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放學後的市區街道上,澄黃的餘晖灑在隆起的高樓和裸露的地面上,快速移動的車潮及人群,跟着時間一起走向黃昏的盡頭。披着夕照的市景,即将被黑檀般的夜幕所取代,在這之前,偶爾會有一種泛着藍光的紫色地帶,在日夜更替的瞬間短暫周旋,而後悄然隐沒。
朱悠奇曾經看過幾次這種現象,那種黯然絢爛的藍紫光彩非常須臾,雖然沒有夕陽的鮮豔迷人,但是只要看過一次,就令人意象難忘。
感嘆的同時,朱悠奇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附近的那間批發店,想說反正都來了,就順道進去逛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圖書區,他回想起自己上次在這沒有買成參考書,而夏安丞借自己的那一本也看不懂,於是又開始搜尋櫃上的書名标題,打算重新再找一本來作補救。
「朱悠奇……」
隐約聽到有人輕喚自己的名字,朱悠奇不以為意地轉過頭,當他看到夏安丞就站在自己的旁邊,縱然不致於像見到鬼那般吓破膽,倒也真的受到驚吓了。
「夏安丞?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夏安丞怔了一下,彷佛在思索該如何回答。「我剛好來這附近逛逛,結果就看見你也在這裏,真巧……」
夏安丞的那句真巧,說得還真有點勉強,聽起來亂怪異的朱悠奇不知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是啊、還真是巧……」
「你又在找書嗎?這一次是在找什麽呢?」夏安丞似乎并沒有打完招乎後就此離去的意思,他循着朱悠奇的目光,觀望着眼前一排排的參考書,頗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圖。
「呃……随便看看而已!」朱悠奇不太敢說他正在目色新的數學參考書。
「我之前借你的書有在看嗎?」夏安丞突然問道:「有沒有哪裏不懂的?」
「呃、還好……」
「這樣啊……」
夏安丞的口氣聽來好像有些惆悵,朱悠奇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會錯意,他覺得對方似乎有話要說,而且他也忽然好想把一切都給抖出來。
「我這麽說你可不要生氣,其實你借我的書我根本看不太懂,我之所以會站在這裏,是因為我想找一本我可以理解的書,而你借我的那本書,我會在明天歸還給你!」
夏安丞聞言一副深受打擊的臉色,朱悠奇可以确定他并非如同胡玉鐘所說的,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而借那種高層級的書給別人。只是他那沉到幾欲哭出來的表情,倒是真的吓到了朱悠奇。
「嘿!我并不是在嫌你的書不好,只是我的數學程度差到你無法想像的地步,所以我才會想要找本比較初級的書……」
「我可以教你呀!」
先前才剛楚楚可憐的模樣,旋即變得任性又執着:「你不用把書還給我,我可以教你,我可以把上面所有的公式所有的原理一一解釋給你聽,直到你理解、直到你熟練為止!」
那突如其來的浩瀚聲勢,彷佛将夏安丞神化為一個拯救世人的先鋒勇士,跳脫冷淡模式的熱忱,讓朱悠奇一時語塞,即使心裏認為這個提議沒有問題,亦是難以輕言答應。
見朱悠奇沒有反對之聲,當他是答應的夏安丞繼續說道:「就這麽說定吧!就從明天開始,我放學後會到圖書館去等你,請記得帶書過來!」
「明天?」朱悠奇又是一陣懷疑,腦袋裏打轉着明天好像有人約要打球。
不等朱悠奇拒絕,夏安丞瞄了一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朱悠奇,再見!」
又來了——夏安丞就這樣子走了!
依舊伫足在原地的朱悠奇自他身後無力地看着他,印象中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目視着他離開的背影,雖然沒有期待對方會來個多正式的告別,但老是這樣被人如同丢棄般地甩在身後,感覺實在并不怎麽好。
為了報複夏安丞不尊重自己的行徑,隔天放學,跟去練社團的胡玉鐘分道揚镳後,朱悠奇依如往常跑去球場和學弟們打球。夕陽西沉時的降溫,随着晚風吹拂過來的氣息應該是很涼爽的,可是朱悠奇卻感覺渾身躁悶不已,注意力難以集中。
只因為某人作了一個自以為是的決定嗎?
休館的時間快到了,那家夥不會傻傻的一直在圖書館裏等待吧?
朱悠奇果然還是狠不下心來,大夥兒鬥得正火熱時,他毅然提早退出,拿起書包就直奔位於校園另一方的圖書館大樓。
有時候他真的讨厭自己的優柔寡斷,不少事情常在他嫌之麻煩的情況下愈拖愈嚴重,最終更是釀成不可收拾的大麻煩。
閱覽室裏的燈光仍是亮着的,但過不了十分鐘就即将關閉。朱悠奇不太相信夏安丞仍在那裏等待,然而為了保險起見,他猶是進去察看了一下,豈料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真就坐在第一排最搶眼的位置上。霎時的心虛,讓他很想視若無睹地就此逃開,可是一想到回去之後一定又會為了此事而心煩不已,不如當下就把事情給說清楚。
看到自己背着光線的影子覆蓋了夏安丞的臉,那臉上半是欣喜半是落寞的神情,在軟化着朱悠奇的心。「你怎麽還不回去?」
「我以為你不來了……」夏安丞的聲調聽不出情緒的波動,但是他那一覽無遺的開懷表狀,倒是很輕易就洩露了一切心事。
「既然覺得我不會來,就不要再繼續等下去啊!」
「可是你卻來了……」
「我就是怕你會一直等下去,所以才繞過來這兒看看的!」
朱悠奇實在無法理解他的邏輯,卻又有一股熱勁想要扭轉他的思維,折騰到最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被拖下水的傾向。
「我是承諾了你,要來這裏等你,所以不會假設你可能不來了而中途離去。可是你自覺你不會來,最後你卻還是過來了,我真的不明白你的用意……」
夏安丞的眼神,和他說話的內容,有如出一轍的直接與犀利,令人無法一笑置之。
「抱歉,我昨天應該跟你講清楚的,今天我有約人打球,所以不會過來。」朱悠奇也老實地跟他說:「可是你也有不對,當時你并沒有等到我的回覆,就擅自認定我已答應你,然後一走了之,雖然我很感謝你有那份心意,但你還是得聽完對方答話後再離開的不是嗎?」
聽及此,夏安丞不再言語,只是默然注視着朱悠奇。朱悠奇被盯得渾身極不自在,又按捺不住沈寂的氣氛,於是就想打道回府。
「算了,我想我們都把事情看得太複雜了,今天的事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吧!」
朱悠奇欲轉身離開,心想這次換成是自己将他甩在身後,正自鳴得意時,靜谧的後方,竟然響起了震蕩一室的喊話:「明天!朱悠奇,我們改到明天吧!明天我一樣在這裏等你——」
盡管這個時候閱覽室裏的人并不多,但是夏安丞突發的大聲喧嚷仍是遭到了管理員的白眼,不明究理的人,理所當然投以他和朱悠奇異樣的眼光。
到底他是真的沒有常識,還是故意耍白目?深信此地不宜久留的朱悠奇沒有餘裕去作探究,反正夏安丞這幾天下來的驚人之舉對他來說早已麻痹成性、見怪不怪了。
不想跟着對方一起丢人現眼,他假裝沒有聽到,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這裏。
揚揚灑灑走出圖書館大樓,暗紫色的夜幕,宛若一個深不見底的喉嚨,将橙紅如柿子般的天空吞了個大半。
這一次朱悠奇成功地将夏安丞甩在身後,然而明明該是報複得逞的沾沾自喜,怎耐心頭卻像那漸漸被噬食掉的夕陽一樣,益發落得黯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