠到了那嫣紅的料子上之時,忽然停住,心中滑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這匹嫣紅的也要?”銀環有些詫異。

“怎麽了?”溫寧看着那嫣紅一片,心底也有些疑惑。

“沒事沒事,只是姑娘從前不怎麽穿紅色,我以為姑娘不喜歡呢!”

銀環笑着,又拿起那料子在她身前比了比,“姑娘皮膚白,若是穿着紅羅裙,定然極好看。不久便是七夕了,前日相看的那位宋公子對您很有好感,這次七夕,想必他還會再來遞帖子,到時候姑娘正好穿着這身出門。”

一提到相看之事,溫寧心底一亂,丢下了布料随口說道:“到時候再說吧。”

“姑娘是覺得宋公子不好嗎?”銀環問道,她聽說這位宋公子是有名的才子,年紀輕輕便在翰林院當值,人長得也端正。

“不是不好。”溫寧垂着眸,不知道怎麽形容。這位公子人品和才學都沒得挑,祖母也親自把過關,她只是……沒什麽感覺。

“您走的這一個多月,明容姑娘和文容姑娘都定了親了,這府裏除了您,只有二房的音容姑娘還小些,尚未定親。連那位平康縣主,也因為落水那事也被迫定了親,躲在府裏這一個多月都沒出門呢!”銀環收拾着布料小聲說道,在她看來,世子身份高貴,姑娘和他糾纏不清并不是什麽好事。

“知道了。”溫寧沒有多言,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一醒來便從周圍人的只言片語中知曉了到這國公府的目的。是以祖母給她安排的時候,她也并未排斥。但感覺這東西很玄妙,她知道宋公子對她很有好感,但她的心仿佛早已被填滿了一般,沉甸甸的墜地有些心慌。

到了壽禧堂,給老太君請安的時候,她果然也問起了這事。

“阿寧,這宋家二郎又遞了拜帖來了,宋家是詩書世家,宋老太爺是頂頂有名的大儒,宋雲清年紀雖輕,但是才名遠揚,為人又謙和有禮,你不妨趁着這七夕見個面再好好考慮考慮。”

溫寧一低頭便瞧見了那桌案上的拜帖,筆鋒清雅有力,字如其人,和那位宋公子給她的感覺很像。

她不太想去見,但一擡眸對上外祖母關切的眼神,拒絕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罷了,還是見面的時候說清楚比較好,也不會傷了那位宋公子。

“我人老了,就希望你們都好好的。幾個姑娘差不多都定下來了,景越的婚事就在明年開春,只有景辭還沒着落……”老太君一念叨起來,眉頭微微皺着。

“世子正專心前程,這不才辦了一個大案麽,夫人不用着急。再說了,公主最近不是也在看着嗎,聽說燕南王妃今日剛見了面。”林嬷嬷勸道。

“原來是看中了燕南王,這次進京複命,他家的小女兒是不是也來了?那孩子小時候我見過一次,模樣是挺好的,燕南王世代忠良,深得聖心。與他家結親,既不會在身份上委屈了景辭,又不至于招惹聖心生疑。看來公主在景辭的婚事上着實費了不少心。”老太君感嘆着,也漸漸放下心來。

溫寧不太好意思這麽聽着大房的事,便一直低着頭喝着補湯,待兩人說完,她正好也喝完了。

一整碗補湯都喝完了,老太君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又想起:“景辭在梁園養着傷,梁園和憩園挨着,這補湯阿寧你回去的時候順便也給他帶一盅去吧。”

給謝景辭送湯?

溫寧一愣,想起昨日他的冒犯和晚上那不堪的夢境便有些慌亂,但念及老太君的慈愛之心,她還是接了過去。

剛到門前,淡淡的烏木香氣襲來,溫寧腳步一頓,忽想起了晨起時枕邊那若有若無的一縷香氣。

院內很靜,并未看見守門之人,她輕聲叫了幾句,也無人回應,便只好放慢了步子踏進去。

誰知剛走到外間,隔着屏風忽看見謝景辭正解着半邊衣衫換藥。

緊實有力、塊壘分明的身軀突然映入眼簾,溫寧一下便紅了臉。

似乎是察覺到了注視,裏面的人正巧也擡起了頭。被那銳利的鋒芒一掃視,溫寧連連地後退。

直到食盒抵到了桌子,輕聲一響,她才回過神,忙提着食盒解釋道:“大表哥別誤會,是祖母讓我來給你送補湯的,門外沒人,我不是……不是故意看到的。”

她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生怕被誤會。

但裏面的人面上毫無異色,溫沉的聲音隔着簾子傳了出來:“進來吧。”

只是送個湯而已,溫寧也沒想到那麽巧正好撞見大表哥換藥,每走一步,她的臉便紅上一分。幸而這會兒他已經拉上了外衣,又恢複了那副清冷的模樣。

“多謝表妹了。”謝景辭看着那放下的食盒,低聲道着謝。

“沒事,東西既已送到,那……那我就先走了,大表哥保重。”溫寧低着頭,不等他應答便要離開。

“喝杯茶再走吧。”謝景辭伸手去拿杯子,可似乎是牽扯到了傷口,骨瓷杯驟然從手中滑落。

“砰”地一聲,杯子落到地面,碎成了無數片。

那動靜太大,溫寧忍不住回頭,一眼便看到大表哥按着受傷的左肩,地下又是一片狼藉。

“大表哥,你還好嗎?”溫寧有些不忍心地轉過了身。

“沒事,只是傷口有些痛。”謝景辭聲音平靜,但眉間微微皺着,仿佛是在壓抑疼痛。

溫寧一看見他的神情便有些愧疚,若不是她突然闖入,大表哥不會連藥液沒來得及換,他現下這副樣子,她怎麽能一走了之……

“怎麽沒人幫你換藥,要不要我去幫你叫人?”溫寧猶豫着開口。

“不用,小傷而已,我自己來就行。他們可能是偷懶去了。”謝景辭說着,便艱難地動了動左肩,這一動又緊抿着唇線,看的溫寧十分不忍。

正巧此刻周弘正提着新配的藥包走到門口,剛想探頭,忽然察覺到一道冷冽的視線,立即又縮了回去,知趣地“偷懶”去了。

溫寧側身看向外間,外面依舊是空蕩蕩的,當下也有些生氣:“你還病着呢,這些小厮也太不盡心了。實在不行……要不我幫你換藥吧?”

她只是試探着一問,謝景辭卻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眸中似有歉意:“那便麻煩寧表妹了。”

傷在左肩,傷口不算深,偏偏位置尴尬,須得從右邊腋下穿過才能包紮的嚴實。

謝景辭坦然地将上衣解開,勁瘦有力但又不過分誇張的胸膛和腰腹全然袒露出來。

毫無保留地看見,溫寧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轟然倒塌,到底還是沒忍住臉龐微微熱着,耳尖紅的幾欲滴血。

餘光中瞥到她抿着唇,努力保持嚴肅的模樣,謝景辭不經意地笑了笑,這一笑引得左肩微顫,剛灑上的藥粉又掉落了些。

溫寧以為他是吃痛才動了一下,目光掠過那已經結痂之處時,略有些疑惑,不過她畢竟從未受過這樣長的傷,當下只好勸道:“可能是有些疼,大表哥你忍着點。”

“好。”謝景辭沉靜地開口,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的确實在隐忍,只不過不是那傷處,而是她落在頸側的溫熱的呼吸,和滑落的一下一下拂着他身軀的發絲。

敷上了藥粉,溫寧一手将紗布按在他傷口下的鎖骨處,另一手吃力地繞到他的右邊,看起來仿佛是在張開雙臂擁抱他一樣。

“大表哥,麻煩你擡一下右臂。”溫寧輕聲說道。

直到真正幫他纏着紗布,溫寧才感受到兩人的體型有多大的差距。他個子高,肩寬窄腰,現在坐直身體躺在床上,溫寧只好曲着膝蓋墊在床沿上才能将紗布從他腋下繞過去。

然而執着白布的右手一繞到身後,溫寧便不得不與他耳際相貼,清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忽然便讓她想起了昨晚夢境裏帶着汗意的粗重喘息。

她心一亂,手下便不穩,白嫩的手掌一不小心按在了他的鎖骨上。掌心之下一片微燙且硬實的觸感,溫寧連忙松開,慌亂地撩起滑落的發絲。

繞過來時,溫寧餘光裏偷偷打量了謝景辭一眼,他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方才的緊張頓時放松了一些。為了方便,她整個人也上移了一些,跪坐在床沿上。

溫寧小心又謹慎地控制着身體,纏了三圈,雙腿微微有些酥麻,緊繃的腰肢也有些顫抖。

視線一移,卻不小心發現他右肩上竟有個深深的牙印,溫寧臉一紅,立即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一通百通,這會兒再一想起他身後那些月牙形的掐痕,微紅的臉又變成了酡紅。

沒想到這大表哥看上去一本正經,背地裏卻這麽放縱!

果然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怪不得昨日一見面便去拉她的手!

溫寧暗暗定了定心神,最後一圈繞過來時,她額上已經生了些許汗意,指尖飛快地打着結,想要趕快下去。

然而,包紮的結剛打好,她跪坐的膝蓋一麻,整個人忽然跌坐了謝景辭腿上。跌落的一瞬間,似乎是怕她後仰,謝景辭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她腰,将人按向了懷裏。

溫熱的柔軟緊緊貼在了他緊實的身軀上,溫寧愣了一瞬,面色忽然爆紅。

“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她小聲地解釋着,貼在他腰腹上的手立即松了開。

她想後退,但扶在她腰上的手卻并沒有松開的意思。

不但沒松開,兩手一掐,他修長且寬大的雙手便将她整個腰腹都牢牢地掌握住。

“大表哥,你……你這是做什麽?”溫寧扭動着身體,但箍住她腰上的手卻越收越緊。她緊張地擡眸,額發擦過他的下颌,忽然便撞入一雙幽深的眼眸。

“待着別動。”他低低地開口。

溫寧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直接掐着腰按在了腿上。她剛想出聲呵斥,但話還沒說出口,櫻唇便一下被他的手堵住,緊接着眼前一黑,帳子也被拉上了。

他這是做……做什麽?難不成大白日的便要對她下手?

溫寧吓的雙手胡亂推着,正當她恐慌之際,外面卻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謝兄,景辭,謝景辭你在不在?”

那聲音張狂肆意,大有不看到人便不罷休的态勢,溫寧驟然明白過來立即噤了聲。

“奇了怪了,這房間裏怎麽沒人,難不成在睡覺?”梁骥邁進了內室,只看到了那拉的嚴嚴實實的玄黑帳子。

腳步聲一點點接近,溫寧心底一慌,忍不住掐了他一下。

謝景辭這才出了點聲音,低沉微啞,仿佛是剛醒一般:“方才在睡,找我什麽事?”

“這都中午了還睡着,可不像你的作風啊!”沒人招待,梁骥倒也不見外,自斟自飲了一杯茶,“也沒什麽事,聽說你醒了順道過來看看。”

“那邊怎麽樣了?”謝景辭引着話題問起了公事,看見她臉色憋得通紅,捂在她唇上的手才慢慢松了下來。

溫寧小口地喘着氣,一平複下來看着眼前這場景忽然又有些頭痛。

外面有人,她躲在帳子裏,似乎也是這樣玄黑的帳子……她頭越來越痛,連謝景辭伸手撫着她的脊背都沒空推開。

“去了半條命了!你這一擊可真狠,老頭子被氣得病了好幾日,這會兒還下不了床呢。”梁骥笑的開懷,仿佛話中說的人不是他生身父親。

“別高興的太早,越州的那幾個莫名地死了,剩下的又都不知情,一時半會兒還揭不了他底。”謝景辭聲音中并不見喜悅。

“知道了,老奸巨猾,他太謹慎了。”梁骥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斂,眼神變得有些陰沉。

“況且他還留了一手,控蠱之人跑了,要想連根拔起還得費一番功夫。”謝景辭一邊沉聲解釋,一邊安撫着懷中的人。

“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狡兔三窟,我這就去繼續查着。”梁骥有些坐不住。

然而一眼掃到那桌子上補湯,和地下的碎瓷片,他目光若有所思,在那緊閉的帳子上又停了一瞬。

腳步聲漸漸遠去,溫寧緊繃的神經松下來一些,然而腦海中畫面交雜着,一時分不清是現在還是過去。

“好點了嗎?”謝景辭俯身以額相抵,指尖輕輕揉按着她的太陽穴。

這動作太親密、太自然,溫寧一愣,有一瞬間忘了頭疼,下一刻驟然想起自己現在是以着什麽樣的姿勢坐在他腿上,紅着臉又一把将人推開。

帳子一拉開,極盛的日光刺到的溫寧閉着眼,她來不及睜開,便要下榻去。

一眼掃過那榻前散落的碎瓷片,謝景辭眉心緊緊皺着,在人将要落地踩到之前一把攬住她的腰,将人又抱了回去。

“你幹什麽?”溫寧輕呼了一聲,雙手抵着他的肩掙紮着。

“地下有碎瓷片。”謝景辭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膝,将人緊緊地抱在懷裏。

“我不會踩到……”溫寧低頭看了一眼那鋒利的碎瓷片,心底确實有些後怕,但嘴上卻絲毫不服軟。

可當她目光微微上移,掙紮的身子頓時僵住了。

門外,遠走的梁骥不知何時折了回來。

他眼睛瞪的滴溜圓,眼神在他們身上轉了幾圈,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作者有話說:

謝景辭:苦肉計,老婆一定會憐惜我吧,嘿嘿。

女鵝: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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