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夢碎

沈大海具體到底犯了什麽法,沈聽瀾沒有聽太懂,只籠統地知道他是逃了稅,還欠了人錢——沈家生意做大了,為了快速生利,免不了偶爾買空賣空一下,銜接得好自是無妨,可一旦疏忽調查的地方藏污納垢了,就要面臨全面崩盤。

沈大海跟他也講不清,反反複複就說是有人挖坑給他跳,并激動地罵了許多髒話,然後就只和律師溝通了。

事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不過律師是個能人,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加到一起挺嚴重,本來數罪并罰要判很多年,但是最後沈大海只判了三年,據說之後還能給他争取減刑的機會——當然,他的大部分財産都被拿去還債了,還有一小部分給了律師,并且那一小部分裏還有沈聽瀾賣車留下的錢。

沈聽瀾終于回到了家。

家裏值錢的家電家具已經被搬空了,手表胸針之類的也沒留下,甚至他小時候彈過的舊鋼琴也沒了,只有樓上幾個放着衣服和雜物的櫃子還在,而且裏頭都亂蓬蓬的,顯然兜裏也被摸過一遍了。

“有什麽私人物品趕緊拿走吧,一會兒我們要重新上封了。”

對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老賴的兒子,是打心眼底瞧不起。沈聽瀾心底不爽,可是手上還是加快了速度——監獄裏沒有空調,又濕又冷,他要趕緊拿些衣服送到他爸手上。

他把物件塞進兩只大行李箱,拖下樓放到出租車上,先将一部分放到公寓,随後将沈大海個人衣物整理出來,連同一些現鈔日用品,一起送到了監獄裏。

沈大海穿上厚外套,隔着玻璃對他道:“以後不用給我錢了,我在這裏沒什麽需要錢的地方。”

“怎麽可能,我看別人都送錢,你手裏有錢,總能過得好點不是?”

“送了一個月也只能花兩三百,而且買的都是榨菜、方便面、沙琪瑪,我稀罕那些玩意兒嗎?”沈大海十分不屑地擺擺手,“你現在手頭還有多少錢?”

沈聽瀾知道他是想把錢留給自己,不由得心裏一陣難受:“還有個三萬……吧。”

沈大海點點頭:“行,省着點用,搬回宿舍住,夠你讀到大四了。”

沈聽瀾忽然垂下眼簾:“我不要讀了。”

“不行!”沈大海疼愛他,但唯獨這點上不肯依他,“老子當初為了讓你進這學校花了不少錢,對你就拿本科文憑一個要求,你自己也答應的,這會兒說不讀就不讀了?”

沈聽瀾緊抿着嘴唇,半晌才道:“現在人人恨不得往我身上踩一腳,我才不要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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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的經歷,已經讓他感覺到了世态炎涼。其中最讓他感到心痛的,就是作弊那件事,因為他回憶中,周圍坐着的都是平日裏和他玩得還不錯,更直白點講是受了他不少好處的人,而這些人當中,卻有人陷害他。

坐在他身後的王晗,嫌疑尤其大。

他長到這麽大,除了喜歡過的對象之外,他從不要求別人能對他有多少好意,但是他沒想過自己會被恩将仇報。

這種感覺,比嚴傑一次次給他使絆子還要令他難受。而自己難受卻讓別人痛快的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做的。

沈大海知道兒子一定是受了委屈,沉沉嘆了口氣:“不是給你請了個保镖嗎?大不了你們一起去上課就是了,保證沒人敢惹你。”

“那之後呢?你給他的錢只夠他陪我到四月中旬的。”

沈大海閉了閉眼睛,伸手揉按了兩下太陽穴,随後道:“那就把藝術館出手吧,那些錢能夠你繼續雇着他,在校外住到你畢業。”

沈聽瀾卻拒絕了:“藝術館是我媽留給我的,我不會賣的。”

“你媽要是知道你賣藝術館是為了讀完大學,肯定也讓你賣了!”

“你懂她什麽!你都沒去好好看望過她幾回!”

“以前也沒見你對藝術館那麽上心!我看你就是找借口不上學!”沈大海又急又氣惱,“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讓我在裏頭怎麽放心!”

沈聽瀾不甘示弱:“你做這些犯法的事,難道我媽和我就很放心嗎!我們現在這樣到底是因為誰!”

雙方的争執并未有個結果,因為探視時間結束了,沈大海站起來深深看了沈聽瀾一眼,就被铐上帶走了。

沈聽瀾被他看得很難受,一顆心針紮一樣。

他有點後悔,感覺自己剛才說的話過分了。沈大海再怎麽不對,賺來的錢也沒少花到自己頭上,但凡自己按着媽媽的話去做,成了個有出息的人,多少能幫襯着沈大海做點事,或許也能阻止一些事情發生。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是覆水難收。

他沒出息,他只能逃,就像多年前在貴族小學校裏被人聯合起來排擠欺負的時候一樣,他只有從那個環境逃走,心裏才能好受些。

沈聽瀾在開學前三天的時候去了一趟學校,正式辦理了休學。

沒選擇退學的原因,是覺得學籍保留着,他等沈大海出獄後繼續念,便不算是食言。

而且他期末考的成績還算是不錯,比他以往作弊來得都要高,他在學校官網上截了圖,準備下個月去見沈大海的時候順便給他看看,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對讀書一點兒都不上心……這麽做大概能讓沈大海心裏好受些吧。

做完這件事,他開始清點公寓裏所有的東西。

還有兩周不到就要搬走了,他不可能随身攜帶那麽多游戲卡帶和衣服鞋子,該賣的要賣掉,錢存到卡裏,他要拿去經營藝術館——那是他最後的保障和生路,而且那裏還留有幾個人願意幫襯他,這讓他有信心讓藝術館起死回生。

他向往着在藝術館能夠一展拳腳,可當他一件件拿起公寓裏的物件時,不舍的念頭又強烈襲來。

一直以來,公寓就像他的第二個家,他在此地存下的回憶,甚至比本家老宅的更豐富些。

尤其是,一想到心愛的人在這裏陪伴過自己,眼前哪怕是一雙筷子,一本書,都浸染了深厚美好的回憶,所以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分類清理時都像是剝離皮肉,讓人百般難過。

他整理出了十多個箱子,然後看着那些箱子一個個被寄賣出去,心裏也跟着一點一點變空。

最後一樣擡走的,是那架施坦威鋼琴。

但不是賣,而是讓人把它送去了藝術館——它同館裏的舊人那樣,是自己現在的主心骨,更是自己掙紮的念想。

最後一夜,沈聽瀾從空蕩蕩的公寓房間裏醒來,他吃了冰箱中最後兩個燒麥和一碗速食粥,便擰上水閥,斷掉電閘,下樓把鑰匙交給房東,拖着行李離開了。

行李最終被安置在藝術館的館長辦公室裏。

辦公室裏有一張沙發床,一個衣櫃,一張辦公桌,一臺電腦,一個微波爐,一個保險櫃,內置的可淋浴衛生間,還有一架鋼琴。沈聽瀾白天和老員工們熟悉館內事務,休息的時候就靠着這些個屈指可數的物件生活。

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麽樂趣可言,甚至常常會被茫然無措淹沒,但是夜深人靜時,沈聽瀾總覺得自己還是在向前走,朝着希望的方向走。他偶爾做夢,也會夢到自己力挽狂瀾,在歡呼聲中,有什麽人輕輕撫摸他的頭頂,誇他做得好。

這夢給了他一種錯覺,那就是沈大海中學沒上完就能掙錢,自己都讀到大學了,還也有個底子在,不是平地起高樓,所以絕對能幹得比沈大海更好。

事實卻是,能夠展出的藝術品在一件一件流失,沒有人再願意把優質的展品寄放到河岸藝術館展出,票越來越賣不出去,只剩下幾件鎮館之物還能吸引零星的游客前來,工資自然而然地就要發不出了。

沈聽瀾卻還是剛熟悉館內事務,沒辦法出面謀事的狀态。幸而老員工們比較給力,四處奔走後東拼西湊地拉來一些展品,雖然和鼎盛時期是不能比了,可好歹也能招些門外漢來看一眼。

沈聽瀾已經不能挑大梁了,這時能做的就是幫着布置,巡視場地,做做維護,順便數一數入館的人頭。一天下來,他也覺得自己幹了不少活,算是充實。

可惜這樣充實的生活,只維持了不到一周。

那天,他親眼看着一個男人,從某個搭建式藝術展品中抽出了一把鐵錘,然後将邊上一幅畫砸出了一個大洞。

嘩啦一聲,玻璃碎了,本就不多的游客們盡數尖叫着逃開了。

沈聽瀾立刻吹響了哨子,保安從四面八方趕來制服了男人,并将其移交到了警局。

警局讓對方做出賠償,可是那個男人抖着腿,當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了上衣和長褲的四個空口袋,十分無賴道:“老子沒錢。”

做筆錄的警員一皺眉頭,讓他态度好點,一旁的沈聽瀾卻是怒火攻心,站起身就要對那人動手,卻被陪同報案的同事和其他警員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兩條手臂向後扯。

沈聽瀾死命掙動着,可是四五個人拉着,怎麽都掙不脫,只能瞪着通紅的一雙眼睛咆哮:“誰?是誰?!!誰派你來的?!”

男人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嘻嘻笑着看他,就像看着一條被鏈條拴着的狗:“沒人,我精神病,不想活了。”

【作者有話說:小沈即将迎來最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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