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婚上
深秋的平京, 梧桐葉落,秋高氣肅。
自越州案和西境平亂之後,平京城裏幾家歡喜幾家愁。
在長達數月如秋風掃落葉的大洗牌中, 風頭最盛的要數戍守邊關二十年的忠毅候了。
此次回京複命,忠毅侯不但洗清了通敵的罪名,更論功行賞加封了一等候,特賜居于平京,烜赫一時, 頗為引人注目。
人紅是非多, 當聽說這個新加封的忠毅一等候還有個生的極其美貌的女兒,并在父親加封的同時也得了聖上親封的鄉主名號時, 一時間平京的貴夫人們紛紛托了媒人上門。
然而不久媒人們便帶回了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這位美貌的鄉主已經名花有主了……
更令人心碎的是,與她定親的竟是同樣名振京城, 在越州案和平叛中立下大功的謝家大公子。
這麽一來,不但兒媳婦沒了, 連京城擇婿的标杆也沒了, 這場親事在平京的夫人們和未婚少男少女中掀起了不小的風浪。
與此同時, 衆人都不禁伸長了脖子對這場婚事翹首以待。然而不待婚事到來,僅是下聘當日的排場便足夠令人咋舌了。
忠毅一等候的府邸是聖上欽賜的, 與國公府只隔了一條街。
下聘那天,從國公府裏擡出的禮箱足足從街頭擺到了巷尾, 橫貫了整條街,聘禮之豐厚,即便在這權貴雲集的平京也是罕見。
下聘都這般隆重,又不禁令人想象起真正大婚那日會有多麽熱鬧。
但與這場轟動的親事相應的, 則是這平京城裏另一樁令人琢磨不透的婚事——平康縣主的出嫁。
平康縣主身為京中貴女的典範, 當初宴席失儀之後, 纨绔上門求娶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時值恭郡王加封親王,正是炙手可熱之際,因此無論那纨绔如何糾纏撒潑,平康縣主始終不開門,沒有應允這樁婚事。
一連拖了幾個月,正當衆人以為此事要黃了之時,奇怪的是,平康縣主忽然應了,并且下聘、請期的六禮都未遵循,整個婚期快的令人摸不着頭腦。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竟匆匆地便嫁了過去,随後又立即搬出了平京。
定親之草率,行事之匆忙,婚禮之簡陋,凡此種種與平康縣主往日裏名門貴女,心高氣傲的姿态截然相反,着實令人生疑。
這樣着急的婚事顯然是為了遮掩什麽,又或者是為了逃避什麽。
一時間,平京城裏流言紛紛。既有暗暗地猜測平康縣主這是因為心上人另娶他人,傷透了心才匆匆把自己嫁出去的;也有盯着她的肚子,疑心是為了遮掩孕事才匆忙出嫁的。
不過不論是怎樣的猜測,都與情之一字相關,但直到不久後恭親王謀反之事爆了出來,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平康縣主這匆忙的婚事既不是傷心,也不是掩孕,而是為了保命。
原來越州案與邊關叛亂的幕後之人正是恭親王。非但如此,連端陽節落水之事後他領的京畿巡防中也安插了不少傀儡。事情敗露之後恭親王還曾做困獸之鬥,意圖通過手中僅剩的傀儡行刺,最後被親子檢舉揭發之後才徹底伏誅。
至此,一樁從越州到西境埋藏已久禍患終于拔除,往日顯赫的王府最終在滔天大火中盡數化為了灰燼。
遠嫁的平康縣主雖則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褫奪了封號。那纨绔知曉了當初匆忙成婚的真相後,頓時怒不可遏,将其休棄。
兜兜轉轉,昔日的京中貴女心機算盡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
事情傳到溫寧耳朵裏時,她正在國公府裏為老太君祝壽。
這會兒又到了去年初進府的那個時節,正值老太君七十一壽辰,國公府裏和從前一樣張燈結彩,顯赫喧嚷,絲毫沒有改變。
然而時隔一年,物是人卻非。去年在壽宴上光彩逼人的貴女成了衆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而曾經身份低微,默默無聞的表姑娘卻即将成為這府裏未來的女主人,令人唏噓不已。
往事已矣,失去了她最引以為傲的尊貴身份,怕是比死還要讓梁懷玉難受吧……
溫寧既沒有順着那些奉承她的人評頭論足,也沒有搭理那些忿忿不平的人,為了躲個清淨,索性一個人去了憩園附近。
蓮鳶湖,紫藤架,垂絲海棠,還有那兩座湖邊小築上相對着搖曳着的風燈都和從前一樣,但站在湖邊的人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去年今日,她初到這裏不久,成日裏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如今她依舊有些緊張,只不過緊張中又帶着些許羞澀與歡喜。
“怎麽走到了這裏?”謝景辭不知何時也離了席,從紫藤架下走了出來。
熟悉的聲音一傳來,溫寧站在假山旁回過頭去,眼眸中又驚又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他們的成親之日了,在此之前見面怕是有失禮儀。
但謝景辭在她面前顯然不會顧忌什麽禮儀不禮儀的,片刻未考慮擡起步子便朝她走過來。
“你別過來了,萬一讓人看見了怎麽辦……”溫寧慌張地看着他,低聲推拒着。
“侯爺管的緊,我們都好多日沒見面了,你難道不想我?”謝景辭往前一步扣住了她的腰,低低地問道。
“誰會想你,父親那是有先見之明……”溫寧紅着臉別過頭去,一想起當初剛遷到平京之時的事情便忍不住想笑。
現在的這座府邸是聖上親賜的,搬進來之前,忠毅候對一切都很滿意,唯一提出的修整之處就是加高院牆,為了防誰顯而易見。
“真不想?”謝景辭偏偏欺身上前,将她抵在了假山上。
退無可退,溫寧被他的身影罩在了假山上,一心急,酒勁随着熱氣上了頭,便懵懵地點了點頭把心裏話說出了口:“想……”
“怎麽這麽乖?”謝景辭對她的坦白稍稍有些詫異,目光下移,落到她微紅的臉頰頓時便明白了。
“被灌了多少?”他捏了捏那緋紅之處,軟嫩滑膩,頗有些舍不得放開。
如今既已定了親,想要攀附她的定然不少,在祖母壽宴這樣的場合上,難免會被勸酒。
“一杯?”溫寧擡起頭,眸中水光潋滟,“還是……兩杯?”
她掰着手指認真地回想着,自己也記不太清楚。
“這麽點兒酒就醉了,到了結婚那天可怎麽辦?”謝景辭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話音剛落,溫寧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
結婚當晚,夫妻雙方要飲上一杯合卺酒,寓意二人永結同心。
“醉了睡覺便是……”溫寧紅着臉小聲說道。
她開口時,眼睫微動,撲閃撲閃的仿佛掃在了他的胸膛,勾的心癢癢的。
謝景辭聲音微啞:“你睡了,我怎麽辦?”
他總是說些讓人難以招架的話,溫寧偏過了頭去,心跳砰砰。
從提親到大婚隔了半年多親近,日常相見連一個擁抱都是奢侈,每每看到他深重的眸色,溫寧便忍不住有些慌亂。
“害怕了?”謝景辭收緊了手臂,胸膛緊緊地貼着她的後背。
隔着薄薄的一層血肉,那砰砰的心跳壓根遮掩不住。
溫寧被他逼到了角落裏,臉頰微醺,雙臂只是虛虛地推着。
“要不然,你提前交點利息?”謝景辭捏着她紅的快要滴血的耳尖,低低的蠱惑道。
身前是他,身後是石壁,無處可逃。
溫寧眼波盈盈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絲疑惑:“怎麽交……”
謝景辭并未開口,捏着她耳尖的手一松,慢慢滑到了她扣的嚴嚴實實的衣領上。
指尖擦過一點頸側的白皙,溫寧跟随着那移動的指尖止不住地顫着,稍稍有些清醒。
“不行……”她咬着唇,按住了謝景辭試圖從衣領裏探進去的手。
被軟軟地擋着,謝景辭倒也沒執着,指尖微收又緩緩上移到她柔嫩的唇瓣上,誘哄着道:“那你要不要主動親親我?”
一只手搭在她的衣領的扣子上,一只手按住她的唇瓣,都帶有強烈的危險意味。
溫寧猶豫了一瞬,悄悄從假山的縫隙裏環視了一圈,四下寂靜,只有湖波微蕩,和遠處咿咿呀呀,婉轉悱恻的戲腔。
她這才踮起了腳尖,仰着頭輕輕去碰他的薄唇。
但他實在太高了,溫寧腳尖繃直了腳尖,也只能微微觸碰到他的下唇。
柔軟的唇一觸即離,溫寧繃着的腳有些支撐不住,踮起的腳尖剛要落下,一雙寬大的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腰将人帶向了自己。
“這點怎麽夠?”謝景辭輕笑了一聲,随即眸色一轉,便将人按在了石壁上,深深的吻了下去。
如果說她方才的一吻是鵝毛點水,謝景辭此番便是驚濤駭浪。
突如其來的洶湧令溫寧有些承受不住,腿腳稍軟,便又被他的手臂帶了上去,貼的更緊。
身體仿佛懸空了一樣,又仿佛像溺水之人,溫寧一片迷亂中,只好擡起細白的手腕勾住了他的脖頸。
兩個人在假山的石縫裏吻的難分難舍,仿佛忘記了時間一樣。
明容正好出來散散酒氣,遠遠的看見假山縫裏有兩個擁吻的人震驚地說不出來話。
待認出了抱在一起的人是誰之後,又驚訝地差點叫出了聲。
被走在一旁的江嬈眼神一制,明容立即捂住了嘴,兩個人又退了回去。
待走遠了一些,明容神情仍然有些呆滞:“剛剛那個人竟然是大哥哥嗎?我一直以為這樁婚事只是聯姻,他們什麽時候感情這麽深了……”
江嬈笑了笑沒出聲,看起來似乎早就知道了。
她實在太過淡定,明容這會兒才回過神來:“二嫂,怎麽連你也知道了?何凝也是,今天無意中聽她說她要送的禮品已經備了快一年,我還好奇,她什麽時候和大哥哥交情這麽深了,竟然提前一年準備禮物?原來,你們早就看出來了?”
“你一點兒也沒看出來麽?”江嬈掩着嘴笑了起來,“先不說從前,只說那陣勢那麽大的聘禮。都快把大房搬空了一半,你身在府裏,難道就什麽也沒發覺?”
明容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大哥哥那麽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哪敢往這方面想。更何況阿寧那樣嬌嬌弱弱的,我也不敢猜她竟有這樣大的膽子……”
可她話還沒說完,她口中那“嬌弱”的人便颠覆了她的猜測,狠狠地咬了謝景辭一口,明容立即便收回了話,啞口無言。
原來酒勁一退,溫寧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又被他欺負了一番,紅着臉打掉了眼前人緊抱着她的手。
一偏頭,順着清淺的水面看見了自己潋滟的過分的面容,她仍是不解氣,又在謝景辭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才轉身跑掉。
而素來冷峻淩厲的謝景辭就那麽笑着任憑她出氣,甚至還寵溺地摸了摸她的發頂……
明容愣愣的看着,一時間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大婚的日子轉瞬即至,國公府裏空前的忙碌和熱鬧。
自半月前起,所有的角門都大開着,流水般的東西一箱箱地運進府裏,紅綢一挂,滿眼皆是紅彤彤的喜慶之意。
世子的大婚,全府上下皆繃緊了弦,絲毫不敢松懈。福安公主又一向是個精細的人,連席上用的碗碟都講究要和菜品相配,足見對此次婚宴的重視。
隔着一條街,忠毅侯府也難得的熱鬧。
唯一的女兒要出嫁,嫁的還是定國公府的世子,從前戰場上的同僚和下屬皆遠道前來祝賀,為這侯府又增添了一份氣勢,仿佛不是要嫁女兒,而是要上戰場了一般。
婚宴在晚間,但白日裏還有各種瑣碎的禮節,溫寧一大早上便被叫了起來,準備梳妝。
嫁衣和蓋頭的樣式是早就選定好了的,其他的陪嫁物品也一一都準備齊全了,滿滿當當地裝了三間廂房,與國公府的聘禮也不遑多讓,足見侯府的誠心。
細長的麻線繞在兩指之間,自額上一路下來,細小的絨毛随着那線繩簌簌地掉落。
絞完了臉,薄粉敷面,紅唇微點,再換上繁複的嫁衣,溫寧已經有些坐立不安。
午時未到,在一陣鞭炮和鼓樂之聲中,她戴上了蓋頭,由喜娘牽着上了轎子。
鞭炮聲震耳欲聾,溫寧心裏砰砰直跳,生怕行差踏錯。
直到下了轎子,柔軟的指尖被一雙修長且有力的雙手緊緊的包裹住,她才稍稍安下心來。
人聲嘈雜,腳步碎亂,進府、拜堂,溫寧腦海中一片混亂,全靠那雙手牽引着。
進了喜房,坐到了榻上,耳邊一陣清淨,紅燭靜靜地燃着,溫寧罩在紅蓋頭裏,慢慢生出些睡意來。
直到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像是撥動了腦海中緊繃着的弦,她忽然便緊張地睜開了眼。
作者有話說:
結局要交代的東西比較多,明天還有個大婚的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