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良宵
月栖樹梢,夜莺啁啾,白朗興致頗高,喝得也多,便先于旁人醉了。
“我說坤華啊,夫君真想和你一道來此間逍遙,可大丈夫志在天下,咯——”打了個嗝,便将頭垂到坤華肩膀。
萱兒也醉了,傻笑幾聲,卻又嗚嗚地哭了:
“我們殿下,這便是逃出火坑了!那個奴兒,他雖說頂了殿下的名分,卻也代殿下去受那份罪去了。
“殿下,從此您再也不必介懷爾虞我詐,不必擔心受人欺負了!您還有白朗殿下照顧,夫人她也能瞑目了!”
言罷,又哭了幾聲,便一頭栽到桌上,呼呼大睡過去。
“哈哈哈……”白朗一陣傻笑,又道,“本王倒要看看那個小凡,如何面對王貴妃和父皇,還有我白朗,身為坤華夫君,太子這一關也不好過呢。”
言罷,便極色.情地挑了一下坤華下颌,羞得坤華連嗔帶罵,他反而舔着臉笑得更輕狂。
蒙千寒憨厚淳樸,便只當什麽都沒看見,自顧沉吟道:“是了,這麽棘手的事,咱們私審他的時候,他還口口聲聲說,一切都在他萬全之策中。”
百裏斬一拍桌子:“哼,咱們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底細,還怕他個卑鄙的奴兒不成?別的不說,他能封住別人的嘴,斷封不住我百裏斬的嘴!”
阿坦扶起萱兒察看她情況,只顧關懷愛妻,說起話來便有些心不在焉:
“百裏大人所言極是,如若小凡借着我們殿下的名分做了些出格的事來,我阿坦,還有萱兒,雖說人微言輕,也定會站出來,為殿下正名!”
溫柔地将萱兒抱在懷裏,阿坦這個虬髯漢子,也面露羞澀道:
“二位殿下,蒙将軍,百裏大人,我妻子酒量忒差,過會兒定會又吐又鬧,我得去照顧……”
白朗忽而“哈”的一聲,沖着阿坦會意一笑:“是了是了,時候不早,抱着媳婦,睡覺去吧。”
言罷,竟是毫無預兆地将坤華打橫抱起,吓得坤華高聲大叫了一嗓,反應過來是這個潑皮在耍渾,便在白朗懷中羞窘地掙動。
Advertisement
“放我下來,殿下,這麽多人在,也不嫌醜麽?”
白朗顯然是不嫌的,但見他笑得更淫.邪,大着舌頭道:“美人兒,快快指點夫君,今夜何處行.房啊?”
轉頭見阿坦早已抱着萱兒進了西間,便傻笑幾聲,抱起坤華,徑直向東間去了。
坤華下意識看向仍坐在桌前的蒙千寒和百裏斬,但見一個糟心又無奈,一個将他和白朗當曲兒聽當戲看,便登時漲紅了臉,在白朗懷裏掙紮得更烈。
蒙千寒想勸主子莫要在外留宿卻又無從開口,百裏斬則不羁地大笑,邊嗑瓜子邊饒有興致地看着風流太子撒酒風,擾得坤華美人羞窘不堪。
白朗倒似人來風兒般,越發的放.蕩,吧唧一口親在坤華臉上,吊着嗓子幹嚷嚷:“唉,老夫老妻羞個啥?再不聽話,待會兒可是要吃苦頭哦!”
坤華的神色簡直就是惶恐的,在白朗懷裏扭成了水蛇,一邊軟聲讨饒:“殿下,今夜您喝得太多,坤華、坤華應付不來……”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白朗酒醉之下是何等的禽.獸。
白朗打着晃兒,跌跌撞撞地抱着坤華向屋裏走,本就夠吃力,又被坤華撓癢癢似的捶打,便惱得全然忘了禮雅,也不管堂堂太子正被兩位屬下瞧熱鬧,猛的一翻手,伴着坤華的一聲驚叫,竟是将坤華身子整個大調轉,頭朝下地扛在了肩上。
“啊,白朗!我不答應!快、快放我下來!蒙将軍,百裏大人,快快将你家殿下抱走吧!”
百裏斬看着坤華似壓寨夫人般,一臉憂懼地被白朗扛進了屋,早已笑得接不上氣。
而白朗卻被這笑聲再次點醒,一腳都邁進門口,竟鬼使神差地回過身,極認真地将那兩個巨子好生打量了一會兒,忽而呵呵傻笑,極有君主氣魄地令道:“蒙将軍,快抱着媳婦,睡覺去吧。”
“噗——”百裏斬才喝下的一口酒便噴了出來,蒙千寒眼神在他臉上一晃,便似鼠兒見了貓似的挪開了眼。
“啊——啊——白朗,我、我不答應!快放開我——來、來人啊!嗚——”
坤華殿下極凄慘的一段呻.吟後,四下裏終又恢複了靜谧。
留下蒙千寒和百裏斬,窘迫難當,怔忪不語。
久之,百裏斬先收回了些神,幹巴巴咳了幾聲,繼而邊為自己斟酒,邊哼起了小曲兒。
蒙千寒欲蓋彌彰地笑了一笑,便埋頭去吃那條萬惡的鲫魚,卻是心早不知飛到何處,竟是叼起魚頭啃了起來。
百裏斬眼梢瞥見,“啊”地一聲驚叫,忙将那魚頭從蒙千寒口中扒出,伸出手指一戳蒙千寒腦門。
“你怎的還傻了不成?這魚難吃,當我真要你将它吃光麽?”
又将手邊的酒盅遞到蒙千寒嘴邊,關切道:“快,漱漱口,就沒那個味道了。”
蒙千寒一時看呆,師弟如此溫柔模樣,于他而言已是久違,又是日裏想夜裏夢的。
他癡傻了般,不錯眼珠地盯着百裏斬,直着胳膊去接那酒盅,碰到百裏斬的手也不知躲避,百裏斬似被蜂蟄了般,一個激靈,抽回了手。
蒙千寒端詳着百裏斬強作鎮定的側臉,直覺得月光朦胧,灑在這姣郎臉上,竟似個月光裏化出來的仙子一般。
“師弟!”
脫口而出的久違的稱謂,百裏斬不由得轉頭盯着他看。
“師弟,你、你身上的妖毒,似是……淡了?”
即使今夜未在蒙千寒面前柔情乍現,百裏斬也早已察覺,昔日血液裏如潮湧般奔騰的邪毒,近一兩年明顯的收了勢。
月光溫柔,他一時忘了戒備,若有所思應道:“嗯,确是淡了許多,也許……是與我互成……”
言及此處忽而清醒,心中一凜,啊喲,般若湯當真的害人不淺,險些就将身中“歃血盟”的事說漏了嘴。
“嗯?”幸而蒙千寒酒量不濟,已有些醉,未聽出端倪。
百裏斬獨門毒藥“歃血盟”,将他人之血當作解毒的藥引。
這幾年來,百裏斬不知那與他的血互為藥引的他人之血來自何人,卻明顯感到,那血幹淨淳樸,飲得久了,似有沖刷他血中淤毒之效。
百裏斬的剛毅性子險些就被蒙千寒和美酒軟化,心中恨自己懦弱,便說出了橫話:“你這麽關心我做什麽?你只需記得,我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郎便是了!”
蒙千寒被怼得有些蒙,抓了抓頭,不知如何是好。
百裏斬嘴上潑辣,卻深知蒙千寒還念着舊情,心裏還是高興勝于傷懷,繼而又想起一事:“喂,我說,那塊勞什子的破玉,你怎的、怎的還沒扔呢?”
蒙千寒忙接道:“玄玥!不是勞什子!你忘了麽?你給那塊玉起名玄玥!”
百裏斬心下吃了一驚,他當然不會忘了自己當年給那玉起名,卻不曾想蒙千寒也記得。
可是嘴上依然逞強:“是麽?多少年前的舊事了,不當吃不當喝的,記得它做甚?”
蒙千寒又被怼得無言以對了,于是二人便又陷入沉默。
沉默,唯有草叢中的蟋蟀聒噪,月明星稀,清風醉酒,百裏斬但覺心中空空落落,便憶起了往事。
***
當年,他去往烏孫國游歷,從當地男巫那裏讨得一枚玄玉,此種玉質有固本養元之功效,更難得的是,據說這玉已被施了巫術,只要用人之精血養上三年,便可保佩戴之人一生逢兇化吉。
只不過,這玄玉本是巫盅之物,戾氣頗重,受人潤養的那三年,吸食人血元氣極其兇猛。
好在三年之後即使易主,玉之巫術也照行不誤。
于是百裏斬便偷偷地将這玉佩戴在身上,養了它三年,直至玄玉之中零落着縷縷的血絲,他才将這玉送予了蒙千寒。
他一直将對師哥的情意藏在心裏,便也未曾告會為他養玉之事,他編了個瞎話,說玄玉上的血絲,是來自它的前任主人,這玉的戾氣,也被前任主人化解,至于前任主人是誰,授予此玉的巫師并未告會。
他記得,當他将吸附了他精血的玄玉交給蒙千寒時,蒙千寒還笑他迷信,更嫌那“不知來歷“的血絲太髒,似是為了不令他失望,才勉為其難地佩戴上了。
而直到今日他才曉得,原來師哥還是在乎的,至少還記得這塊玉的名字,還一直佩戴在身上,可為何如此貼身之物,薛公公會認得呢?
“喂,我問你,那晚在薛老奴的私室裏,他怎的會見了這塊玉,就知道是你到了?”
蒙千寒不曾想事隔多日,還會被百裏斬找後賬,一時羞窘得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答道:
“哦,半年前,代國使臣前來觐見,随行一位大漢,號稱北域第一高手,代國使臣教唆挑釁,非要我大周派出個人來與之較量。”
“嗯,我記得此事,當時朝廷上下多人請願,擂臺擺了三天三夜,卻無人能打敗那第一高手,最後……”
百裏斬慢悠悠斟了杯酒,做出向蒙千寒敬酒的姿态,卻在蒙千寒一臉歡喜地上前去接的時候,極調皮地将那酒一飲而盡。
“最後,深藏不露的蒙大将軍終是看不過,眼見着我大周将在置錐小國面前丢了顏面,便挺身而出,擊敗了那北域第一高手。”
百裏斬面上帶着戲谑的笑意,心裏可是悔得不行,都怪彼時自己尚與蒙千寒冷戰,便沒有去圍觀那場擂臺,錯過了目睹蒙千寒的雄姿威猛。
蒙千寒哪裏知道百裏斬心思,只聽着百裏斬話語裏有些嘲諷之意,便幹笑幾聲,道:
“那回,我并非刻意出風頭,實在是看不過代國那些使臣的嘴臉。說起那回打擂,我蒙千寒真是遇到難得的對手,幾百個回合分不出勝負,我便有些急躁,都不知何時将上身衣襟扯開,赤.膊上陣,便露出了那個玉佩……”
百裏斬聽得瞠目結舌,忽而暴怒,一拍桌子,揪起蒙千寒的耳朵:“好啊!你、你還有沒有點自知之明?”
“啊!師弟,你、你這是做甚?!”
“你全身上下那麽多肌肉疙瘩,身材好得讓人噴鼻血,你還敢赤.裸打擂?被薛公公那幫閹狗看了,你還不知道自己吃虧呢!”
“唉唉唉……師弟輕點兒!小心、小心我打你哦!”
“你打啊!洪門教教規,不得欺辱後生,誰讓你比我先入門,你便得由着我欺負!”
說到此處,百裏斬忽而怔住,這都何年何月了,他再也不是洪門教裏的小師弟,蒙千寒也再不是任他欺負的大師哥。
擰着蒙千寒耳朵的手,便慢慢收了回來。
他哪裏還有資格管束着蒙千寒,即便是被閹狗們看個通透,他也管不着的。
蒙千寒多少能猜到百裏斬心緒,一時也有些悵惘,便長嘆一聲,摘下了那塊玉佩,捧在掌心中,不經意地把.玩。
“真是歲月無聲啊,你看這塊玉,我記得七年前,你将他交予我時,玉上那些不知來歷的血絲,還是絲絲縷縷零亂着的,我養了它三年,那些血絲,便都聚攏到一處了。”
百裏斬聞言,迷離的醉眼忽而瞪大,極驚疑地看向蒙千寒。
“師、師弟,是我、我說錯了什麽話了?”
百裏斬似是聽不懂蒙千寒的話,又怔忪地瞪了他良久,忽而回過神來,不由分說便去奪蒙千寒手裏的玄玥。
“唉,你……你怎麽了?”
蒙千寒清楚地看到,百裏斬捧着玄玥的手顫巍巍的,也清楚地聽到,百裏斬的胸腔裏發出急促的喘息聲。
那玄玥,雖被百裏斬養了三年,戾氣大減,但也會或多或少吸附些佩戴之人的血,昔日零亂的血絲,竟在碰到蒙千寒的血時,與其交融在一起,聚集到黑色的玉佩中間,形成了一枚血斑。
百裏斬緩緩地擡頭,眼中流出兩道清淚,駭得蒙千寒忙攥住他肩膀,連聲問他到底出了何事。
百裏斬久久未能言語,只是兀自哽咽,蒙千寒幾次追問,他才艱難地說出:“血融了,我倆的血,融在這玉裏了。”
蒙千寒眉峰緊蹙,一時未知百裏斬話中含義,心思轉了幾轉,忽而恍然:“你、你是說……原來與我互為藥引的血,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