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萬裏無雲的天空一片清朗,霁色的日光雖然刺眼,但是拂面而來的輕風卻讓人覺得很舒服。過於沈浸在這催眠般的舒暖裏,朱悠奇完全沒有發現身後人莫可奈何的嘆息。
「悠奇……」
朱悠奇慢半拍地回過頭,「怎麽了,小鐘?」
「我今天下午不必去社團,怎麽樣,放學後我們到附近去逛逛吧!」
收起了原本心事重重的模樣,胡玉鐘露出了一貫嬉鬧的笑容。
「可是我今天跟人約了要打球——」
「又是打球?才一天沒打又沒關系!」
「昨天也沒打呀!」
「你怎麽不說你昨天也沒陪我呢!」
大概是沒有辦法接受朱悠奇牽強的藉口,胡玉鐘心浮氣躁地吼了出來。
朱悠奇被他突發的聲勢以及意外失控的情緒給吓得站起身來,亦是有些惶惑地退了一步。「小鐘?」
對自己突然爆走的脾氣瞬間感到懊悔的胡玉鐘扯了扯頭發,口氣馬上軟了下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吼的,我只是想說好不容易今天社團沒課,利用放學後想跟你一起去逛逛或是玩玩什麽的,可是你就只想着打球,你不是每個禮拜都有在打嗎?為何就不能抽出一點時間陪我呢?」
看着胡玉鐘像小孩子一樣鬧着脾氣地埋怨,朱悠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實在搞不懂每天上課下課吃飯上廁所幾乎都形影不離了,幹麻還要在放學後也膩在一起呢?
「我現在不是已經在陪你了?」
難道說要整個人都貼上去才叫作陪嗎?再說兩個大男生時時刻刻都寸步不離地黏在一塊兒,那種情況不論怎麽看也都很詭異吧!
「那根本就不一樣——」
怎麽樣個不一樣?朱悠奇在等待胡玉鐘的解釋,可是對方此時卻停止了發言,目光越過了自己,停留在教室外的某個目标上。
「那家夥……該不會又是來找你的吧?」胡玉鐘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口氣也略帶點不悅。
「什麽?」
朱悠奇好奇地往他眼神的方向探去,果真看到了不可思議之景象。
光線充足的走廊上,炫目的陽光将夏安丞那頭質地健康的黑發,照耀得豔明生輝,配上白皙的臉龐和一身純淨整齊的制服,光是站在那兒不動,就有一種莊嚴肅然的氛圍,恍若一個聖潔的天使,撥開重重雲霧走下凡間。
可惜的是,在他那背光下的臉孔上,并非有着因時制宜的婉約笑容。
和往常一樣冷峻且淡漠的神态,忽視着周遭投射而來的異樣眼光,他朝着已經看到他的朱悠奇走來,隔着窗戶直接就問:「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老實說,夏安丞剛出現時朱悠奇的确驚喜了一下,然而很快地他便感到惱怒,他承認自己對很多小事情常不以為意,但那并不表示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在相繼被同一個人甩頭走掉之後,相信應該沒有人會不惱怒的。朱悠奇不想再重蹈覆轍自取其辱,於是他搖搖頭。
夏安丞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朱悠奇會拒絕他,「 請你出來一下好嗎?我有話要跟你說……」
朱悠奇想起了昨天他們那段沒有好收場的對話,臉色興致缺缺。
夏安丞一臉受傷的模樣,彷佛他才是那個可憐的受害者。「一下子就好,拜托——」
「喂!人家不想跟你講話,請你離開!」
在一旁早已呈現不耐煩的胡玉鐘顧不得對方顏面,粗魯地敲着窗框以示警告。可是夏安丞也不是普通的拗,在冷冷的瞟了一眼胡玉鐘後,旋即又轉向朱悠奇。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喂、你這家夥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呀!」
胡玉鐘今天是吃了火藥啊!朱悠奇雖然不怎麽想理會夏安丞,但是胡玉鐘趕客的态度會不會太過兇狠了?他攔着眼見就要沖去幹架的胡玉鐘,把夏安丞擋在自己的身後。
「小鐘、你冷靜點!」
朱悠奇兩手抓住他的雙臂,這樣或多或少能夠安撫他激動的情緒,「 我去跟他談談,一下子就好,OK?」
胡玉鐘沒有答話,只是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看着朱悠奇慢慢走出教室,走向那個半途殺進、目中無人的家夥身邊。
※ ※
「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故作自然地打量着夏安丞的行頭,朱悠奇發現他手上提了個袋子。
「嗯……你叫朱悠奇。」
「難道你不曉得沒有打聲招乎就掉頭而去,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嗎?」
先是一陣疑惑,而後才明白對方是在意指自己昨天掉頭離去的事情,夏安丞的臉上難得顯露了愧疚之色。
「我……真的很抱歉。」
「話不投機你可以直接坦言說你不喜歡那話題,但也沒有必要掉頭就走吧!就算不曉得我的名字,最起碼的再見總會說吧!還是這就是你與朋友的相處之道——」
話說到這裏,朱悠奇開始感到懊悔,因為他看到夏安丞緊抿着秀氣的雙唇,微蹙的眉頭似在隐忍些什麽。
在過去封閉的生活圈中和一直拒絕往來的交際關系裏,或許這就是夏安丞與朋友的相處之道。在朋友極盡匮乏的交友圈中,誰都不該奢望他會有什麽常規下的待友之道。
朱悠奇知道自己的話可能刺傷了他的心,於是把态度放軟。
「喂,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我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我是為你好!跟人交談時,不論你對這個人的觀感是如何,最好都要有耐心地聽人把話講完,即使是不喜歡聽的話,也不能表露得太直接,要委婉地轉移話題,要有始有終,要好好地說再見,不要毫無預警的離開……」
「……」
「假如你打算終其一生都要獨來獨往的話,那麽我們倆的碰面也就到此為止吧!」
朱悠奇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說教的老爹在面對一個管不動的兒子,夏安丞那猜不出心思的半垂睫眸,讓他不耐卻也發不出火來,這還是他頭一次遇到這種明明彈藥都已上了膛,卻仍舊無力向對方扣下板機的異端角色。
「朱悠奇——」
轉身要離開的時候,朱悠奇突然被身後的一股扯勁給拉住了衣服後擺,他嘆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回頭。
「……朱悠奇,我以後會很有耐心地聽你把話說完,也不會毫無預警的離開,請你……請你教我該如何與人相處,好嗎?」
要聽到夏安丞講出一大串的話并不容易,朱悠奇覺得自己應該是少數能夠讓他這樣松口的人,一思及此,心裏竟然湧上一陣莫名的自豪。不知不覺,那先前該是義憤填膺的氣焰,在夏安丞難得壓低身段的讨教下,倏忽飄散無蹤。
除了難得偏多的話語,夏安丞像小學生一樣乖乖聽話的舉态,更是讓朱悠奇吃驚不已。
「叫我教你也未免太擡舉我了,你根本不用刻意來迎合我,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只要你不要忽然搞出一些意外事件,我都OK,好嗎?」
夏安丞意會地點點頭,之後似乎因為不知該說些什麽而一直低頭無言,爾後又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擡起頭,順勢将他手中的袋子遞給朱悠奇。
「這個……上次說的參考書,給你……」
接過袋子,朱悠奇朝裏頭探了一下,果然是參考書。這下輪到他不好意思了,他怎麽也沒想到夏安丞真的會把書借給他。看樣子這家夥難搞歸難搞,倒是蠻遵守信用的。
「那就多謝啦!假如我這次數學考試有進步的話,我就請你吃一頓!」
後來朱悠奇又想到,接受了人家的好意,還要等到結果驗收後才回報人家,也未免太沒誠意,欲解釋的時候,上課鐘聲剛好響起。
「那個……朱悠奇,我先回去上課了……」
語罷,夏安丞即刻轉身離去。正經的口吻,加上難掩的羞怯,十足戲劇化的情緒,讓朱悠奇感到既好笑又有趣,望着他形色匆匆的背影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帶着不錯的心情回到教室,卻看見胡玉鐘一臉怨氣坐在他的桌子上——「又怎麽了?」
胡玉鐘瞪着他那只袋子,「又拿了人家什麽好東西了?」
「嘿、你的話酸到我心都揪起來了!」朱悠奇把他趕回他自己的座位上,然後開始炫耀自己的戰利品。「這次的确是好東西,作過筆記的數學參考書!」
「那種東西我也有啊,幹麽要跟那個家夥借?」
「我當然知道你有啊!但是你自己也要用的不是嗎?夏安丞說這本書他都已經看完了所以借給我沒關系,有免費的書可以看就要善加利用,既省錢又環保!」
朱悠奇說得理所當然,胡玉鐘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該不會是那本書有什麽瑕疵,或是他老早就想把那書給脫手,所以才會故作好意說要把書借給你——」
瞧着胡玉鐘這樣鬧脾氣地潑冷水,朱悠奇不但沒有被影響,反而還覺得興味盎然。「我說小鐘啊!我知道你的數學也不太好,要是你不嫌棄這本有瑕疵的參考書,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鑽研看看,或許它對夏安丞而言是個垃圾,但對我們而言搞不好是本秘笈喔!」
對於朱悠奇調侃似的言語,胡玉鐘雖然不怎麽茍同,倒也沒有再繼續鑽牛角尖。朱悠奇知道他看夏安丞不順眼,雖然夏安丞那副我行我素的德性也實在令人生氣,不過為了不讓他們引起沒有必要的沖突,朱悠奇常常得先醞釀自己的耐性,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爾後安撫各自的情緒,穩住差點失控的僵局。
那天說好要一起鑽研數學,并不是在鬧着玩的,除了練社團的時間外,胡玉鐘幾乎一放學就纏着朱悠奇不放。大概是上學期花了太多時間在社團和聯誼玩樂上,他開始擔心這學期的測驗成績不理想,三年級時恐怕跟不上程度中上的朱悠奇,進而無法順利編到同一班。
喜歡打籃球的朱悠奇當然不可能為了陪胡玉鐘念書而犧牲平時的課餘時間。他們在争論了許久之後,終於挪出兩人都有空的時間,一個禮拜兩天,放學後留在教室裏複習到社團時間結束才回家。
剛開始兩人還對自己能夠主動念書而感到自得,不過問題卻來了,朱悠奇發現夏安丞借給他的參考書,乍看之下簡單又明了,後來才察覺夏安丞所謂的作了筆記,原來都是本人才看得懂的符號與算法。就算一旁注記得再清楚再細微,他跟數字概念一團糟的胡玉鐘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怎麽辦,枉費我第一次這麽認真想讀書,卻完全看不懂。這根本就是詐騙嘛!夏安丞那家夥——」胡玉鐘開始抱頭大叫。
「喂!這根本就不關夏安丞的事,是我們的頭腦太不靈光了。」朱悠奇認為每次都把問題推給夏安丞實在有失公道,忍不住為他辯解。
「我倒覺得那家夥是在炫耀,故意選了本超高難度的書,好讓我們都知道那家夥的數學有多厲害。哼,那種人最爛了!」
一口咬定對方的惡劣,甚少批評別人的胡玉鐘變得毫無遮攔。「與其看這種別有心機的人借的書,不如花大錢去買一本新的,要是再看不懂的話,大不了就去請教老師……所以悠奇,我們不要看了,走吧!」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呀?翻臉比翻書還快,說要用功念書的人可是你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