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舊怨
一聲悠長的嘆息後,百裏斬疲憊道:“他多年服用巫藥,身上隐隐地有股怪味,你們常人察覺不到,我卻一聞便知。他……曾來過你府上。”
蒙千寒失聲道:“我卻不知?!”
百裏斬苦笑:“他是在偷窺我,看我這幾年有沒有長殘。”
蒙千寒見百裏斬一臉無奈,更是心急:“阿斬,昨夜那金蟒巫師大鬧诏獄,劫走小凡,撂下了句話……”
百裏斬側首看他,臉色透着慘淡。
蒙千寒急道:“你和他到底有何淵源?你當年為何要拜他為師,學那些陰毒的妖術?事隔七年,他為何又要纏着你不放?”
蒙千寒情急之下,語氣便有些生硬,百裏斬不覺微愠蹙眉,繼而想起了什麽,似是累極,無力地笑笑,道:“若說起拜師金蟒……唉,只能怪我運氣太差了。”
***
你當年就是個武癡,我心悅于你,為引你側目,便想着法兒提升武藝。
可我這先天羸弱的身子骨,學不來洪門教那套以陽剛力道為基的路數,我便四處去學那巫術偏門。
可我尚且懂得把握分寸,絕不碰那陰損又極易喪人心智的玩意兒。
一日,我游歷到西南苗疆,途經巫齋山時,被江湖人稱金蟒巫師的怪人劫了。
他自報家門,我着實吃驚不小,須知金蟒巫師早在二十年前便叱咤江湖,卻因習練巫術走火入魔,據說是心智迷失再也走不出巫齋山,自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可我所見之人,卻是二十來歲模樣,且心智癡傻,似個蒙童。
我一度不信他所言,只道是個山莽傻兒劫道,與他過了幾招,才驚覺他功力非凡。
他一見我便喚我“娃娃”,與我過招之時絮絮叨叨,說話颠三倒四,我卻越聽越是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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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多年鑽研巫術早已走火入魔,心智已退化得同蒙童無異,可他巫術技法卻天下無敵,更是研得将活人生生逼成喘氣兒木頭的路數。
極樂十二宮,進去了便是生不如死,人大半是熬不過的,就算能熬過來,八十四日後,也已然成了只會喘氣兒的木頭,用金蟒的話說,就是變成了人偶坯子。
這個心智全失、僅在意念深處留有那一絲求生本能的人偶坯子,便是達到了通靈術的最高境界,只待被某個外界刺激深度喚醒,那便成了施加這外界刺激之人的影子!一個真正的人偶娃娃!
你當我真願去學那極易走火入魔的通靈術麽?
金蟒巫師非要劫我進他的極樂十二宮,将我做成他的人偶娃娃!
我那時功力尚淺,根本打不過他,如若不想個辦法,我便脫不了身了。
于是我停了與他的打鬥,抓住他心智喪失的弱點,拱手與他商議。
我對他說,既然你之前已抓過幾個俊秀少年入那極樂十二宮,最終他們都未能挺過,白白糟.蹋了那麽好的材料兒,那麽以我現下這身子骨兒,怕是也挺不過的。
不如你先将你那些巫術奇招傳授于我,緩個一兩年的,待我在你調.教下身強體壯,我再進你那極樂十二宮,那便定能挺過八十四天而不折命了。
金蟒巫師是個走火入魔的癡人,只要好言相勸,他便輕易信了。
于是我便跟着他習練巫術,為的是提升功力,有待一日強勝于他,便可逃脫他的囚.禁。
我被他困在巫齋山上,與他學藝兩年,期間一直加着小心,似哄騙幼童一樣百般讨好,“壞壞”這個名字,便是那時我戲谑喚他的,他卻極喜歡,從此便總以“壞壞”自稱了。
他輕信了我的話,對我毫無戒備,為增強我的體質,便将自身巫術傾囊相授。
他尤其逼我習練他的通靈術,為的是将來我入了極樂十二宮,八十四天後能順利達到心智全失卻又僅存求生本能的狀态,他再施加催眠咒語,令我與他通靈,那就容易多了。
可是我怎麽會乖乖地等着那一天?待我習練他技法到了可與他匹敵的時候,我便掙脫了他的桎梏,逃出了巫齋山。
我原以為金壞壞癡狂如舊,這輩子都走不出巫齋山,卻不曾想,七年之後,他竟到了聖京來尋我。
***
百裏斬講述完這段過往,幽幽地擡頭,看着蒙千寒,笑得有幾分俏皮,神情中似是在自嘲:看吧,我自作自受。
蒙千寒卻唏噓不已,一時眼眶發熱,說不出話來。
靜默良久,百裏斬道:“師哥,你相信金壞壞撂下的那句話麽?”
蒙千寒似是沉浸在一個噩夢中,被百裏斬一問,激靈一下驚醒。
白朗若欲打探出坤華的下落,那便十五日內,押百裏斬到巫齋山去找金壞壞。
蒙千寒不禁揮了個空拳,咬牙切齒道:“坤華已然死了,金壞壞這麽說,分明是誘白朗将你交出去!”
百裏斬鼻子裏哼了一聲,嗤笑道:“金壞壞是個走火入魔的傻子,憑他的心智,哪裏想得出這般損招?”
蒙千寒盯着百裏斬,心緒快速飛轉,忽而恍然大悟:“你是說,這都是小凡施的伎倆?”
百裏斬走到桌邊坐下,執起粥碗裏的湯匙,玩味地攪拌着清粥,一邊道:
“想來,定是金壞壞見你府上戒備森嚴,你又寸步不離守在我近旁,他若将我劫去已是不能,便潛入诏獄,物色能經得住折磨又對他口味的人,這便選中了小凡。”
蒙千寒接道:“小凡便想方設法,令你乖乖地束手就擒,随金壞壞擺布,他便可脫險!”
百裏斬冷笑道:“好個心狠手辣的奴兒。”
蒙千寒道:
“他确是夠心狠手辣!又極懂得誅心之術!他深知你對我萬事依順,我又與白朗利害相關,他便去抓白朗的弱點!
“他哪裏知道坤華的下落,坤華已死,卻死不見屍,白朗他便始終心存僥幸!
“白朗聽聞了金壞壞劫走他時放出的話,保不齊便是頭腦一熱,就真的拿你去換人了!”
百裏斬輕輕搖頭:“事情沒那麽簡單,若僅局限在兒女私情,我百裏斬有腿有腳,豈會由着白朗擺布?”
蒙千寒這次未急着相問,轉而沉吟良久,将利害好生思索了一番。
誠然,如若僅憑兒女私情,誰又能支配桀骜不馴的百裏斬?
可打蛇打七寸,再強的人也有弱點,若是百裏斬的弱點也被對方牢牢抓住……
蒙千寒盯着百裏斬,神色五味雜陳。
百裏斬苦笑:“ ”
蒙千寒捶胸嘆息,忽而起身,不由分說将百裏斬抱起,幾個大步走到床邊,将這姣好的身子按在床上,貪婪地親吻。
“你……大清早的……發什麽瘋……”
“阿斬……你是我的……我再也不管白朗了……我、我不會放你走……”
蒙千寒瘋狂地撕扯百裏斬的衣服,粗壯的大手黏膩地在柔嫩的肌膚上游走,似是極留戀那優美的線條和輪廓。
掠奪式的親吻和近乎粗暴的撫摸,百裏斬不多時便已不支,意亂情迷之中雙手伸向空中亂抓,卻被蒙千寒牢牢地扼住手腕,按在了頭頂……
***
才過辰時,王慎便帶着随護,登門造訪東宮太子。
表面寒暄客套,實則暗潮洶湧,話不多時,王慎便直抒胸臆。
“太子殿下,想必您已聽聞,微臣在诏獄裏,把坤華給弄丢了。”
白朗坦然笑道:“王大人既是明白人,為何還要說糊塗話?那被擄走的并非真正的樓月質子,不過是個奴兒假扮的罷了。”
王慎皮笑肉不笑:“哦?原來太子早就知道啊。”
“知與不知,又有何差別?”
“差別當然是有的!”王慎正色,“話說回來,屬下原本以為,那個奴兒是得了殿下的首肯才如此大膽,昨夜才知,原來殿下的立場,并不那麽明朗。”
白朗:“哦?何以見得?”
王慎:“那個怪男人擄走奴兒時,不是放下話來,如若殿下您欲探知坤華下落,那便着百裏斬去會他麽?
“殿下您對坤華一往情深,微臣本以為,您是事先将坤華好生藏着,再找了個奴兒假扮成他,以便差遣着辦些不那麽體面的事。
“不曾想,殿下您也不知道坤華的下落啊。”
白朗微一蹙眉,卻又笑得得體:“王大人,‘不那麽體面’,這話說得……有些不中聽啊。”
王慎笑道:“殿下不是一開口便教訓微臣,明白人就別說糊塗話,那麽微臣便有什麽說什麽了。”
白朗悠然一笑:“洗耳恭聽。”
王慎拱手道:
“恕微臣冒昧揣測,錯怪殿下您将真正的坤華藏了起來,再叫個奴兒假扮,借那天下第一美男的美名,還有那樓月質子的身份,向利害相關者賣.弄而索利,譬如……尋着個墓室密練精兵,再迷惑個把朝廷要官,為其籌措軍饷。”
白朗似是揮去煙霧般,舉起手臂在臉前晃了幾晃:“呵呵,這個話本子編得有趣。”
王慎亦附和着笑笑,續道:
“直至昨夜,那個怪巫師說了那一番話,微臣才得知,原來殿下也不知道真正的坤華下落何在,那之前微臣的冒昧猜忌,也就不攻自破了吧。”
白朗壞笑着舉起手臂,伸出手指朝王慎方向虛點了幾下,用玩笑的口氣責怪道:“王大人的推想稍欠嚴謹,這麽輕易就洗涮了本王的嫌疑?”
王慎賠笑道:“殿下您是主子,微臣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敢輕易将您往那不貞不義上面去臆想啊。”
不貞不義,好不刺耳,白朗不禁微蹙起眉,心有愠氣卻又發作不得。
王慎故意惹白朗生氣,卻又裝得無辜不知,兀自續道:
“是故微臣再度揣測,是那奴兒貪圖榮華,将坤華軟禁在某處,繼而取而代之,又以坤華的安危威脅殿下,令殿下為他守口如瓶。”
白朗将手按在近旁桌上,吊兒郎當地用手指輕敲桌面,不置可否。
“适才微臣都說了,這樣的猜想,前提便是皇帝和殿下絕非不貞不義之人,斷不會做出與當朝良臣貌合神離之事來。是以,這個奴兒的那些個供詞,便是可信的了。”
王慎言至此處便刻意停頓,明目張膽地觑着白朗臉色,白朗努力将笑容挂在臉上,可眼梢嘴角的弧度還是難免的有些僵硬。
王慎察言觀色,不禁輕輕笑出了聲,忍着心中快意道:“那麽奴兒小凡的種種罪過,便都如他自己招供的,是受江湖庶士百裏斬的脅迫而為之喽?”
白朗忽而感到呼吸急促,怒極之下反唇相譏:“那麽試問王大人,小凡與百裏斬勾結,在西山墓室偷練精兵一事,又是何契機大白天下的呢?”
說啊?你敢不敢招認,是拜你王家引胡夏精兵入關偷襲京師所賜?
卻見王慎臉不紅心不跳,悠然回道:“害,不都是那個柳仕芳柳大人昨日舉報的麽。”
白朗驚得有些失色,是了,兩個人此番對話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但凡找個說得過去的說辭,那便避免了撕破臉,只要說得過去便可,一個下官舉報,那便掩去了王家與敵私通的罪過了。
這也是為何他們肯放過柳仕芳的原因,在外人眼中,柳仕芳可是大義揭發友人罪行的良臣!
可是,白朗又該如何掩去私練精兵之事?
王慎沒有給他過多的思考時間,繼續說道:
“殿下,舍兄王缜尚在北境應敵,得知坤華乃奴兒假扮,還膽敢與江湖浪子勾結私下練兵、擾我大周安寧,心中好不記挂,也悔不當初與那假坤華私交甚深,連日發了多條急報給我,敦促微臣須好生審訊個明白。可那奴兒卻被個瘋癫巫師給擄走了。”
白朗輕挑下颌,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再者,樓月雖西域小國,一國王子卻被個奴兒掉了包,我堂堂上國也得給他們個交代不是?”
白朗道:“那麽,依愛卿之意……”
王慎鄭重道:
“既然那巫師明着說了,要百裏斬到巫齋山去換那奴兒,微臣也聽聞百裏斬與蒙千寒将軍私交不淺,蒙将軍又是太子殿下心腹,那便請殿下出馬,經由蒙将軍,将百裏斬押下,遣送到巫齋山,将那奴兒換回來吧。”
頓了頓,又傾過身來,壓低聲音:“如若殿下能将百裏斬收押,不也就向天下人證明,百裏斬私下練兵之事,與皇室無關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