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結局章我們回家吧,修明

第72章 結局章 我們回家吧,修明。

尹星柔畫的那幅油畫, 陸修明總覺得不對,跟他印象中的那幅不一樣。

但也有可能是他看不清的緣故。

他直到現在也還沒想好,如何把偷偷藏起的那顆“時間盡頭”放在畫中。不知不覺, 時光過去了二十一年。

玫瑰星大體上建設完畢, AI大批撤離,第一批基建工人和規劃師進行了宣誓, 移居玫瑰星開啓二期建設。

陸修明也想去,但星盟離不開尹星柔, 尹星柔離不開中央區, 陸修明自然是去不了。

尹星柔道:“等我退休後……”

“你有退休的時間嗎?”陸修明拍開她的手, 翻身縮進被艙。

尹星柔讪讪蹭了蹭鼻梁, 說道:“很快了,再有個二十年, 我們的教育改革就有成果了,等思想換代,咱們搭建的新世界地基就穩固不怕外力毀壞了。”

好半晌, 陸修明打開被艙,默默靠在了她懷裏。

尹星柔萬分開心:“诶呦!真棒!我說話算話, 真的, 等下一茬的精英人才進入社會, 我就可以退休了, 到時候帶着你, 就憑我這個駕駛技術, 咱們想去哪就去哪!”

第二紀元869年, 陸修明到玫瑰星給最新落成的科技園剪彩,飛行器返回住處時,遭遇刺殺。

搭載着陸修明随身物品的飛行器墜毀, 陸修明安然無恙。但這次,他異常惱火。這幾十年來,刺殺大大小小不斷,做了尹星柔的秘書官後,隔三差五就能碰上一次,黑系統來發威脅消息的更是數都數不過來,也從未見他發這麽大的火。

炸飛行器的主使抓到了,陸修明揪着他的衣領大罵了一通。

“你們自己也知道!你們早就不成氣候了,帝國不可能再回來了,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我們現在所做的事,不是你們一次兩次的刺殺就能阻擋得了!死了我陸修明,還有億萬萬這樣的我,死了尹星柔,星盟也還是星盟!當初帝皇在時,你們怎不去行刺?!就因為他讓你們坐在億萬人的屍首上吸血食肉過上不似人的奢靡生活嗎?!混賬!”

他罵得痛快,罵完一個人坐在玫瑰星的傷心湖畔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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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星新落成的那家科技園有個年輕的規劃師,找到了陸修明來給他送藥。

還未走近,就聽陸修明抱着那個名叫相思的AI訴苦,言語委屈裏,竟然還有撒嬌的意思。

離近了才知,陸修明是通過這個AI,在跟尹星柔聯絡。

“沒關系,我讓何維去接你,開新的飛行器,你也別心疼,我還有錢啊乖。”AI張開嘴,是尹星柔在另一端哄他。

“畫沒了……”陸修明泣不成聲。

“啊?啥畫?”

“那幅畫……沒有了。”陸修明說,“我找了,燒壞了,修不好了……”

“你出門帶着那幅畫做什麽?”

陸修明哭着說:“畫沒有了。”

“好好好,別哭了,我補給你,我再畫就是了……”

規劃師一直等他說完才上前去。

“不知您還記不記得我。”這位年輕的規劃師說話很有禮貌。

陸修明警覺地擡頭,來人是個Alpha,信息素不太強烈,應該是教養在流浪星團,被信息素實驗治療幹預過的孩子。

陸修明松懈了幾分,搖了搖頭:“你是這裏的規劃師?”

“嗯,我也是剛到沒多久,之前一直在博士星讀書。”

“博士星嗎?”陸修明道,“那我們應該是在博士星見過?”

“不。”規劃師搖頭,“還要再早些,我家裏移居博士星參與建設是您離開博士星之後的事了。後來學成,聽說玫瑰星這邊想做新星示範基地,我就報名來了。”

陸修明态度更是和婉,擦幹淚站起身問他:“孩子,你叫什麽?”

這規劃師竟然笑了起來。

“您也比我年長不了幾歲。”他說,“您還記得戒指嗎?零食杯裏的戒指,我押了那枚戒指給您,換了一束花送我母親。”

“嗆嗆?”陸修明記起了他的名字。

他記得,那個小孩兒當年七八歲的模樣,天生長着一副不開心的臉,兩個嘴角耷拉着。

“你平安長大了!”陸修明心情立刻放晴,高興道,“還這麽有出息?!”

“嗆嗆是爸媽叫我的名字,對外我叫刻言。”規劃師從懷裏掏出一枝野玫瑰,送給了陸修明,“給您的,這些年,辛苦了。別把那些貴族遺後放在心上,這片星海之下,大多數人都知道,你和總督,和那些帶着星團拼到如今的人,給我們的,才是真正的好。”

陸修明看着那支野玫瑰,紅的并不熾烈,像掉了色的枯玫瑰,他怔怔道:“給我的?”

“嗯。”嗆嗆說,“祝您的視覺早日恢複,看一看玫瑰星真正的樣子,就像這枝玫瑰,鮮豔漂亮。”

第二紀元901年,尹星柔告訴陸修明,她的身體數據已經維持不住了。

高科技帶來的一大便利就是人能得知自己大概的死亡時間。尹星柔因常年繁重的工作和巨大的開天辟地壓力,身體積重難返,精力尚且還有,但五髒六腑的功能大不如從前,ABO屬類人的衰老,從信息素開始。

902年,她卸任總督,帶着陸修明來到了玫瑰星。每天上房遛鳥,下地埋酒,閑時就在家裏寫詩畫畫,除了每年的教材她要親自審讀,給各大學校新生寫寄語,其餘的都不再過問。

她看起來日子照常,但數據跌倒了谷底,用藥起得也慢。

她跟陸修明說:“到底是你年輕些。”

“我跟你差不多年紀。”陸修明說。

“哈,開玩笑,你撿的便宜不小,比我要多活好多年呢。”尹星柔喝着紅茶,思索着在家裏門前種什麽樹。

“說是種枇杷樹,象征兩人感情和睦?”尹星柔翻看着三號文明,如此說道。

“你沒看注解嗎?”陸修明說,“後來這枇杷樹又被引申了,多出個罵人的意思。”

“罵人?怎麽罵?”

“罵你死了老婆。”

“……”尹星柔便說,“那還是種玫瑰吧。”

903年,那天,尹星柔把陸修明叫到地下室,獻寶似的打開了密碼鎖,給他看了自己畫的油畫。

她畫了足足一百多幅,都是同樣的畫。

那是很多年前,她剛剛把頭發染黑,讓相思給他倆拍了一張合照。後來她技癢,就拿這張照片随便畫了幅油畫,沒想到陸修明愛不釋手,後來在玫瑰星遇刺畫沒了,他還哭了。

她可從沒聽過他那麽委屈的哭訴過什麽。

後來在床上問出了緣由,才知那幅畫是他第一次見她的模樣。

“我從小就聽校長談論你,但奇怪的是,他從沒給我看過你的樣子。我雖在各種歷史影集中瞥見過你的模樣,但說起第一次真切的知道你長什麽樣,還是那張油畫……”

“看見我時,什麽感覺?”

“覺得你……熟悉。”陸修明說,“不由自主的就被你吸引,想靠近你。然後……我就來了。”

而今,尹星柔指着滿房間的油畫,說:“你挑吧,除了最後一張,我實在沒力氣細化了。”

她說的最後一張,是昨日才晾幹的。

那是她身體數據直線下降後,兩年時間一點點攢出的最後一張畫。

陸修明抱着畫哭。

尹星柔龇牙咧嘴:“行了行了,我還沒死呢,何況我人在這裏,你又何必抱着假的哭,你抱着我哭啊!”

陸修明滿臉淚罵她:“混蛋。”

“我要明天睜不開眼了,你可別這麽罵我了。”她說,“說點好聽的,最好啊,親我一口,讓我美滋滋地走。”

她沒等到第二天。

那晚,尹星柔的心髒就維持不住了。

她拒絕了器官機械化的醫療建議。

“自然地來,自然地走,我若開了這條口子,以後就止不住了。千萬記得,不要做帝皇那種事,不要再用我們這一丁點智慧去玩弄時間了。”

她歪過身子,全然不顧還有政要記者在,支着頭問陸修明:“愛我嗎?”

“一般吧。”陸修明說。

“那舍不舍得我?”

陸修明搖了搖頭。

“不舍得?”

“不舍得。”陸修明輕聲說,“想陪你一起死,然後就在這宇宙盡頭……長眠。”

尹星柔笑得好得意,問:“愛我嗎?”

“一般。”陸修明不松口。

“你看,我不問其他的,也不問将來,我現在就想聽見你親口說。”

她說完這句話,頭忽然沉了下去,整個人栽倒在床上。一衆政要們上前,旁邊的數據屏上,數據幾乎要貼着地平線飛。

“尹星柔,你也從沒說過。”陸修明說,“因為你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會說,因為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為你來,來送你希望,來見證你,送走你。”

尹星柔睜開一只眼,笑得狡黠又滿足。

“知道了,病秧子。”她說,“其實我很開心,若是換我送你走,我肯定會瘋。”

她說完這句話,數據不再有波動。

記者們記下時間,争搶着跑出去第一時間發送全星際。

政要們脫帽敬禮。

陸修明站起身,慢慢走到室外,坐在冰涼的臺階上,捂着臉,沉默着。

連蝶給他搭了件外套,說:“他們的身體壽命就是這樣短暫,能平靜的死在新世界,已經很幸運了。”

“嗯,我也沒多悲傷。”陸修明道。

連蝶翹了翹額上的單只觸角,微笑道:“那是沒到時間,不久之後,你就會知道,失去真心的陪伴,心中的悲傷會比這片星海還要浩瀚。”

902年末,清陽去世,連蝶折了一只觸角,陪着清陽一起化作了星際中的煙塵。

每一位流浪星團的戰士去世,都會将遺體放入星海,化作星辰,身體隕滅,光亮永存。

這是流浪星團的至死浪漫,尹星柔也會如此。

陸修明回到玫瑰星,找了處小院過日子。

他每天都會用望遠鏡看第一軍事學院的用地,直到現在,那片土地的地熱也還沒有過去,仍然不适合建校。

陸修明想,可能他活着的時候,是看不到了。

陸修明開始給那個AI叫校長,并天天慫恿申笑帶着她的實驗室搬到玫瑰星來。

申笑苦不堪言:“你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去了做什麽?”

“你放棄吧,你做不出大型重型武器。”陸修明說,“來了改改方向,你就幫我研發一種隐形材料,能伸縮的那種,穩定性又強,我要做儲存盒。”

“總督的骨灰都揚成星塵了,你還想裝什麽?裝她給你寫的那些酸詩嗎?”

陸修明手邊正翻看着尹星柔寫給他的詩,聽申笑這麽說,索性念了起來。

申笑掐斷了他的信號。

旁邊的校長笑個不停。

陸修明道:“沒意思。”

他開始感覺生活沒有意思,也沒有意義。

他陷入了回憶,活在了回憶裏,偶爾清醒時,會很生氣自己的沒出息樣子。他開始糾結一個問題——

“你說她愛我嗎?”

校長:“那我再放一遍?”

校長錄下了他見證的每一天,這些年,就放這些日日夜夜給陸修明看。

陸修明看了五年,看夠了,精神十分萎靡,總也打不起精神,藥也停了,視覺沒多大起色,本該好了,現在卻依然視物模糊。

申笑終于來了,她給陸修明帶來了她的最新研發。

“想收藏什麽就收藏什麽吧,就一點,走出門去好好生活。”申笑說,“你也不照照鏡子,跟個骷髅似的,人家一百二的都沒你看着滄桑。”

陸修明收了這材料,微微撇嘴,擺手讓她走了。

他把時間盡頭放在智能伸縮盒中,輸入了指紋感觸指令,一旦感觸到自己的指紋,就能吐出這枚時間盡頭。

他燒了其餘的畫作,留下了尹星柔畫的最後那幅油畫,本想添幾筆把它畫完,又不舍得破壞她的畫,猶豫了半年時間,他只在這幅畫的最後,挨着尹星柔簽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用了三年的時間設定好了觸發系統,把它安放在了武器庫。

直到做完這一切,他才覺暢快,踏踏實實睡了一覺,醒來後高高興興挖出尹星柔留下的酒,兌着紅茶喝,喝醉了,就拉着校長給他念詩。

校長說:“藥總要吃,你的身體數據不太好。”

他答非所問:“說真的,我沒覺得有多愛她,不過是習慣了跟她在一起的生活,沒有了她陪伴,心中空了一塊。”

“你身體數據不太好。”校長強調。

“無所謂了。”陸修明笑,“我現在很暢快,根本不怕生命的耗盡。千年後的我會回去見她,我知道的。”

第二紀元913年,第三任總督要慶祝光明日,就是當年尹星柔宣布鏟除帝皇,取得勝利的那日。

她特地遣人邀請陸修明出席了慶典,陸修明以眼睛看不清為由拒絕了她的邀請,不久後,連蝶親自登門邀請他出席。

“有驚喜。”連蝶說,“有個環節,你應該會喜歡。”

“我又看不清,湊什麽熱鬧。”

“那孩子說了,會放很大,都能看清的。”

陸修明只好同去,被安排坐在前排。

慶典開了一整天,他困了一整天,窩在校長帶來的便攜保溫艙裏,回看他二十年前跟尹星柔吵架的錄屏。

忽然,連蝶站了起來,仰望着夜空長久敬禮。

校長拍着艙門,指着夜空讓他看。

陸修明擡起頭,看到深紫色的夜空中,投射了一個碩大的尹星柔半身像,她仿佛從天上,從浩瀚星辰中俯視着地上的人們。

她穿着上将制服,戴着軍帽,向着大地敬禮,目光深邃,看向這裏,就像與他對視,而後微笑。

陸修明呆呆望着她,視線朦胧,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她在的星空。

“我永遠愛着你們,致敬渺小而又偉大的人民,自由意志不死,星火永不滅。”尹星柔的聲音響徹中央星。

四周響起掌聲和歡呼聲,向她致敬。

陸修明凝望着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哭,等她散去,他怔怔蜷起指尖,放下了手,長久地發呆。

“尹星柔,我也……”他喃喃着。

我也,愛着你,沒能永遠,只有千年。

校長給他遞來藥劑,陸修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該讓你再聰明些了,答應我,陪着我,為了她,也為了我。”

他說:“我前些天翻找古老地球文明,在她留下的手劄中,看到這樣一種花lavender,它的花語是等待重逢。”

“校長,我會在千年後,等待與她的重逢。”

第二紀元913年,勝利日慶典結束後的第二天,陸修明平靜告別,以流浪星團的葬法,永遠閃爍在曾經戰鬥過的星空。

校長身負兩個命令,住在了玫瑰星,接替陸修明,每天早上觀測着那片土地。

二百年後,沸騰的土壤終于冷卻平靜,校長帶着陸修明簽的土地契約,找到嗆嗆,勾畫出了玫瑰星第一軍事學院的藍圖。

第一批名譽教師,有何維的學生,也有申笑的學生,為第一軍事學院日後的招牌,機械工程專業打好了基礎。

校長奔走四方,按照尹星柔的遺囑,投資種植草莓,研發曾經陸修明提到過的,好喝的營養液。

他建起了七號艙,比軍火庫還要堅固的七號艙,用以儲存他們留下的物品。

未喝完的酒,沒有看完的詩,還有那幅畫。

漫長的等待,第三紀元827年,校長每天都蹲守卡帕那個早已荒蕪的垃圾星,等待着陸修明。

夏月,陸修明被時間管理者傳送到他面前時,整張臉上盡是迷茫。

他因時間的突然跨越,忘記了許多事,大腦處在極度混亂狀态,如同失了巢雛鳥,怯怯看着面前的AI。

校長伸出顫抖的手,說道:“能看到這麽健康的你,我很高興,和我同去玫瑰星吧。”

校長張開嘴,吐出的話語,是熟悉的聲音,那是尹星柔的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我們回家吧,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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