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提親
一夜兵荒馬亂, 整個東廂人仰馬翻 。
一盆盆血水從房間裏端出來,銀環端着盆的手都在顫抖。
溫寧待在裏間,握着謝景辭微涼的手, 聲音有些發抖:“大夫,他怎麽樣了?”
老大夫換完藥,洗手的水都紅了一盆。
“侯爺本就是習武之人,又正在氣頭上,下手難免重了些。不過這位公子身強體健, 應該沒傷到筋骨, 外敷加內服,先觀察着一晚上再說吧。”大夫斟酌着說道。
“好, 我知道了,銀環, 你去拿藥。”溫寧繃着聲音,竭力保持着冷靜。
只是待人一走, 看着榻上傷痕累累的人, 她還是止不住小聲地哭了起來。
仿佛失了太多的血, 謝景辭面色有些蒼白,又在高燒中, 額上湧出了細密的汗珠。
光是擦汗和擰帕子,一晚上便換了幾盆水。溫寧片刻都不敢合眼, 生怕一閉上眼榻上的人就不在了。
斷斷續續燒了一夜,平明的時候,謝景辭的高熱終于退下,溫寧這才松了口氣, 實在是累極, 趴在他身邊徑直睡了過去。
廂房和後院皆不安穩, 忠毅侯這一晚也在輾轉反側。
天色剛明,借着晨起打拳的借口,他還是轉悠到了東廂房。
只是當一進門,看清了那榻邊相偎的兩個人之時,好不容易忍下的怒氣又被激了起來。
當着他的面,他們就這般親昵,府裏人多眼雜的,萬一再被傳出去,她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一想到這裏,忠毅候黑着臉,沉聲吩咐到:“把姑娘帶回後院,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她踏出一步!”
銀環屏着氣,無奈之下只好照辦。
溫寧睡得太沉,一覺徑直睡到了下午。等她再醒來時,入眼是閨房的帳子,立即便有些心慌:“我怎麽回來了?”
銀環正守在外間,一見她起了身連忙将人拉住:“姑娘,先吃點東西吧。”
“不吃,沒胃口。”溫寧急急地回了一句,便要出去。
人還傷痕累累地躺在哪裏,她哪有什麽心思吃東西。
可一擡步,勞累過度的身體支撐不了她的心急,腳下一軟,銀環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溫寧才沒倒下去。
“姑娘,世子那邊有人守着呢,暫時沒什麽事,您先吃點東西吧,要不然世子沒倒下,您就先倒下了!”銀環好聲好氣地勸道。
“那他醒了嗎?”溫寧稍稍站穩,便急切地問道。
“快了,燒已經退了,聽大夫說今晚若是不再燒下去,應該便能醒了。您現在着急也沒用,不如先養好身體。”銀環猶豫了一瞬,暫且沒告訴她禁足的消息。
聽到他沒事,懸着的心稍稍落了一點,溫寧這才坐回了外間。
洗漱完又勉強地用了一點清粥,待力氣恢複了些,她便立即起身要去東廂。
銀環正在收拾碗碟,忽看見姑娘出了門去,這下徹底瞞不住了,只好叫住她:“姑娘,你不能去……”
疾趨的腳步一頓,溫寧心一沉,回身看她:“為什麽?”
銀環支支吾吾,餘光瞥向了院門,溫寧回過頭去,這才看見院門外不知何時站了兩個身材魁梧的守衛。
剛走到院門,那兩個守衛便攔住了她的去路:“姑娘,侯爺吩咐過了,沒有他的準許,您不能離開這座院子。”
父親何時下了這樣的命令?溫寧捏着帕子,語氣堅決:“讓開!”
“姑娘,請您回去!侯爺說如果您執意要出去,他便将世子挪出府去。”守衛态度恭敬,卻寸步不讓。
挪出府去?那豈不是更加難見面了。何況他的傷怎麽能受得了這麽折騰……
隔着一道門,溫寧遠遠地凝視着那被深深草木掩蓋的東廂,半晌,還是折回了腳步。
“姑娘,您也別太心急,侯爺正在氣頭上,等他消了氣,自然便會松口。”銀環看着枯坐着的姑娘有些心疼。
溫寧坐在窗邊,遠遠地看着被深深院門擋住的東廂,手中摩挲着那個扳指,久久沒有出聲。直到晚間銀環端上了晚飯,她仍是那樣靜靜的模樣。
“姑娘,您都坐了一個下午了,用點晚膳吧!老爺特地吩咐廚房給您做了開胃的山楂粥,還有幾碟新鮮的時蔬,您多少用點。”銀環勸說道。
飯菜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溫寧僵硬着脖子掃了一眼,忽然起身上了床榻。
“我不吃,你告訴父親,他什麽時候放我出去,我什麽時候再用飯。”溫寧淡淡地開口,聲音已經有些幹澀。
“姑娘,您可不能拿身體開玩笑啊!”銀環看着那抹削薄的身影着急地出聲。
然而無論她怎麽勸,榻上的人已經不再回應,萬般無奈之下,銀環只得告訴了守衛。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約是被氣的狠了,這次忠毅侯也格外狠了心,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
兩邊都在僵持,到了第二日,溫寧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進。
“連一口水也沒喝?”聽到銀環的哭聲,忠毅候沉下了臉。
“沒有,姑娘不吃不喝,也不肯說話。”銀環萬分着急,她從來沒有見過姑娘這般決絕的模樣。
忠毅候沉默了一許久,他從來都不知道女兒文文弱弱的外表下有着這麽一顆倔強的心。
那個人真的那麽好,值得她以死相逼?
徘徊了許久,到底還是做父親的最先沉不住氣,忠毅候緊皺眉頭親自來了後院。
英年失女又喪妻,忠毅侯無所憑寄,這麽多年便一心撲在了戰場上,風欺雪壓,華發早生,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了許多。
但平時他雷厲風行,性烈如火,很難讓人看出脆弱和蒼老來來。只是到了這種時候,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去了精氣神,看起來衰老了不止十歲。
“阿寧,父親也不想逼你。”
忠毅侯親自端起了粥碗,放緩了聲音,但榻上的人一直沒有轉身。
相持了許久,他只好将粥碗放下。
再出聲,忠毅候嗓音已有些蒼老:“論才能,謝景辭這個人确實沒得說,便是到了如今,我還是有幾分佩服的。但若是做女婿,做你的夫君,他心思太過深沉,你這樣心性簡單的,與他并不合适。”
見榻上的人沒反應,忠毅侯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姑且不論他本人的好與懷,單看他的家世,你若是嫁過去,将來勢必要操持整個國公府,那樣大的家業,父親着實不舍得你吃苦。而且他的母親出身顯貴,父親又身居高位,爹爹是怕你到時候受了委屈。”
“之前的事,你年紀輕,一時被哄騙了也沒什麽大礙。咱們西境民風淳樸,你若是願意留在這裏,日後定然能找到個好兒郎。但切不可鬼迷心竅,被他的手段迷了眼。”忠毅侯苦口婆心,一字一句都是出自一個父親最切實的考慮。
靜默了半晌,裏側終于傳來了一絲回音。
“爹爹,我沒有鬼迷心竅,我是心甘情願。”溫寧轉過身子,聲音嘶啞。
一看見她蒼白的臉頰和幹裂的唇,忠毅候立即心疼地給她遞了杯溫水。
溫寧搖了搖頭,沒有去接那杯水,反倒撐着手勉力直起了身子,倚在了靠枕上。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他并不像看起來那般謙謙君子,但他心機深沉的一面也并未對我隐瞞。”
往事歷歷在目,溫寧遲疑了一瞬,還是鼓足了勇氣開口:“父親,其實我騙了你。”
父女連心,她的話一出口,忠毅候忽然微蜷着手指,端起了茶杯想要掩蓋內心的不安。
溫寧輕輕地嘆息一聲:“我其實從來都沒有那麽好的運氣。當初被拐之後也并沒有被好心的商戶收留,而且被賣到了江南的教坊裏。遇見他,大概是我那些年所有坎坷中唯一的幸運。”
“你……你說什麽?”忠毅候端着杯子的手一僵,白瓷杯徑直墜了地。
像潑出來的水一樣,溫寧眼底晦暗,一點點把從前的事全都倒了出來。
“是他幫我找到了你,否則我們父女這輩子恐怕都難以相見。”
“也是他幫我遮掩了過去,免得我被人說些閑言碎語,免得被人看不起。”
“每一次出事,都是他擋在前面,替我遮風擋雨。這一次你出了事,他也從未放棄過我,甚至不遠千裏,護送我回了這裏,又上戰場救了您。”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為我付出,這一次我也想勇敢一點。父親,他真的很好,女兒從來沒求過您什麽,只有這一次,懇求你成全我們。”
溫寧說完,已經啞的說不出來話,只好深深地拜伏在了床沿。
每說一句,忠毅候就像被刀子刮過了一遍,等溫寧說完,他背對着站着,寬大的手撐在桌沿上,脊背都在微微顫抖。
再轉過來時,忠毅候眼眶通紅,顫着手将女兒扶了起來:“阿寧,是父親不好,父親不知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
“一切都過去了,父親,我從沒怪過你,我也只是太心疼他。”溫寧終于忍不住淚意,哭着撲進了父親懷裏。
那麽纖弱的身體,那麽溫柔的脾氣,盡數是被十幾年的生活逼出來的,他早該想到的……
忠毅候萬分愧疚,愧疚之餘又不禁對救了她的人有幾許改觀。
“父親知道了。”忠毅候拍了拍她的背,聲音微啞,“從今往後,有父親護着你,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抗争和白日的坦白,溫寧晚上再想出去時,門口的守衛已經撤了。
一路去往東廂,也無人再攔,只是謝景辭仍是她離開前的那樣。
“他還沒醒嗎。不是說晚上不燒了就能醒過來的嗎?”溫寧坐在他榻前,輕聲問着大夫。
“昨夜的确是沒再燒了,現在公子的傷口正在愈合中,可能是服了藥的緣故,才遲遲未醒……最遲明天,公子一定能醒過來。”大夫診了脈,認真地說道。
有了大夫的話,溫寧稍稍安了些心,擰了熱帕子,替他擦擦身子。
身上一清爽,謝景辭的睡容看起來也舒适了許多。
他總是在奔波忙碌,這樣長的休息,哪怕是昏迷,怕是也極為難得的。
當揭開衣服,看到那背上縱橫交錯的傷痕時,溫寧的指尖都在顫抖,虛虛的籠罩在那剛愈合的疤痕上。
“不疼,別哭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微弱低沉的聲音。溫寧身體一僵,視線移到謝景辭帶着笑意的眼眸上,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你終于醒了?”積攢已久的情緒一外露,溫寧哭的格外傷心,“我好擔心你,我好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沒事了,不哭了。”謝景辭伸手想去抱抱她,但一擡手,牽扯到背上的傷痕,他的眉心又微微皺着。
“別動。”溫寧輕輕地将他的手放下,眼中滿是憂心,“傷口剛愈合,萬一再撕裂了怎麽辦?”
“皮外傷而已,很快就過去了。”謝景辭扯着唇角,對她笑了笑。
“你還笑!父親當時下手那麽重你為什麽不躲?你知不知道我親眼看見鞭子斷了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溫寧斷斷續續地哭着,一想起鮮血淋漓的場景還心有餘悸。
“岳父的鞭子,怎麽能躲?只要能娶到你,便是再打斷一根我也不會躲。”謝景辭指尖微擡,摸了摸她的發頂。
“那也不行,你總不能不要命……”溫寧聲音哽咽。
“嗯,我還要留着命跟你白頭到老呢,怎麽舍得放下你,除了最開始那氣急了的三鞭,侯爺後來已經手下留情,刻意避開了傷處。”謝景辭見她仍是哭個不停,這才認真的解釋道。
“真的?”溫寧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這才止住了哭聲。
“侯爺若是真想殺我,旁邊有劍,又何須動鞭子?”謝景辭聲音仍是沒什麽氣力,輕輕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可你還是傷的很重……”溫寧一看到那又長又深的血痕便控制不住的心疼。
“紙不包住火,何況我确實也有不對,與其等到事到臨頭了侯爺才發現,倒不如提前讓他出出氣。”謝景辭沉沉地說道。
聽見他的話,溫寧低下了眸。其實在鞭子落下來之前,他如果把當初在江南救了她又幫她尋親的事情說出來,父親定然不會下這樣狠的手。
可他偏偏什麽都沒說,硬是由着父親出氣。
溫寧慢慢靠在了他身側,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提從前那些事是為了在父親面前保全我的顏面,也是不想揭開我的傷疤。”
她聲音很輕,眼睫貼着他的手面微微顫着。
“可我不想你這麽累,也不能總躲在你的身後,從前的事我已經跟父親說了,好和壞我們都一起承擔。”溫寧擡起頭,眼眸中映的全是他的面容。
以她的性格能做出這樣的舉動,比什麽樣的答應都更有分量。謝景辭喉頭微動,側着身子抱住了她。
搖曳的燭影中,兩個人靜靜地抱了許久,仿佛時間都凝滞在了這一刻。
忠毅候再進來看到這一幕時,在外間站了許久。
銀環害怕侯爺生氣,剛剛想進去勸一勸姑娘,卻被侯爺搖着頭制止住了。
“讓她好好歇一會兒吧。”忠毅候放低了聲音。
這兩日她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了,在這裏她起碼能安下心來睡一會兒。
裏間,溫寧不知不覺,仿佛許久沒有休息了。離得近,一眼看見她眼底的烏青,謝景辭忍不住想輕輕吻一下。
只是尚未低頭,察覺到門外的一道緊盯着的視線,他又即刻直起了脖子。
“侯爺。”謝景辭微微颔首,撐着手臂想支起來身子行禮。
可還沒起身,便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斥責:“不必行禮。”
看到他的眼神落到了溫寧身上,謝景辭搭在溫寧肩上的手即刻收了回來。
“阿寧是太累了才睡到了這裏,等她一醒,我就讓人送她回去。”謝景辭沉聲說道。
他說完,忠毅候仍是那副黑着臉不虞的神色。
謝景辭斟酌了片刻,又退了一步:“若是侯爺仍不放心,那我就搬出府去。”
“搬出去?你這樣子怎麽搬?”忠毅侯冷哼了一聲。
随即又氣悶地道:“就在這裏好好養着吧,萬一再傷動骨的,我女兒的下半輩子怎麽辦,難不成還讓她照顧你?再說你要是死了,她怕是連我這個爹都不認了!”
雖然是氣話,但謝景辭即刻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終于等到松口,謝景辭素來冷靜,這會兒卻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那侯爺是答應把阿寧嫁給我了?”
臭小子,忠毅候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非得逼他親口說出來才行?
可女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睜着如水的眼睛看着他。
“嗯。”忠毅候梗着脖子,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從鼻腔裏擠出了一個氣音。
作者有話說:
明天就要大婚啦,啦啦啦
這本正文部分也快完結啦,感謝寶們一路追到現在,等完結給大家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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