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離殇
“我從玉兒那裏打聽到了坤華的所有事,知道他第一次到長泰宮裏,王貴妃為難他時,白朗曾臨場畫了一幅油畫,借以幫他脫險。
“那幅畫惟妙惟肖,如若流落出去,那麽我之前對付王貴妃的那些手段,就都白廢了。”
聽小凡這樣一說,蒙千寒心中嘆然,原來都是一場巧合和誤會。
蒙千寒道:“既然你已決定效忠白家,那麽日後你我便是同盟,不如我與白朗殿下将諸多誤會解釋清楚,以免他與你生出罅隙……”
“我就是要他與我有罅隙!”小凡決然截話,蒙千寒大為不解。
小凡見蒙千寒皺着眉,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的樣子,便自嘲而傷感地笑了,幽幽地解釋道:
“坤華死了,如若讓白朗知道是親生父親所為,這麽大的仇,這麽親的人,他怎麽受得了?”
蒙千寒吃了一驚,可若為白朗着想,小凡所言确有道理。
小凡揮了一下手,看似潇灑,實則是借此抹去眼角的淚。
“就當我是求而不得,便失心瘋了吧。我既得不到他的愛,那便讓他恨我,待到有朝一日,他知道了我曾為他做過這些犧牲,他便會後悔曾那般待我。”
說到這裏,本是淚珠在眼裏打轉,他卻忽而笑了出來。
“你知道嗎,如若有人愧對于你,那麽那人便也就此忘不掉你!白朗他會記着我的!來日,無論我小凡何等遭際,只要他坐擁江山一天,他便會記着我的!”
***
不久前,凝月軒已再次閑置。
王缜在離他的将軍府不遠的地方買了個奢華庭院,又經一番裝潢修葺,便成了樓月質子的府邸。
這間宅子,對外展現振北大将軍對子國使臣的關懷和慈愛,而知情人都了然,那是他對小凡的一片盛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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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便搬出了凝月軒,如今,那片渚洲上的建築已是人去樓空。
月滿中天,月影映潭,潭邊石桌邊,白朗已是大醉。
他仰着頭,一口氣喝光了一壇酒,氣惱地将那酒壇扔進水裏,口齒不清地罵道:“假酒!定是假酒!喝不醉人的!”
卻又頹喪地再去開了一壇,又仰起頭大喝了一口,發了會兒呆,忽而舉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嗚嗚地哭了起來。
“坤華,為何你不肯來見我?”
一直躲在暗處看着他的百裏斬,聞言心中一顫。
白朗早已醉得直不起身,伏在桌子上,望着黑暗中的潭水,悲戚傾訴。
“我本以為,我們注定要一生相守,一生那麽長,我們有的是時間。可是為什麽你就這樣離開了我?
“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還想好好看看你,天下這麽大,我們還沒有一起去游歷過,餘生那麽長,你讓我怎麽熬?”
白朗泣不成聲,仰頭,将一壇子酒都澆在臉上。
百裏斬看得心疼,本欲上前阻止,卻見白朗顫顫地站了起來,望着潭中自己的倒影,怔怔地出神。
不知想起了什麽,本是悲痛欲絕的臉上,忽而便露出了笑來。
“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麽?也是個滿月之夜,你在潭邊對月而舞,雖戴着那勞什子的面具,卻是驚豔我心,從此你便成了我一生至愛!坤華,一生!一生至愛……”
說到此處,白朗恸哭得比先前更甚,腿腳發軟,癱倒在地上,半個身子都跌進了水裏。
百裏斬一急,幾步跑到他身後,卻在手尖即将觸碰到他時,看着那一副劇烈顫抖的雙肩,卻又不忍心去喚醒。
也許,此時此刻的白朗,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能夠借着酒醉,盡情地思念和悲傷。
白朗抽泣,手捂着胸口,似是無盡傷情堆積着,窒息到無以為繼。
“一生……一生!坤華,他們不叫我死,說我還有大任加身,可這一生……沒有你,多一分都是煎熬!
“坤華,我白日裏已做足了他們的太子,為何我夜裏入眠,你卻不肯現身夢中?為何我每每買醉,你都不曾與我相見?
“坤華,我好想你!我好想你!這世間,再也沒有你了!我好想你……”
白朗倒在地上,已是泣不成聲。
百裏斬也早已紅了眼眶,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遲疑片刻,從腰間束帶裏取出一個紙包,走到石桌邊,将紙包的白色粉末倒進了酒裏。
他又走到已近昏迷的白朗跟前,将摻了藥粉的酒喂到白朗嘴裏。
***
白朗只覺得眼睛越來越沉,身子越來越乏,本欲就此睡去,忽而感到一陣柔光照了過來,刺得雙眼微痛,他睜開眼來,一片模糊的光暈中,現出一個人影。
他用力揉了揉眼,眼前那片模糊的白芒漸漸散去,他看清了那人的臉。
“坤華!”
他大喜若狂,将那人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似是稍稍松開,那光芒中的人便會随風消逝了。
“坤華!你終于來見我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面前的坤華任他将雙手握在掌心,也不言語,只是看着他,親切地笑着。
白朗又是哭又是笑,似是迷路已久的孩童,千山萬水,終于找到了家。
“坤華!坤華!我好想你!我的心好痛!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把我一個人留在世上!你知道思念有多痛麽?你好狠心!好狠心!”
他一頭紮進坤華懷裏,哭得失聲。
“坤華,我沒有你不行!不要走,求你不要離開我!”
他又抱着坤華哭了好一陣子,直哭得迷迷瞪瞪,恍恍惚惚地擡起頭,貪婪地看着坤華的臉,又一個勁兒地傻笑。
“坤華……坤華……”
不停念叨着坤華名字的嘴,便向着令他魂牽夢繞的那兩片嘴唇貼了過去。
***
蒙千寒才一繞過一棵柳樹,走到潭邊便看到了這一幕,百裏斬極不自在地由着白朗抱着,白朗向他索.吻過來,他臉上僵着笑,卻又是一副極無奈的模樣。
“喂!”蒙千寒大喊一聲,瞬間挪移一般疾速到了兩人跟前,百裏斬還未來得及阻攔,便被蒙千寒一把拽了起來。
百裏斬與白朗緊挨着坐在潭邊,他一起身難免帶力,将早已醉不可支的白朗推了出去。白朗身子一倒,四仰八叉跌進了潭水中。
“哎呀,你幹什麽?!”百裏斬忙甩開蒙千寒,俯身去撈掉進潭裏的白朗。
蒙千寒也上前幫忙,兩人将昏迷的白朗抱進原先坤華的屋中,蒙千寒為白朗脫去濕衣,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給白朗蓋好。
做完這些,起身便問百裏斬:“你适才與白朗在……”
“在親.嘴兒又怎麽樣?!”百裏斬雙手一抱胸,大咧咧地答道。
蒙千寒本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一看百裏斬氣得都傲嬌了,那便是自己錯怪了。
他尴尬地抓抓頭,再一細想便明白了怎麽回事,從興師問罪轉成歉疚羞愧的表情,馬上又轉回了興師問罪。
“你給他服了逍.遙.散?!”
百裏斬不以為意:“我自己琢磨的藥,我心裏最有譜兒。聽說過刮骨療傷、以毒攻毒麽?你家太子殿下這是思念成殇,如若不下一劑猛.藥緩解緩解,他定是熬不過去的,說不定哪天就迷失了心智呢。”
蒙千寒聞言,自知确是理虧,卻又關心則亂:“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可給白朗用那種藥?”
百裏斬一跺腳,怒道:“那種藥是哪種藥?!我當年在昆侖山寒冰洞裏苦捱的時候,也沒少用那種藥,我現在不也沒死麽?!”
一聽百裏斬提起了舊事,蒙千寒就更是羞愧難當,進而想到先前愧對百裏斬的種種,便又心疼起來。
“師、師弟,難為你了。”
百裏斬有些後悔提那些陳年往事,便一揮手,不耐煩道:“哎呀,行了行了。”
蒙千寒卻在這個問題上支吾着沒完:“就算你是為了白朗好,可适才他将你當成坤華,眼看着就要親上了!我若不來,你當真讓他親麽?”
厚道點說,如若蒙千寒不來搗亂,白朗将嘴貼過來,百裏斬極可能也是猛一把将他推開。
可在蒙千寒面前,百裏斬不打算說實話,一撇嘴,嫌棄道:“關你屁事。”
蒙千寒深知師弟是刀子嘴豆腐心,抓着頭嘿嘿傻笑兩聲,自作聰明地轉了個話題。
“哎,師弟,你當年在寒冰洞裏,用逍.遙.散織出的幻境,就是我吧?”
一句話令本來高冷傲嬌的百裏斬難得地羞澀尴尬了起來,半晌說不出話。
蒙千寒得意忘形,卻不懂見好就收,繼續追問:“那洞裏沒有旁人,不知你是拿什麽權當成我的?”
百裏斬見他得寸進尺,便氣得咬牙,脫口道:“木頭!”
蒙千寒一聽,便想起寒冰洞裏終年冰封,連鬼都不會進去的地方,百裏斬卻在那裏面苦苦捱過一個冬天,
痛苦至極便服下逍.遙.散,拿塊木頭權當成摯愛之人,聊以慰心,而他卻在他最難熬的時候不在身邊,思及此處,眼圈便又紅了。
“師弟,真是、真是難為你了……”
百裏斬卻絲毫未被他感動,鼻子裏嗤了一聲,道:“哼,一點都不難為,你不知道和木頭有多像呢。”
“呃……”一句話怼得蒙千寒啞聲良久。
***
二人将白朗送回東宮,安置好一切回到府中,秉燭長談,将情勢好生分析一通。
翌日早朝後,蒙千寒被皇帝留在乾祚宮,将前一夜裏陵墓中的所見悉數禀報。
又過了幾日,蒙千寒便得皇帝密旨,不論采取何種手段,通過何種渠道,一月之內須收雇三千練家子,在西郊蘭葳夫人墓中操練,最多半年,要将這三千人調.教成以一當百的死士精兵!
若說招募死士,蒙千寒在江湖上認識不少孤膽浪.人,三千的人數不在話下,可關鍵是能否給出可觀的軍饷來籠絡。
蒙千寒将這一難處向皇帝說了,皇帝沉思片刻,卻是令蒙千寒将難處原封不動轉述給小凡去聽。
蒙千寒甚感詫異,支吾片刻,婉言勸皇帝三思。
可皇帝回得決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日後那三千精兵乃是絕密,朕本就打算采納那奴兒的安排,在那蘭葳夫人墓中操練,
“再者,三分軍事七分財,朕一個架空皇帝,到哪兒弄那麽多錢?除了小凡,朕又能指望得上誰?”
蒙千寒回道:“皇上,雖說小凡他屢次摯表忠心,難道皇上就不怕他萬一是受王缜旨命,假意助力皇上,轉頭便向王缜告密,那麽王缜便勢必會以此大做文章,聲讨皇上您不信忠良,對良臣設防!”
皇帝慨嘆一聲,無奈道:“朕何嘗沒有這番顧忌?朕甚至懷疑王缜知道小凡不是坤華,只為令朕上當便故意布下局來。是故朕已想到一個權宜之策。”
蒙千寒忙問:“什麽權宜之策。”
皇帝卻未急着回話,他細細打量了蒙千寒片刻,似是斟酌了番言語,才鄭重說道:
“朕深知蒙愛卿忠君愛國,也深知百裏斬與愛卿情義深重,是故,朕便意欲此番校練精兵事宜,便交給百裏斬去辦。”
蒙千寒一怔,聽皇帝續道:
“百裏斬已脫離朝廷,算是江湖中人,如若由他練兵,萬一他日暴露,便可謊稱是他一人為之,與朝廷無關,與政事亦無關。”
蒙千寒思量良久,雖說此舉必令百裏斬卷進權謀紛争,但無疑在當今情勢下最是萬全。
百裏斬得知皇帝意圖後,興許提着斬雲劍來撒潑也說不定,但蒙千寒還是一抱拳,将事情允了下來。
哪知百裏斬非但沒有提劍撒潑,反而興致大起。
他與蒙千寒分頭拉攏江湖能人,還徹夜鑽研軍法兵書,整日裏風風火火,愣是将招兵買馬當作了占山頭拉幫派的活計。
百裏斬自有打算,這三千精兵,都将按洪門教子弟的路子調.教,平日裏便是他與蒙千寒的私家弟子,戰事起便也只聽他與蒙千寒的。
上陣父子兵,殺敵親兄弟,同門之間還多了層江湖氣,那便更是情比金堅。
而小凡這邊,蒙千寒便是直截了當地要錢了。
交代了個初期的數目,小凡凝眉思索了片刻,便只應了聲:“好。”
蒙千寒一驚,這數目可着實不小,不是一棺椁金條的事,況且養兵不是一天兩天,一旦開弓,那便是隔三差五的要錢。
小凡再得寵,那也是從王缜的私帑裏要錢,王缜自己還要養兵,哪裏給得了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