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追憶

兀自啜泣的美人聞言便止了哭聲,擡起垂着淚珠的臉,哀哀乞憐:“求你們,不要殺我的小白!”

嬷嬷不想千言萬語竟抵不過适才那一句,不經意地就讓這倔強的小奴說出了軟語,心下得意間便借此大作文章,恐吓這奴兒,當晚便是最後的機會,如若不能令王上滿意,那便保不住他的小白。

***

邪羅王整日都忙于政事,全然不知司禮監的嬷嬷将美人囚.禁了一天,然他心中難免挂念,得空便問近身侍從,美人是否安好,無奈司禮嬷嬷打點得妥當,于是無人敢将她威逼調.教美人之事告會王上。

是夜,嬷嬷特意取了封藏于地窖的天山之雪,化成水為美人沐浴,又點了雪蓮香油進水中,氤氲出絕世香氛,滋潤那絕世美人。

又親自為他梳頭點妝,一切打點妥當,又拉着他在燈下坐好,腆笑着将男寵交.媾之事一一道來,教他取悅的技法。

言語極其露骨直白,他沮喪的臉上頻頻暈出緋紅,卻不得已,只能附和聽着。

待邪羅王批完奏折,便已是深夜,他雖已疲累,心中卻是期待,直想着今夜能得見美人,絕不再霸王硬上弓,即使只是對坐閑聊,只要美人不再懼他千裏,他便心滿意足。

卻不想推門而入,卻見水靈郎端坐在帷幔堆疊的床上,依着胡夏後宮妃嫔侍寝的規矩,向邪羅王行了大禮,接着便自行寬衣解帶。

“慢着!”邪羅王脫口阻止,倒令美人蹙眉怔住。

邪羅王見美人一身白衣已除去大半,只剩一件薄衫虛挂在肩頭,惹得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那裏逡巡,回過神來又尴尬地移開視線,吶吶問道:“是誰、誰教你這些的?”

美人自嘲一笑,道:“小奴早該在昨夜便學會這套禮數的,今日補過,還望王上恕罪。”

邪羅聽他此言透着無奈和絕望,便将事情猜得大半,一時怒起,幾步走到床邊,美人又感到泰山壓頂般的窘迫,不禁失聲驚叫,仰過身子,向床內爬去。

邪羅忙止了動作,在床沿處坐下,一只手伸向空中輕晃了幾下,示意他莫怕,見他臉上驚惶漸散,便輕聲道:“你大可放心,朕絕不逼你,你可否……可否和朕聊聊天?”

“聊天?”

“嗯,朕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誰,又來自何處?”

水靈郎見邪羅一臉誠懇不似僞裝,又想起昨夜他放過自己一馬,便卸下防備,姑且信了。

提起過往,他便是深深的嘆息:“我憶不起往事了。”

邪羅驚疑:“怎會憶不得?”

他向邪羅投去幽幽一瞥,目光空洞迷離,正如他的前塵過往般虛無缥缈。

***

我只記得,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漆黑的深淵,良久到不得底,忽而頭上一陣劇痛,意識就此散去。

待我醒來,已然躺在一間農舍裏,由一對老邁夫婦照拂,他們讓我将他二人喚作阿爹阿娘,說我是從他們村口的一條河上游漂流過來的。

阿爹請了村裏的巫師為我療傷,幸虧那巫師技法高超,換作旁人,是醫不好我頭上重創的,我大幸保住了一條命,卻再也憶不起往事。

阿娘說,我昏迷的時候一直叨念着一個字,聲音太小,他們聽不真切,似是個“郎”字,再一想我是從河流裏漂來的,便給我取名叫作“水靈郎”。

阿爹阿娘沒有子嗣,便将我當兒子一般對待,那是我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兩個月後,一夥山賊來了,在村子裏肆意搶擄,交不出錢財的村民便都被他們殺了。阿爹阿娘也沒有錢,山賊便要殺人。

阿娘把我藏在一堆草垛裏面,說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我卻透過草垛的縫隙看到山賊沖着我阿爹舉起刀,我便沖了出去,跪下求他們不要殺我阿爹,他們、他們當中一個頭目看上了我,說是只要将我當作財物給了他們,他們便可放人不殺。

阿爹阿娘頻頻向他們磕頭求他們放過我,還叫我快跑,可是我怎能棄他們不顧?

我當時還不知道山賊要我作何用,甚至沒有想過,自此一別便再也見不着阿爹阿娘,只想着快些救他們脫險,便任憑山賊将我綁了扔進了馬車。

我在山賊的寨子裏住了兩天,便又被他們綁了,這次還蒙住眼,堵住嘴,塞進一個箱子裏,一路好不颠簸,不知過了幾天幾夜,終于在一天夜裏,馬車停了,裝着我的箱子被擡進了一處院落。

隔着箱子,我聽到山賊的管家和一個女人似吵似鬧地說了好久,什麽貨色好,價錢公道雲雲。

接着箱子大開,眼罩口嚼取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扳起我的下巴,撇着嘴看了我良久,最後終于笑着點了點頭,我早已餓得失了魂兒,由着兩個男人架着,給扔進了柴房。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個地方叫仙樂坊,是方圓幾裏最大的煙花之地。

是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告訴我的,她大清早進了柴房,就親熱地将我喚作相公,随從端進了幾碟飯菜,我早已餓得慘了,可還沒人為我松綁,我只得眼睜睜看着那些吃食。

那女人讓我叫她媽媽,還說,如若想吃飯,那便得為她賺錢。

我問她如何賺錢,她便說,須得和她這園子裏的姑娘及相公們學跳舞唱戲,我太餓了,只想吃東西,便連忙點頭同意了。

誰知,媽媽讓我學的那些,竟是那般的羞恥。

他們先要為我妝點上濃妝,又須穿上極輕薄的衣服,跳的舞姿又極盡妖媚低俗,就連臉上的一颦一笑都須得合他們的意。

最令我不堪的,是每次學舞,媽媽都讓幾個壯實的家丁在旁看着,說是我須得借着舞姿撩.撥得他們□□難耐,才算我過關。

我不肯再學,媽媽便着人把我關進柴房,讓家丁打我,還不給我飯吃。

我經不住打,也扛不住餓,可是心裏總有個聲音在喊,就算被他們打死,就算餓死,也絕不能做那種下.流勾當。

我不知道就這樣被關了多久,一天夜裏,我正睡着,忽然就覺得一只手鑽進了衣服。

***

邪羅聽到此處不禁失聲道:“是何人膽敢侵犯于你?!”

水靈郎被他一聲怒吼駭得身子顫了顫,邪羅王忙又收回易怒本性,溫言勸道:“莫怕莫怕,朕只是為你感到不平。”

水靈郎見邪羅當真為他心急,心中頓感一陣暖意,竟是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這一笑便似春光拂面,邪羅王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幾聲。

水靈郎已然對邪羅敞開心扉,繼而續道:

“是一個家丁,他……他一邊勸我從他,一邊就扯我衣服,我怎能任他妄為?我便拼了命地護着身子,才欲喊人,他便将一堆幹草塞進我嘴裏,又解下衣帶把我綁了起來,我還在掙動,他便出手打我,他……”

水靈郎說到此處便哽住了聲,眼裏湧出一汪淚來,邪羅向着他伸出雙臂,不自覺地想要擁他入懷,卻又怕再吓着他,雙手在空中僵了片刻,便又生生放下。

抹了把眼淚,顫着聲音續道:

“他打得好疼,我都沒有力氣再動,他卻還不停手,我想是定會被他活活打死了,好在他終是打得乏了,便湊着我耳邊淫.笑,說是該辦正事了,說着便扯我的亵.褲,我除了悶聲地哭,什麽都做不了,心想為何不讓我死了呢?”

“別、別這樣想……”邪羅失聲,似是随着少年的回憶身臨其境,想要勸慰無助的少年。

少年也早已忍不住啜泣,長卷的睫毛上綴着淚珠,似是回到了彼時境遇般地痛苦:

“他在我身上肆意地亂摸,我稍一動彈他便再打我,我閉着眼睛不敢再看他嘴臉,只想他趕快盡興,将我放了,我便找個地方尋死就是了。那家丁跨坐在我身上,便在此時,媽媽推門進來,見狀便揪着家丁的耳朵開罵。”

邪羅一直緊攥的拳頭這才松開,長噓了一口氣。

“那家丁好一陣求饒,說我早晚都是要出去賣的,大不了先給他記上賬,過後從他歷次月饷裏扣。媽媽一口唾沫啐在他臉上,指着他鼻子罵,說他一世窮鬼,怎麽吃得起我這樣的天鵝肉。媽媽還說,我身子還沒開.苞,是要留給達官貴人們的,說我的初.夜定能賣個極好的價錢。”

“畜生!”邪羅王揮着拳頭怒斥,“他們怎可這般對你!待朕将這群畜生找着,定将他們千刀萬剮!”

水靈郎見邪羅氣極,倒反過來安慰:“王上莫要為我動怒,好歹都過去了!”

邪羅忍不住追問:“那後來呢?”

水靈郎嘆息一聲道:“那一夜總算是讓我逃過了,我卻已深知再不可任人擺布。我便假意事事順從,讨媽媽歡欣,令一衆家丁對我放寬戒備。一天夜裏,我便趁着坊裏客多人雜,逃了出來。”

“好啊!”邪羅不禁嘆道。

“不好啊!我當時還在堂中跳舞,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遮羞尚可,禦寒就不能了。可那夜極冷,還下着鵝毛般的大雪,我從暖房裏偷跑出去,就與自戕無異!

“況且不多久便有人發現我出逃,一衆家丁舉着火把和棍棒追來。腳下積雪踩一腳便沒過膝蓋,我早已冷得全身麻木,卻仍不敢停下,直往深山裏跑。

“可最終還是饑寒交迫,我腳下不知被什麽一絆,摔倒在雪地裏,不省人事了。”

“後來呢?!後來呢?!”

水靈郎見邪羅緊張得攥着拳頭,心下又是一暖,便失聲輕笑道:

“王上何必如此,小奴不是坐在王上面前麽?這便是當時逃脫生命之危了。”

“呃……是了,朕……失态,你就當、就當關心則亂吧。”

“賤.身豈能擔待王上的關懷?”

“快別這麽說!你快告訴朕,那夜是否有貴人助你脫險?若當真遇到貴人,朕定會代你重謝他!”

水靈郎聞言俏皮地笑了:“還說要代我重謝,是誰昨晚揚言要将它殺了的?”

“啊?”邪羅瞠目,“你的意思是……救你的……竟是……那頭雪狼?”

“嗯!”水靈郎稚氣地點頭,

“我倒在雪裏便昏死過去了,迷離中只覺周遭越發陰冷,心道死倒不怕,卻不知要再遭多久的罪才能咽氣,

“意識便漸漸不清,卻不知又過了許久,身子又有了些暖意,後來溫暖越來越濃,我便清醒了些,感到是被一團毛絨絨的東西緊緊包裹着。”

邪羅王驚詫道:“難不成……難不成是那頭雪狼?”

“是小白将我擁在懷中!天亮後我醒了,睜眼就看到了它,起初着實吓得不清,亂抓亂打地想要推開它,它卻伸出舌頭在我臉上舔了一下,然後便歪頭盯着我看。我當時不知怎的,就此篤定它不會傷我,只一心護我!”

邪羅不禁心懷感嘆,江湖風傳,樓月王子坤華,絕色美貌能撼天震地,令日月無光,眼下這不知來歷的少年,卻能令一頭生性兇猛的雪狼對他照拂有加。

思及此處,便又想起連日來萦繞心頭的那個疑惑,遂又問道:

“你的小白看來當是長白山雪狼,想必你受難之地當是遼州一帶,為何你卻帶着雪狼走到這大漠北境?”

水靈郎被這麽一問,便将目光移到別處,怔怔地盯着前方,似是有些出神:

“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總有個念頭,我要穿過沙漠,繼續西行,好似前面有個地方,當是我的歸屬。”

邪羅王心下一驚,少年口中的那個地方,難不成就是與胡夏毗鄰的樓月國麽?

卻在此時,水靈郎忽而抱頭痛苦呻.吟起來,邪羅王忙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追問道:“這是怎麽了?”

少年口中連聲發出“嘶嘶”的忍痛,低沉喘息着說:“無礙,不過是頭上受傷之後,思索多了便會頭痛,歇息會兒便好。”

邪羅看在眼裏着實心疼,口中故作安慰道:“好在你大難不死,完好無損地來到了朕的身邊。”

少年的頭痛緩解了些,便得空自嘲起來,歪頭一笑,俏皮道:“誰說完好無損?你看。”

說着,便将左側頭頂的青絲撥開,頭皮上隐現出一條蜈蚣似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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