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綿長

夜半起了風, 涼氣驟然加重。

室內的燈全都熄了,黑黢黢的一片。只有外面的天幕上偶爾劃過一道閃電,帶來片刻的光亮。

溫寧攥着細頸瓷瓶, 屏住了呼吸,緊緊盯着那外間。

忽然,暗夜裏“砰”的一聲,她被吓得一顫,再定下心來, 才明白大約是什麽重物被碰的掉地了。

溫寧心神一慌, 順着聲音望過去,那窗臺之下什麽也看不清, 只有簾幔被夜風吹拂着,忽而揚的極高, 忽而又被甩到牆上,一起一落, 看的溫寧膽戰心驚, 頗不平靜。

地毯上的窸窣越來越近, 她握着瓷瓶的手也越來越緊。

突然一道紫色的閃電在天幕上炸裂開,亮光一照, 溫寧頓時便僵住了。

原來那從窗戶裏進來的根本不是謝景辭。

而是一條蛇,手腕粗的赤色花蛇!

現下正昂着頭, “嘶嘶”地吐着信子陰恻恻地盯着她。

“啊!”溫寧驚叫了一聲,臉色煞白,手一抖,細瓷瓶噼裏啪啦碎了一堆。被這聲音一鬧, 耳房裏正在熟睡中的銀環立即披了衣過來。

一推門, 便又是一聲尖叫。

門外傳來了動靜, 那蛇掉了頭又朝着銀環吐着信子。

“有……有蛇,怎麽辦啊姑娘?”銀環被吓得兩股戰戰,扶着門進退兩難,連聲音裏都帶了哭意。

“去叫人!”溫寧聲音有些顫抖,連忙叫着道。

裏面一傳來聲音,那蛇被一激,忽然又調着頭朝溫寧蜿蜒爬去。

Advertisement

“別過來啊!”眼看着那蛇越來越近,溫寧額上冷汗直冒,縮着身子往後退。

可那蛇像是認定了她一樣,忽然加快了速度。

溫寧一急,連忙把手邊能摸到的東西,枕頭、被子、毯子通通都砸了過去。

亂七八糟地落了一地,那蛇被褥子一困,掙紮了好一會兒。

可随即一鑽出來,那瞳孔一豎,“嘶嘶”地更加攝人。

沒了遮擋,溫寧已經被逼到了角落裏,可那蛇卻驟然直起了細長的蛇身,看起來正在蓄力中。

像是找準了目标,忽然,那蛇微微一弓便要騰起。

千鈞一發之際,溫寧被吓得閉上了眼,腦子裏一片空白。

然而預想中的滑膩冰冷和鋒利的尖牙卻并沒有到來,只聽“噗呲”一聲,溫寧再睜開眼,那蛇已經斷成了兩截,掉在了地上。

危險驟然褪去,溫寧驚魂未定地看着來人。

謝景辭正背着窗站着,手裏正握着一把滴血的劍,夜風獵獵,将他的衣角吹的揚起。

“沒事吧?”他神色微凝,快步上前。

窗外正電閃雷鳴,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謝景辭身上沾了點水汽,停在她臉頰的手還是涼的。

溫寧搖了搖頭,似乎是被吓得狠了,這會兒格外地乖順,也沒問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等她稍稍平複一些,剛想着開口問詢,忽然,那斷成兩截的蛇又跳了一下。

溫寧突然被一吓,身體一顫,下意識地埋進了眼前人懷裏。

“已經死了,這下徹底放心吧。”謝景辭撫着她的背安慰着。

“我知道。”溫寧悶聲悶氣地答道,可抱着他的手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死死地不願松開。

“只是看起來醜陋了點,但沒有毒性,不用怕。”謝景辭又輕聲勸了一句。

蛇這種東西,便是沒有毒性也讓令人害怕。溫寧沒說話,這會兒一想起那鮮紅的信子、陰毒的瞳仁和那滑膩的蛇身便忍不住一哆嗦,反而抱的更緊了。

銀環剛領着人走到門外,這會兒一探頭看見了內室裏緊緊抱着的兩個人,心裏一驚,連忙擋着身子将帶來的小厮推了出去:“沒事了,已經處理好了,你下去吧。”

小厮遠遠地只看見地下斷成兩截的蛇身,輕輕地“咦”了一聲,似乎是沒想到這寧姑娘還有這麽大的膽子。但他也沒敢多問,拎着東西又出了門去。

待人走了以後,銀環才進來着手收拾,她低着頭,看見謝景辭一點兒也不驚訝。

溫寧本來已經慢慢平複下來了,但餘光裏看見銀環見怪不怪的反應頓時又有些臉熱,這麽看來,他們從前果然……溫寧臉一紅,索性埋在他懷裏不解釋了。

地上滿是碎瓷片,被子枕頭全都扔了一地,床鋪上還濺了幾滴蛇血,格外狼藉。

待銀環收拾好後,溫寧躺在新換的冰涼的床鋪上還是忍不住害怕,總覺得那暗處不知那裏便會突然鑽出一條蛇來。

這會兒外面正電閃雷鳴,時不時一道驚雷滑過,又愈發加重了她的害怕。

“不會有事了,你放心睡吧。”謝景辭替她檢查了一遍門窗,确認無事後走到身邊說道。

“我已經在睡了。”溫寧別過身去,輕聲地回應,仿佛真的快睡着了。

她嘴上這麽說着,可窗外雷聲一打,她的睫毛便跟着一顫,緊緊抿着唇線。

謝景辭低低地笑了一聲,倒也沒拆穿,而是轉身給她點了一盞微弱的小燈。

昏黃的燈光一照亮,映在牆壁上,襯的內室都溫暖了許多,溫寧那微微顫抖的眼皮也逐漸放松下來,只是抓着寝被的手仍然有些不穩。

“你不走嗎?”等了許久都沒聽見關門的聲音,溫寧看着那牆壁上的身影小聲地問道。

“下雨了。”謝景辭靠在窗邊的榻上,聲音裏有些疲累,“等雨停了就走。”

想起他剛進門時身上的水汽和微涼的指尖,溫寧抿着唇,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何況,下雨大約也只是一個借口吧,他那麽聰明,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害怕。

雨一下,又刮着風,室內漸漸生了涼意,溫寧裹在薄被裏,一點兒睡意都沒,不知不覺間便看着那燭火投射的影子,慢慢出了神。

許久,她悄悄地回頭,借着昏暗的燭光隐約瞧見謝景辭不知何時已經躺到了軟榻上,那軟榻不算大,是專為她做的,謝景辭修長挺拔,一躺上去,将将夠容納他的身體。

他來得急,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夜裏又這麽涼,溫寧猶豫了片刻,到底是有些心軟,還是從櫃子裏找出了一件薄毯,走過去輕輕地蓋到了他身上。

謝景辭素來警惕,毯子一落下,他忽然便睜開了眼攥住了眼前的人的手腕,緊接着稍稍一使勁便将人拽倒在了榻上。

“夜裏涼,我只是想給你蓋一下毯子而已。”溫寧掙紮着爬起,連忙解釋道。

謝景辭定定地看着她,聲音微啞:“現在不趕我走了?”

“你……”溫寧臉色微紅,避開他的視線。他果然看出來了,看出來那細頸瓷瓶原本是為他準備的。

這麽說,他前幾晚夜闖閨房确實也都是真的了?

方才的一點心軟頓時煙消雲散,溫寧紅着臉伸手推開他:“無恥!”

“我怎麽無恥了,你一件件地說說看?”謝景辭眼角帶着笑意,聽起來雲淡風輕,可身子一側,便将人逼到了裏側。

他做的那些事,她怎麽好意思說出口,定然又是在逗弄她。

一認清現下的處境,溫寧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直起身便想榻上下去。然而謝景辭側身在外面,像座無法跨越的小山一樣,将她的去路堵的嚴嚴實實。

溫寧伸手去推,手臂卻被他一把擒在手裏。她不甘心又擡起了腿,可謝景辭一屈膝,便将她的腿牢牢地別住了。

“放開我呀……”手腳都動彈不得,只剩嘴巴能動,溫寧忍不住開口罵他。

一張口,謝景辭忽然神色微斂,帶了點警告意味:“快睡覺,再說話我就堵住你的嘴。”

他眸色沉沉,只一眼,溫寧頓時便紅了臉,明白了他是想用什麽堵,即刻便噤了聲。

可被這麽一吓,她眸中又霧氣漣漣,咬着唇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委屈。

“想到哪裏去了。”謝景辭低低地一笑,薄唇貼上她緊抿的唇線,稍稍一用力,她的唇便嗚嗚咽咽地說不出話來。

就這麽……這麽簡單?

一被放開,溫寧小口喘了喘氣,随即微微紅了臉。

都怪他前幾日那麽孟浪,要不然她怎麽會想歪。

她別扭地側過身子背對着他,眼不見心不煩。

“別鬧了,你安靜一點,讓我抱着睡一覺。”謝景辭眸中染了些笑意,從後面環住她的腰,埋在了她的頸側。

微熱的氣息一靠近,溫寧便忍不住繃直了身體。可無論怎麽掙,都被按在這方寸之間避不開。

軟榻不大,兩個人前胸貼後背,溫寧本以為身後被這麽滾燙又有力的貼着定然睡不着,卻沒想到她不多時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綿綿不絕地下了一整夜,兩個人相擁而眠,呼吸交纏在一起,像雨聲一樣綿長。

溫香軟玉在懷,謝景辭這一夜睡得極好。

等他睜開眼的時候,難得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

窗外蒙上了一層霧氣,厚厚的雲層壓着,看起來今日大約還要有一場大雨。

溫寧睡得正好,昨晚睡前還別別扭扭的貼着牆壁,但一睡着仿佛是怕冷,手腳并用地往他懷裏鑽。

溫熱又柔軟的身體伏在他身上,清淺的呼吸落在他頸側,謝景辭眸色一沉,往日自诩的自制力在此時不值一提,薄唇一寸寸撫過她的睡顏,最後在眉心上落下一吻,才将人放回內室的床鋪上。

夾雜着霧滴的晨風一吹拂,他才徹底清醒過來,又恢複成往日那般神色冷峻的樣子,從湖邊繞回了梁園。

只是今日這院子安靜地過分,連一直守着的周弘都不在。

謝景辭心底微沉,一推門,果然看見了一個衣着華麗、後背挺直的身影。

“回來了?”福安公主轉過身,淡淡地問道。

“給母親請安。”謝景辭沉聲說道,像往常一樣。

“從哪兒回來的?大早上的,我等了你快一刻鐘。”福安公主低頭抿了抿茶,但那餘光顯然是在打量他的衣着。

一看清他那微散的領口,眉心微微地皺着。

“睡不着,到湖邊散了散步。”謝景辭簡單解釋了一句。

“散步?”福安公主擡起頭,目光如炬,“在哪裏散的步,竟讓你散了一整夜?”

“我自有分寸,母親不必操心。”謝景辭聲音平靜,說完轉身便朝室內走去。

“不必操心?再不操心你是不是也要像那些纨绔一樣夜夜不歸了!”福安公主重重地放下了杯盞,聲音裏帶了些許薄怒。

可內室的人像是沒聽見一樣,她氣得走到了窗前平了平心神。只是一擡眸,卻直直地對上了那表姑娘的住所。

這蓮鴛湖是個葫蘆形狀,兩側大片的湖泊将梁園與憩園隔得很開。

可今日從這這個窗子向外看,福安公主忽然發現謝景辭讨要的這一處與對面那位表姑娘的住所恰好處在了葫蘆的“細腰”處,只隔着一片不算寬的湖泊,甚至連對面檐下挂的風燈都看的清。

視線一收回,福安公主捏緊了帕子,冷哼了一聲:“我說你當初怎麽突然要修葺前院的住所,還偏偏讨了我這裏一處偏遠的屋子,原來是打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心思!”

謝景辭更完衣出來,聽見這話倒也沒有反駁:“既然母親知道了,那正好借這個機會,兒子想請母親出面派人前去提親。”

“提親,去哪家提親?”福安公主神色微凝,盡管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想,但她也沒想到兒子承認地這麽坦蕩,甚至還直接要提親。

“忠毅侯府。”謝景辭定定看着她,随即鄭重地下了跪。

“你瘋了?”福安公主後退了一步,看着兒子挺直的脊背,聲音有些失控。

“兒子很清醒,本想尋個正式的時機告知母親,但擇日不如撞日,母親既然知道了,也省的我多費口舌。”謝景辭态度堅決。

“可忠毅侯剛出了事,通敵叛國,人人避之不得,你這會兒要去提親,豈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福安公主氣得頭上的步搖都在晃動。

“忠毅侯不會通敵叛國,何況,這罪名只是因為涼城戰敗被人誣告而已,聖上還未下定奪。”謝景辭沉着地解釋。

“就算聖上尚未定奪,但忠毅侯被從前線召回,圈禁在府裏總是事實吧?我往日是怎麽教你的,我們這樣的出身更要謹言慎行,處事周密,你從前不是做的很好嗎?不久前又立了大功一件,眼看着又要擢升了,怎麽這個時候偏偏犯了糊塗?”福安公主婉聲勸道。

“眼見不一定為實,涼城之戰有蹊跷。我本是想等忠毅侯之事平息後再與您說起提親之事,但眼下既已說了,早晚都是一樣。”謝景辭聲音也稍稍緩和了一些。

“平息?怎麽,你不但要提親,還要親自插手這件事不成?”福安公主額上青筋直跳。

“此事本就是兒子的分內之事,于情于理,我都必須去做。”謝景辭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你!”福安公主素來沉着冷靜,可現下指着他的手都在抖,看着兒子那堅毅的神情和筆挺的脊梁,她還是嘆息了一聲,“朝堂之事,你自有判斷,我便也不多說。但提親之事……”

福安公主皺了皺眉,轉身将那帶來的畫卷遞給他:“這是雁南王的小女兒,論身份論教養都是極好的,容貌雖然比不上那位表小姐,但勝在端莊,你往後越走越高,這國公府遲早是你的,偌大個家業,還是要有個能幹持家且身份尊崇的妻子才能壓得住。”

“溫寧很好。”謝景辭并未伸手去接那畫卷。

“她的确是個好孩子……”福安公主倒也沒有反駁。

為數不多的幾次幾面,這位容貌出衆的表小姐表現的都頗為得體,但一想到她的性格和身份,福安公主又稍稍皺了眉,“可她畢竟流落在外十幾年,沒有接受過世家的教養。”

“被人拐走并不是她的錯。”謝景辭并不認可。

“确實不是她的錯,但你們不合适……”福安公主緊皺着眉。

“合不合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提到這裏,謝景辭忽然眉間一冷,“母親以為的合适是什麽,是長姐和太子那樣的嗎?”

“太子怎麽了,令容現在是東宮之主,往後就是一國之母,身份尊貴,一世尊榮,有什麽不好?”福安公主也提高了聲音。

“若是真的好,長姐這一次就不會滑胎了。”謝景辭冷冷地開口。

“滑胎只是意外,都怪三房那個不安分的庶女,她不是已經被褫奪封號了嗎,這就說明太子還是以你長姐為重的。”福安公主忽然起了身,避開了他的視線。

“可沒了就是沒了。”謝景辭卻着意擡起頭看向她。

“你這是在怪我了?”福安公主聲音微顫,眼角稍稍有些紅。

“兒子不敢。”謝景辭聲音沉着,“我只是不想像長姐一樣,除了規矩和體面什麽都不剩了。”

“這種話你都敢說,你翅膀硬了,又深得聖心,我這個做母親的管不了你!”福安公主氣得拂袖離去。

大門“砰”的一聲關上,這動靜不小,引得對面也稍稍注了意。

溫寧剛起了身,一推窗便看見福安公主氣沖沖地從對面出去,目光一滞。

聽說公主是個華貴又冷情的性子,大清早的卻在素來驕傲的兒子那裏發了這麽大脾氣,溫寧眼眉一斂,便大約明白了原委。

此時,銀環正拿着裁好的嫣紅的襦裙走過來,一擡頭看見姑娘坐在窗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姑娘,衣服已經制好了,您今晚還去赴宴嗎?”

溫寧垂着眸,沉吟了片刻,還是低低應了一聲:“去。”

若是她沒記錯,這位宋公子,似乎原本就是福安公主先引介給老太君的。

她嘆了口氣,這些事,今晚不得不給個交代了。

作者有話說:

寧嬌嬌:哼,我都被你帶壞了。

下一章狗子要發瘋了,女鵝也要想起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