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灰燼
那個惡毒的詞彙像一團磷火,幽幽照亮了沈聽瀾記憶最黑暗處。
“你媽家裏可真是賤賣女兒啊,你媽也沒骨氣,為了錢居然嫁暴發戶。”
“你爸要是不找你媽結婚,哪裏能跻身到這個階層喲。”
“你媽就是個高級biao子嘛,勾搭上你爸,生了個兒子,滿以為日子過得不錯了,結果呢,還不是個短命鬼?一天天要死要活的,也享受不起這榮華富貴呀。”
“沈聽瀾的媽媽要死了!哦!哦!以後你就只是個暴發戶的小孩了,沒資格跟我們坐一個教室!”
那些聲音模糊在一起,扭曲着擰成一團,洪水泛濫似的湧回到他腦中。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個走不出的迷宮中,無法回到自己的世界,一時間只能靠在衛立的肩上,任他攬着走。
紀念堂除了儲放室以外的地方并不大,衛立沒費什麽力就找到了管理員。
管理員是個穿着灰色斜紋制服的中年人,親切地接待了他們,又給倒茶又給擺點心的。可等到衛立向他所要監控時,他卻為難地搓了搓手:“真不好意思啊,前兩天我們這兒大規模停電,所以監控就……”
“這麽巧?”衛立才不信,拿出手機一搜,“那我打個電話給電業局問問。”
管理員瞬間着急起來,下意識朝他伸出手要阻止:“客人,那就不必了吧?”
衛立手一收躲開了,沒按下撥號按鍵,但是還是将手機界面停在那兒:“那你說不說實話?”
“我說,我說,您別動怒。”管理員安撫着他,随後小心翼翼道,“其實,監控咱們早就看過了,但無法找出是誰做的,因為儲放室裏都是些不值錢的物品,所以修建紀念堂的時候,我們安裝的監控很少,充其量就是能看看進出了什麽人,具體細節是沒辦法知道的,你要不信,我可以帶您去确認一下監控的位置。”
“我相信你說的不是假話。”衛立擡頭四下望了望,“畢竟你這辦公室裏也沒裝攝像頭。可其實也用不着查不是嗎,櫥窗玻璃都是完好無損的,備用鑰匙都在你們這兒,顯然是你們的人做的,我們也懶得跟你們胡扯,等着收律師函吧,順便送你上個熱搜,給你們的‘好’員工做做宣傳。”
衛立給了他極度冷冽的一眼,随後摟着沈聽瀾,轉身往門口走。
“別別別別別別,這事兒跟我們無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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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員趕緊站起來去追,“我們保潔打掃的時候櫥窗玻璃已經破損了,那個是後面換上的!”
此言一出,沈聽瀾如被驚醒,回身抓住了管理員的領子:“什麽時候的事?”
他眼中怒火漫天,幾乎是灼人,管理員被他吓了一跳,結巴着報出一個日期。
沈聽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日就是自己跟嚴傑互毆之後的第二日!
确定了日期,幾乎等同确定了犯人的身份,沈聽瀾的怒火完全抑制不住了,朝着管理員吼了出來:“發生那麽大的事,為什麽不跟我聯系!!”
管理人吓得舌頭打結:“我、我們聯系過的!電話記錄可以證明!”
“滾你大爺的記錄,我一條也沒收到!”
沈聽瀾攥衣領的手更用力了,管理人害怕他随時能揮出一拳,可呼叫保安的按鈕又不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吓得擡起手來防禦。
衛立輕輕抓了下沈聽瀾垂着的手,帶有安撫意味地捏了捏,同時對管理人道:“電話記錄在哪兒能看?”
管理員顫巍巍道:“電話機上可以翻看記錄,那天發現之後下午打了一個,對方說不是本人,就、就沒再打了。”
衛立過去看了看,随後擡頭對沈聽瀾道:“是有記錄,你之前停掉的那個手機號。”
管理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對沈聽瀾道:“現在能放開我了吧?”
“放開你?你當我是傻子?”沈聽瀾直接将人頂到了牆壁上,并無視了對方痛苦的悶哼,“有人沖進你這兒來損毀物品,你難道不報警?不索賠?我看你分明是串通好了!”
看沈聽瀾的神情,衛立确信他已經将這個猜測當成了事實,并且很有可能起了動粗的念頭,而管理員已經放開嗓子大聲呼救起來。
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所以衛立走過去,先悄聲勸了沈聽瀾:“你這樣逼他,也打擊不了嚴傑,而且他們如果沒有其他財務損失,很大概率也不會報警,還不如我們穩住他,從他這裏多套出一點情況。”
沈聽瀾臉色鐵青,沉默着沒有吭聲,衛立知道他是聽進去這句話了,轉而又對管理員道:“其實他打人也不怎麽疼,但如果你不想試試我經過考核的綜合格鬥技能的話,你得給我們一個好點兒的交待,畢竟,咱們這麽多年的管理費也不是白交的,是不是?”
“當然當然!今年的管理費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們,期限內我們免費為您服務……”
“但你要怎麽保證類似的事件不會再發生呢?”衛立冷冷地俯視着他的眼睛,“要不要多裝幾個攝像頭?”
“裝!肯定裝!”
“很好。”衛立點點頭,“接下來我們一件件事辦,你先把那個發現問題的保潔的叫來,我們要問清楚當時的情況。”
在兩人監視下,管理員被堵在牆角打了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一個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輕女保潔就來敲門了:“經理,俺是小林。”
衛立朝沈聽瀾使了個眼色:“你讓她跟你去儲放室,順便你再看看有什麽東西破損或異常,一定拍照記錄下來。”
十多分鐘後,衛立已經和管理員談好了監控的事,表示他們會持續關注,并且開始談起了有可能的賠償。
聽聞此言,管理員露出了一個牙疼似的笑容。
衛立不知他是怕自己所要巨款,還是事情沒那麽簡單,就進一步試探道:“按法律規定,一般性精神損害的最高賠償是八千,不過顯然這件事已經侵犯了人格尊嚴,所以賠償數額……”
他話未說完,忽然間耳畔一陣風刮過,門口傳來“哐”的一聲響——辦公室的門彈開撞到了門吸上,沈聽瀾臉色難看地走了進來。
不,不止是難看,是極其難看,比那晚他碰上嚴傑被打成豬頭回家時更難看。
衛立瞬間就把管理員抛在腦後,快步上前低聲詢問道:“怎麽了?”
沈聽瀾斜了管理員一眼,沒立刻說話。
衛立伸手輕按住他的肩膀,企圖從他緊閉的嘴唇,或者眉間的細小皺褶,或者黑壓壓的眼睫下瞧出什麽。
他當然猜不到,但也不敢問,因為他覺得沈聽瀾正憋着一股勁兒,像是氣球鼓足了氣,一戳就會炸,得等那氣一點點自己漏出去才行。
片刻後,沈聽瀾終于開了口。
他的聲音很低沉,砂紙一樣地磨着人的心,是在極力克制着某些感情,話語內容也比衛立想象中更嚴重,以至于在聽清楚發生什麽後,衛立自己也罕見地愣了幾秒。
原來那天保潔員去的時候,櫥窗裏完全是亂七八糟的,相框正面被紅漆塗鴉了恐怖的,其他物品也是各種淩亂,甚至連骨灰壇都倒了,大半骨灰都灑了出來。
後來保潔根據公司指示,将東西全部整整齊齊地拾掇好,擦幹淨放了回去。之所以相框背後留了字,只因她有些迷信,感覺照片上的逝者盯着自己感覺很是發毛,所以迅速清理好相框後就放了回去,不曾過多留意背面。
換做平時,沈聽瀾大概也絲毫不會留意背面,但他今天來,其實是因為沈大海提醒他此處留有物件,能讓他聯系到幫助他的人,所以他準備把東西都拿出來,翻來覆去看一遍。他第一個瞧的就是遺像,因此一見就見到了那個詞。
然而,就在他剛剛回去重新清點檢查物品後,他發覺了更雪上加霜的事——他沒能找到任何沈大海說的線索!
沈聽瀾說到這裏,憤怒的情緒已被恐慌代替了一半,下颌緊繃着,黑色的眼眸散發出無助又崩潰的神色:“我找不到……我找不到……”
“別怕,別慌……”衛立一面強自鎮定自我,一面不斷撫摸他的後頸,“是什麽樣的東西?”
沈聽瀾哽咽了一下,憤怒又無措道:“……可能是紙條或存儲卡吧……我不知道,但是裏面的信息很重要!”
“這麽小的東西,整理時踢到角落裏也不是不可能,我陪你再找一次。”
衛立扶着他往儲放室走,因為感覺他雖然看着還勃然大怒,其實內心已經虛弱下去,無法處理眼前的事了。
衛立猜的是對的——沈聽瀾剛才已經詢問過保潔員,對方向他保證自己不會遺漏,因為害怕對逝者不敬會倒大黴,所以清潔的時候她趴在地上仔仔細細地确認過了,沒有沈聽瀾描述的東西。
果然,十五分鐘後,衛立空手站了起來,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衛立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因為害怕沈聽瀾萬念俱灰。
其實有沒有那件東西,都不妨礙他養着沈聽瀾,可是一想到那個物件有可能被嚴傑拿走,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冷靜,冷靜。
衛立在心中反反複複地勸自己,片刻後終于能靜下心分析了。
——一個人要藏一件東西,必須藏很久,而這樣東西重要至極,甚至可能被作為底牌保留,那它大概率會被藏在一個不會有人輕易去碰的地方,一個在人眼皮底下,都不會被人碰的地方……
衛立眼下一口唾沫,轉身看向沈聽瀾,用一種帶了請求的口氣問道:“骨灰壇裏……看過了嗎?”
這個問題讓沈聽瀾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沒……但如果要看的話,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