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盡
沿着以前的那條路,佛劍又一次穿過了一派秋容,來到三分春/色。
在經過一片空地時,他停下了腳步,這裏原本是一座四角小亭,周圍種有無數的花草,四季常開不謝。
記得當初他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龍宿就坐在亭中,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眸光藏着重逢的喜悅,嘴裏卻用着幾分無奈幾分戲谑的口吻說他不解風情。
只因為佛劍剛剛以一種相當暴力的手段強行破了他布下的陣,順便還把他家的大門也給拆了。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數載光陰過去,三分春/色的大半地方竟也毀在了佛劍的手裏。
龍宿搖着團扇,跟着佛劍一起查看三分春/色的損失。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這一次的損失有多少,這裏的一亭一閣、一草一木皆是他精心布置而成,前前後後總共修了好些年才全部完工。
誠如劍子所言,重建将是一項非常大的工程。
這一點佛劍也是清楚的,但是他從未想過放棄,他本來就是一個事事都認真的人,既已做出了承諾,便沒有不履行的道理。
龍宿從未懷疑過他的決心,只是三分春/色損失巨大,佛劍想化緣幫他重建,這份心意令人動容,可是苦境戰亂頻繁,哪有那麽多富貴人家願意拿出錢來給他?他又能往哪裏去化緣?
沒準兜兜轉轉,這份緣只能轉回到他這裏,真要這樣,佛劍的下半輩子可就歸他了!
這樣的好事,龍宿是高興都來不及,他如何不想将佛劍圈在身邊,一刻也不離開?
然而他還是拒絕了,因為他不願意用這樣的理由套住佛劍。想要留住他一生一世,他有得是辦法,無需執着于一個十年之約。
“佛劍,有心既可。”龍宿在他的耳邊低語,眼中盡是不自知的溫柔,他的心意比什麽都重要,所以他心甘情願将這筆賬一筆勾銷。
“龍宿,”佛劍看着近在眼前的這個人,眸光平靜并且認真,并不因為他的突然靠近而有所閃爍,“我是認真的。”
“吾從不懷疑,”龍宿又靠近了些,順勢将佛劍抱住,頰邊酒窩深深陷了下去,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只是有一件事很重要。”
佛劍早已習慣了龍宿不時的親密舉動,在被他抱住的時候也摟住了他,四目相對,呼吸相聞的距離。“何事?”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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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化過緣?”
“當然。”比如說用佛牒勸說某地奸商富戶捐出錢財修橋鋪路之類的事,他也是很拿手的。
“吾是指托着缽,行走于鄉鎮市井之間,受人施舍,化度因緣。”
“……”佛劍遲疑了一陣,仍是堅持,“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最後一定毫無所得?”
龍宿繼續勸道:“汝既然如此堅持,何不換個方式?”
“什麽方式?”
“三分春/色因汝而毀,當然得由汝來建,只是所需之資吾來出,人手吾也可以撥給汝,至于重建過程中的大小事情,就拜托汝來打點了。”
佛劍一愣,這是要他來當監工的意思嗎?“這樣的事情我不是很懂。”
“無妨,反正吾有很多時間可以等。”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佛劍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議。
次日,龍宿帶着穆仙鳳先搬回龍煙苑,同時派人将三分春/色清理幹淨,又請了許多工匠過來,都是些手藝娴熟、工藝精湛的老匠人,絕對能讓佛劍省事不少。
但是他們很快又遇到了一個新的問題,三分春/色的原圖紙早已不慎遺失,想按着圖紙一一修複已是不可能的事。龍宿只好讓人重新繪了一張草圖,正因為是草圖,所以許多地方畫得都十分簡略,這些細節就需要佛劍自己拿主意了。
對佛劍來說,營造之術是一項全然陌生的學問,更何況是修一個園子?
建築與植株的搭配、布景的遠近距離等等,光是把這些問題弄清楚就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
龍宿知道佛劍做事的風格,是以在他開口之前,便開放了龍煙苑的藏書樓給他,裏頭的書籍任他取閱。
佛劍沒有多說什麽,帶着紙筆進了藏書樓,每日埋首于書卷之中,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去問龍宿,以一人之力,慢慢将未完成的圖紙補全。
他甚至還和龍宿約定了,三分春/色的工程由他一人全權負責,在竣工之前,一切都對龍宿保密,他不能幹涉,更不能偷偷跑去看。
龍宿一直謹守着約定,即便是看到佛劍在書房裏作圖,也會掉頭走開,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日子一天天過去,等到圖紙終于完成之時,佛劍便開始了每日在龍煙苑與三分春/色之間往返的生活。
穆仙鳳看着來回奔波的佛劍,心裏也是好奇得很,一日趁着佛劍不在的時候,便跑去問她的主人:“主人,你說大師修建的園子會是什麽樣的?”
龍宿笑着答道:“必定是他的風格。”
大師的風格?
穆仙鳳回憶了一下不解岩上的風光,光禿禿的山岩,轟鳴的瀑布,入口處一截燒焦的樹幹,還是被焚風火蓮燒過的,黑乎乎的一截就豎在那裏,劍子先生還開玩笑說那是不解岩的迎客松。
新的三分春/色總不是那個樣子嗎?
不用想也知道絕對不會!穆仙鳳笑了笑,将這個有些無厘頭的想法抛開,佛劍大師才不會開這種惡劣玩笑!
對于穆仙鳳問的事,龍宿其實也有些好奇,不知佛劍最後會給他一個怎樣的驚喜,出自佛劍手中的三分春/色,是否一草一木都浸透着一股禪意?
四季如春,花開不敗,這是龍宿一向的喜好。劍子卻總是說春花秋月,冬雪夏雷,各有其美,四季流轉,方是自然之道。
至于佛劍他……或許種種景色在他眼中皆是塵世一隅,并無差別。
星移鬥轉間,三分春/色的修複仍在繼續,佛劍也依然奔波在龍煙苑與三分春/色之間,日出而行,直至金烏西沉之後才會回到龍煙苑,如此一來,龍宿與他相處的時間便少了許多。
這可不是龍宿願意看到的,于是不時拿些別的東西試圖轉移佛劍的注意力,諸如什麽寫了一半的曲譜,還沒看完的西域典藏。
一日傍晚時分,天空飄着小雪,佛劍自外歸來,同龍宿打了聲招呼,便獨自一人去了書房。
龍宿沉吟片刻,踱步也跟了過去,走到書房門前時,用扇柄敲了一下房門:“佛劍,吾進來了。”不等佛劍回答,他直接推門進去,風裹着雪花一同飄進了屋裏。
佛劍剛把圖紙收起來,一轉過身就看到了龍宿,見他的衣發都沾着不少雪花。“怎麽沒打傘?”佛劍朝他走了過去,伸手拂落他鬓發上的雪。
龍宿朝空蕩蕩的書桌掃了一眼,莞爾笑道:“這麽神秘,連讓吾看一眼都不行?”
“我們早說好的。”
“現在吾有些後悔了。”環手将他攬入懷中,龍宿微閉着眼,臉頰在他的鬓邊摩挲,似眷戀着他的溫暖。
佛劍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這麽靜靜地靠在他的身上。
期年之後,三分春/色終于完工。佛劍連忙将這個好消息告知龍宿,又對他說:“明日你同吾去看看,若是不喜歡,再改就是。”
龍宿笑道:“汝的作品,吾怎麽會不喜歡?”
“總得等你看到了才能作準。”
第二天龍宿特意起了個早,和佛劍一同來到三分春/色,快要到的時候,佛劍突然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看着龍宿。
“佛劍?”這一招他到底是從哪學來的?驚訝歸驚訝,龍宿仍是乖乖阖上了眼。佛劍走到龍宿的身後,将手中的素帕輕輕覆在他的眼睛上,然後在後方系了個結,然後牽起他的手,領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三分春/色。
一路進入,兩旁是高大的喬木,陽光與微風穿過了枝葉,接連落在兩人的身上。
佛劍回頭看着自己手裏牽着的這個人,心上一片安然。
多年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入了一個華麗無雙的障,障裏宮燈夜明,昙華正盛,那人紫衣長袖,懷擁一層柔和珠光,唇邊淺笑酒窩醉人,似藏有無限溫柔。
此障名曰疏樓龍宿。
雖是障,卻不求解脫,不要解脫。
情願就此沉淪,甘之如饴。
“佛劍?”察覺到對方心緒的變化,龍宿指上微微用力,亦握緊了佛劍的手。
“就快到了。”
“吾知道。”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佛劍停下腳步:“到了。”
臉上的素帕讓佛劍解了下來,明亮的光線使得龍宿不由微眯起雙眼。
一眼望過去,三分春/色的景致似乎沒有多大的改變,山水房舍,還是舊時的布局。然而仔細再一看,才能發現細微處的種種不同。
龍宿牽起佛劍的手,繼續往前方走去,一直來到湖邊,水面上的芙蕖猶在,只是湖水裏多了幾尾紫色的錦鯉,正優哉游哉地在水中穿梭。
“這魚?”
“問劍子讨的,”佛劍道,“上一次見你在豁然之境看了許久。”
“所以汝就向他讨來了?”
“嗯。”
龍宿微微勾起唇角,攬住身邊的人,印上一個吻:“吾很喜歡,所有的一切都很喜歡。”
有些事情往往不受理智的控制。
譬如他與佛劍,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卻莫名地互相吸引着。想探尋緣由,卻總是無所得,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和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牢牢地系在了佛劍的身上。
他是個貪心的人,一生永無盡頭太過寂寞。
“佛劍。”他攬緊了懷裏的人。
“嗯。”
願汝今生證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
令吾此生緣起之時,一切有情,悉得無盡。
作者有話要說: 【完】
【珍珠菩提-全篇完】
注:
接下來是幾則短篇,有一部分是以前在微博發過的。
再然後是一個中篇《霹靂鎮》,大概的內容就是一群人在一個叫霹靂鎮的影視基地拍戲的故事。主要CP依然是龍佛,附贈CP大概有:
羽慕、蝶月、螣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