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惡人

柳仕芳到振北将軍府拜會後,岔路轉彎,拐進個小巷子,從後門進了小凡府邸。

小凡坐在窗下,将目光投向庭院裏那片精致的花圃,各色菊花正開得嬌豔。他一邊舉杯品茗,一邊若有所思地聽柳仕芳禀報。

“在琅琊王氏家祠修葺的用度中,抽出五千兩;

“西南苗人造.反,軍.饷報得虛誇,抽出了兩千兩;

“蜀地圍剿山賊所獲贓款,上繳朝廷充公,抽出兩千兩;

“嶺南瘟.疫,富賈名士捐獻赈.災款中抽出一千兩……”

柳仕芳每報出一句來,小凡嘴角的笑意都會加深一分,卻在聽到最後一項時,他臉上笑意全無,說了聲“且慢”,放下茶盅,看着柳仕芳,憂挂問道:“那赈災款救百姓于水火,怎可抽調?”

柳仕芳早已料到小凡責問,得意笑笑,回道:

“殿下放心,那赈災款籌得可觀,可當地官府串通一氣,早已定了個公開的數額,多出來的便都層層扒皮,便宜了那些貪.官,我只不過是在戶部報給下級的數額上改幾個字,讓底下那些豺.狼走狗少分了些罷了。”

小凡聞言便展顏笑了,又追問一句:“這些事可都做得妥善?”

柳仕芳篤定回道:“柳某沒別的本事,公文上做些小小的改動,還算是拿手,殿下敬請放心。”

小凡大喜,站起身來,仰頭看向院中的梧桐樹冠,心胸頓覺舒暢:“一萬兩!足足一萬兩!”

一萬兩銀子,足夠為那三千精兵配置最精良的軍備,也足夠他們至少一年的吃穿用度。

柳仕芳見小凡精神煥發,心知這份差事辦得合他心意,卻又對于小凡不告訴他巨款用處的做法耿耿于懷。

一萬兩不是小數目,小凡平日裏賺足了王缜的賞賜,卻還求他這個戶部員外郎借着職位之便籌措巨款,想來這筆錢絕非用在他自己身上。

柳仕芳最介懷的,還是小凡始終不肯告訴他籌錢的意圖,分明是把他當作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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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出生入死鬥跨了王貴妃,為何在小凡的心裏,還要對他這般生分呢?

心情大好的小凡似是猜度到了身後那人的小心思,轉過身去,對柳仕芳恭敬道:“柳兄做事如此穩妥,當真的人才,請受坤華一拜。”

說着,便拱手彎腰下去,儀态翩然,似是嬌花一朵,在風中一招搖,便要傾倒進柳仕芳懷裏。

柳仕芳忙伸出雙臂,借着将小凡扶起,實則是把美人攬入了懷中片刻,口中忙道:“殿下言重了!柳某能為殿下分憂,便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小凡聽他一說,便掩袖假意笑得羞澀,眉眼翻飛,卻是湧上一層愁色:“我就知道柳兄最體貼了,為我解了這麽大的憂,卻也不來追問半句原由。”

這句話明顯溫柔一刀,柳仕芳脖子一梗,沒說出話來。

小凡卻又眼含熱淚:“柳兄,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柳仕芳受寵若驚,壓抑着狂喜,連聲應和:“好說,好說!”

小凡似是因他的回應而格外欣慰,破涕而笑,假意天真地抓起他的手:“柳兄,中午便在這裏用膳吧,我親自下廚做幾道小菜,你賠我喝幾杯!”

柳仕芳只覺得那只玉手摸起來柔軟滑膩,早已将先前的疑惑抛至雲外,只一心想做只巴兒狗,緊緊跟随美人身後。

***

夜已深沉,白朗孤坐潭邊,把酒獨酌,對影悲泣。

自打坤華墜崖,他便夜夜如此。

白日裏則似個傀儡,由着皇帝支配做些太子的門面事,強撐着笑顏出入于朝廷之上,下了朝便随便混進個勾.蘭瓦舍,也不點個美人坐賠,只顧賞舞聽歌,靡.亂買醉。

這些,小凡都看在眼裏。

這一夜,他穿上坤華生前衣服,刻意打扮得素樸,心懷忐忑地走進凝月軒。

本欲大步走過去,卻在臨近時,看到白朗迷醉的眼裏流出的清淚,他便心頭抽痛,扭頭便走。

卻被白朗從身後緊緊抱住。

“坤華!你來了!你終于來了!”

白朗下颌抵着他肩膀,溫熱的酒氣随着情話綿綿,噴到他的脖子上。

“坤華,你終是舍不得我的!你舍不得撇下我!我想你,特別想……”

小凡被這男人的柔情迷醉,更抗拒不了他霸道的擁抱和灼灼的體溫,雖然明知道這柔情這擁抱都是錯付給了他,卻還是癡癡地留步,由着白朗将他身子扳過去。

可是心裏極為忐忑,低頭不敢去看白朗如饑似渴的目光,

白朗溫柔的呼喚一聲聲地自頭頂傳來,坤華,坤華,卻是将他錯認,喚着那已死之人的名字,

他卻不舍得離開這個懷抱,貪婪地吸收着男人的體溫。

忽而下巴被近乎暴.力地扳起,他被迫擡起頭,整張臉與白朗相對,

他驚惶失措地躲閃着白朗如刀似劍的目光,他知道這一晌貪.戀之後便是極難堪的代價。

白朗盯着他的臉看着良久,忽而咬牙切齒,面目近乎猙獰:“是你!你這個害人的妖精!”

“啪”的一聲,巴掌打在臉上,接着便是狠狠的一推,小凡向後好幾個踉跄。

白朗已是大醉,故而腳步虛浮,這一推,後坐力也把自己推了個跟頭,他便坐在地上起不來,擡頭看着小凡,狠狠罵道:“賤.人!”

小凡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痛,前一分還是溫柔以待,頃刻間便暴.力相加。

白朗口齒不清,卻還在嘟嘟囔囔地罵他,小凡心中委屈,一時沖動差點将實情都說出來,一張口,卻是小人得志般地狂笑起來。

“哈哈哈……,賤.人?白朗啊白朗,我就是賤人,是奴.隸,可此時此刻,你便是被一個奴隸居高臨下地看着!”

白朗這才意識到自己正伏在小凡腳邊,忙欲起身,卻是醉得腿腳無力,幾次摸爬卻又摔回地上。

小凡怒斥:“瞧你現在的樣子,就是一坨爛泥!我害死了你心愛的人,還不是照樣過得逍遙!”

白朗瞪着眼看他,目光似要吃人,可腳下卻怎麽也站不起來。

“你看看你自己,堂堂太子卻這樣窩囊,仇人就在眼前,你卻奈何不了我!”

“賤人!我要殺了你!”

“你整日裏喝得爛醉,怕是清醒時都握不住劍了吧?再這樣下去,你便成了廢人一個,殺我?一個廢人怎麽殺我?”

“啊——”

白朗似猛獸一般發出一聲嘶吼,好容易站起身向小凡撲了過去,小凡卻輕松一個轉身,白朗撲空,又摔倒了。

“哼,就在你成天想着那個死人的時候,我可是做足了功課,現在所有人都相信我就是坤華,就算王貴妃禁足期滿也不是我的對手,你這個無用的太子,就更不足為懼!除非……”

白朗吃力擡頭,壓着怒火等他說下去。

小凡卻趾高氣揚,半蹲下身子,居高臨下,挑釁說道:“除非你的相好兒能複活。”

“啊——”白朗怒吼,當即一個巴掌又要打過來,卻被小凡擡手扼住手腕。

“你給我記住,從今天起,你休想再打我!你的相好兒已被我害死了,你若是有本事,就宰了我!可是,我料你這輩子都沒這個本事了!”

用力将白朗的手甩開,白朗渾身無力,便就此摔回地上,趴着起不來。

小凡起身,看着白朗,嘴角一個極輕蔑的冷笑:“哼,你這個庸才,我便要看着王缜怎麽将你白家打跨,到時候,我與你誰是奴兒還不一定呢!”

“啊——啊——”

白朗雙手捶地,眼睛瞪得通紅,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小凡衣袂翩翩地離去。

他比任何時候都痛恨自己的無作為,也比任何時候都悲壯憤慨,他發誓,今後再也不灌那迷魂湯,他要卧薪嘗膽,要洗心革面,要鬥跨王缜,要殺了小凡,要為坤華報仇!

是了,小凡已得勢,連父皇都默認他就是真正的坤華,現在就算他與王貴妃聯手指證,口說無憑,已沒人會相信。

倒是曾經畫過坤華的一張油畫肖像,卻不知放在了哪裏……

白朗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卻怎麽也想不起那幅畫的去向。

對了,還有蒙千寒和百裏斬,他們也可以作為指認小凡的證人。

可蒙千寒與他向來交好,百裏斬又對蒙千寒緊緊追随,他倆如若站在自己這邊,勢必會被人說成是串通一氣。

小凡已得勢,動不了他了……

除非坤華複活!

坤華……複活……

蒙千寒,百裏斬……他倆已有好幾日不見……

我好像已醉了許久,許久不問世事……

蒙千寒,百裏斬,好幾日不見……

坤華……回來吧,求你,快回來……

白朗在千頭萬緒中,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

蒙千寒在接到太子密召的口令時,心中已是大喜。

當他在東宮看到白朗目光灼灼,氣場逼人,便深知那個桀骜不馴的太子又回來了。

白朗開口便問:“這幾日你都在忙些什麽?”

蒙千寒一抱拳,言不傳六耳,将密訓精兵一事告知了白朗,

當然,他按小凡指示,只道是此舉乃皇帝密旨,又得江湖義士出資相助,那精兵校練的場地也含糊過去未做交代。

白朗拳頭一揮,大呼快哉。

“你便先行在京師附近訓練這三千精兵,以備動亂之時穩固皇室,我幼時母後曾在幽州遼州等地為我修了幾處行宮,已是多年無人修葺,荒置又隐蔽,正适合練兵,

“我們便逐步加以利用,于各邊境都布置下精兵練場,如遇險情,那便是多方勤王,一呼百應!”

蒙千寒默默聽着,心中歡喜,更是疑惑,這白朗,據悉昨夜裏還在凝月軒借酒傷懷,今日便能對坐面前,與他一道運籌帷幄,難不成一夜之間有人瞬生華發,也有人能頓悟前非麽?

他當然不會知道,這便是小凡那一招激将法奏效。

***

秋收冬至,轉眼便是年終。

西郊蘭葳夫人墓中,百裏斬已将三千精兵訓練得有模有樣。

朝廷之上,還在上演着亘古不變的權謀暗鬥。

王貴妃在王缜面前已乖覺了許多,甚至漸漸習慣了與小凡平起平坐,卻暗地裏沒有一刻消停,勢必要抓住小凡的把柄,将他打回奴隸的原形。

而白朗,又端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老樣子,逍遙度日,似是從來不知愁滋味。

只是,喧嚣中一個恍神,午夜裏一段夢回,廊檐下一個回身,雪天裏一股梅香,

筆走龍蛇卻又莫名頓住,秦.樓買笑忽不知身在何處,

談笑風生轉瞬便語塞恍惚,天地暢游莫名便覺舉步維艱……

每到這種時刻,便是他拼命藏在心底的那思念那神傷,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頭。

此恨綿綿,無絕期。

***

在中原人眼裏,胡夏國都是一群蠻.子,不尊師不重道,無信仰無祖訓,做起事來更不講究順天應地。

尚在正月裏,中原上下還是一片佳節盛景,北境勾注山下的靖武城,便傳來胡蠻進犯的報文。

王缜将軍還在小凡的溫柔鄉裏纏.綿,雖有萬般不舍,接到報文後便連夜整饬,天一亮便帶着神扈軍,浩浩蕩蕩地離京北去。

小凡站在城樓上與王缜依依惜別,雖是虛情假意,卻也虧得能掉出些眼淚。

待浩瀚的隊伍遠去,晨曦才剛剛滲進夙夜,小凡下了城樓,暗暗噓了口氣。

王缜去得如此緊急,想來胡夏國這次犯邊非同小可,怕是到了北境便會忙得不可開交,一兩月的都回不來了吧。

倒是極好,他落得個清靜。

回到府邸,本打算沐浴後便好好歇會兒,一進卧房便察覺不對,向着床鋪走去,只見被褥大亂,床下暗格大開,裏面的物什已不見。

小凡心跳飛快,卻聽床帷後傳過個聲音:“哎,真難為你躺在王缜身邊,卻終日想着白朗。”

一聽那人聲音,懸着的心便放了下來,小凡冷笑,全不當回事:“原來是柳兄啊。”

柳仕芳聽他輕慢語氣,便不悅地一皺眉,随即又笑容可掬,他從帷帳後轉出,一只手舉着柄折扇,另一只拖着幅畫軸。

小凡瞥了眼柳仕芳手中那兩物,嘲諷道:“柳兄真是好雅性,專愛竊人床笫密物。”

柳仕芳賠笑道:“你也說是床笫密物,那便承認了心悅于白朗,哎呀,幸虧是被我發現,如若哪個壞人瞧見了,再禀報給王缜……”

“哈哈哈……”他話還未說完,小凡便大笑起來,似是他适才講了個極可笑的笑話。

小凡越笑越狂,直笑得柳仕芳又氣又慌,才欲開口怒喝,卻見小凡一甩衣袖,将近旁桌上一套茶具系數掃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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