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禮待
邪羅王驚呼:“這道疤痕……你當時怕是傷得着實不輕!”
水靈郎逞強笑道:
“嗯,着實不輕,阿爹花了不少銀兩,才請來當地最好的巫師,那巫師取了銀絲草研磨成細線,又将靈狐的骨刺磨尖,施法祭神後,才敢動手為我縫合。”
說到此處,略帶自嘲的笑容再也撐不住,少年全身都發起冷顫,低垂下頭,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疼……好疼啊,能感到骨刺在皮.肉裏來回穿梭,我疼得止不住地折騰,村子裏好幾個大漢齊力才能按住我,疼……疼極了……”
少年聲音越來越微弱,似是身子又經歷了療傷時的那種疼痛般,手臂交叉抱在胸前,雙手在手臂上不安地揉.搓。
邪羅王忽而感到一陣窒息,心痛到難以複加,一時什麽也不顧了,伸出大手将少年攬進懷中。
少年駭得小聲驚呼,又本能地推搡,邪羅王卻将少年的頭緊緊地按在胸口上,附在他耳邊輕聲軟語:“別怕,朕不會強迫你,朕只想、只想抱抱你。”
纏在少年身上的雙臂施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既有容不得反抗的霸道,又是溫暖而堅實的依靠。
少年只覺那懷抱越發的舒适溫暖,繃緊的身子便漸漸放松了下來。邪羅王抱着他,聽他在懷中細語呢喃,好似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被一枚細爪一下一下地抓撓。
“白日裏聽嬷嬷說,邪羅王多麽威猛狠決,還說有不少不聽話的妃嫔受過你的處罰,可現在我卻覺得……”
邪羅急道:“快說,你覺得朕如何?”
水靈郎輕笑一聲,言語裏透着困乏:“我只覺得……你、你好像……像我的小白……”
語聲才落,少年便偎在邪羅王的懷裏,睡着了。
邪羅王本以為會聽到美人誇贊,不曾想卻被他比作一頭畜生,可旋即便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在水靈郎心裏,那頭雪狼不是畜生,而是将他視作珍寶,一心守護他的至親至愛。
邪羅抱着水靈郎端坐良久,直等到懷中美人睡得實了,才将他平放到床鋪上,為他蓋好被子。
一只手依戀在少年臉上撫摸了片刻,又俯身在少年額頭上落了一吻,少年發間一縷芬芳襲來,邪羅王苦笑一聲,心道,難為了司禮監的嬷嬷,為這良宵着實布置了把情調。
可現下,邪羅王卻不忍破壞與那少年才建立起的信任,雖心有不舍,好在身為王者,他定力超群,終是大步走了出去。
胡夏皇後寝宮,淩那才欲睡下,卻聽侍從報說王上來了,她心中納罕,卻又着實不敢怠慢,忙整饬梳妝,盛裝相迎。
邪羅王雖生性豪放不羁,卻對這大宛國嫁來的公主相敬如賓,見淩那在他面前端莊行禮,便忙雙手将她攙扶起來,就勢牽着淩那的手步入寝宮。
淩那的舉止不卑不亢,卻又透着讓人舒服的迎合,一番噓寒問暖後,她試探着問道:
“聽說王上得了個美人,臣妾還以為,王上近日都會讓那美人陪伴在側,怎的……才第二日就……,臣妾雖知王上對臣妾寵愛有加,可是王上,斷不可讓那美人才入宮,便受了冷落啊。”
邪羅王心中好不苦澀,什麽首日次日的,他堂堂霸王,卻兩夜未能寵幸美人,生平還從未這樣憋屈過。
面上卻笑得敞亮,說着大話:“昨夜朕将他好生折騰了一宿,今晚便、便饒了他吧。哈哈、哈哈哈……”
淩那用袖子掩去唇邊一抹冷笑,迎合着道:
“王上遇着心怡的美人,便最懂得憐香惜玉了,臣妾倒是沾了那美人的光,他吃不消了,臣妾才能将王上迎進宮裏。”
話語間透着一絲醋意和怨怼,邪羅王大笑一聲,忙将這大宛國第一美女攬入懷中,好一番溫言軟語。
月上中天,雲.雨之後,邪羅王翻身睡去,淩那看着那條偉岸的脊梁,牙齒咬得隐隐作響。
當她這個中宮皇後,每日只知賞花品茗麽?
她早已打探清楚,邪羅王在歸國途中撿來的男寵,雖已住進皇宮兩日,卻從未暖過王上的床。
邪羅王生性暴戾,哪裏聽說過他對哪個妃嫔這般忍讓過,更別提是個不知來歷的奴兒!
當真是動了真心,邪羅王才未施展霸王硬上弓!
可他卻将她這中宮皇後、大宛國的明珠視作發洩之物,被那男寵勾起了欲望,卻又不忍心強行,□□施放不得,便想起她這個皇後。
整個晚上,邪羅王只是顧自盡興,甚至未曾正眼瞧過她。
繼而想起,宮中風傳,那名叫水靈郎的男寵長得極美,着急起來便會說上幾句樓月話,她心思轉了幾轉,忽而想到了什麽,瞥了眼邪羅王的後背,轉身噙笑睡去。
***
連着幾天,邪羅王都是這樣消磨夜晚,先到水靈郎房裏閑坐半宿,再到皇後寝宮寵幸淩那。
邪羅對水靈郎遭罪的過往極為忌諱,更不喜他這寓意水中漂零的名字,想他是在茫茫瀚海中邂逅美人,便将水靈郎的名字改作了漠郎。
每天夜裏,侍從們都将最對邪羅王口味的美酒佳肴端進漠郎房中,邪羅與漠郎把酒暢飲,開懷暢談。興致起時,邪羅便令漠郎為他起舞。
那是集男兒陽剛與女兒嬌美于一體的伶.倌舞,漠郎起初并不願意,卻博不過邪羅的軟磨硬泡,說是如若不跳舞給他看,他便要學那些壞人,去撕漠郎衣服了。
漠郎雖對邪羅有了幾分信任,卻也摸不透這霸道王者的性子,權衡再三,便只得從命。
只是每每一段舞跳不完整,邪羅王便有些把持不住了。
初次看漠郎跳舞時,邪羅王着實被他迷人身段撩得慘了,加之酒勁上頭,險些便獸性大發。
他起身向漠郎撲去,卻在少年驚恐的眼神裏生生忍住了,幾乎是奪門而出,一路疾步到了皇後宮裏,話不多說便擁緊了淩那。
自此,邪羅王才知天下竟有這般惹火卻又無辜的美人,也鄭重向漠郎施令,為保他周全,絕不允許他再向除邪羅外的其他人跳這種催.情舞。
又過了幾日,雪狼小白的傷勢便已大好。
胡夏皇宮之南,圈着一片草色肥美的平原,供宮中妃嫔閑來散步游逛。
漠郎小孩子心性,自打入宮以來便膽小怕生,從不敢踏出寝宮半步,這日見他的小白傷已痊愈,便格外欣慰,加之連日來邪羅王對他寵愛有加,他便不再拘謹,牽着小白,來到這片草原之上盡興游玩。
白衣少年如草叢中翩跹起舞的蝴蝶,雪狼在他身邊撲追玩鬧,好似兇猛的天性都為這天人下凡般的少年所征服,變得溫柔而馴服。
草原一隅,一衆侍從衆星捧月般站在淩那皇後近旁,侍女為她撐着遮陽傘,方便她在驕陽之下,也可将目光放得老遠。
她的眼神正緊緊追着遠處與雪狼玩鬧着的少年,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良久不見言語。
“殿下……”陪嫁過來的森琪嬷嬷撞着膽子喚了一聲,見淩那回過神來,也未作責斥,才敢繼續說道,“您要找的那人已經在宮外候着了,您看,咱們什麽時候……”
“不急,”淩那硬聲打斷森琪嬷嬷的話,目光仍未從遠處那少年身上移開,嘴間冷笑着道,“本宮先去會會他。”
***
清脆的笑聲在廣袤的天空下顯得越發悠揚動聽,少年手執一把狗尾草,調皮地在雪狼鼻尖和耳朵上撩撥,惹得雪狼頻頻張口虛咬,他便靈巧躲開,引那雪狼跟在他身後追跑。
終是被雪狼逮個正着,兩只前爪按下來,力道溫柔地将少年撲倒,少年開懷大笑,摟着他的小白,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放眼看向白雲飄浮的天空。
忽而開闊的視野裏探進一個腦袋,少年吃了一驚,那人是宮中太監打扮,見面便笑得谄媚,喚了他一聲相公。
少年忙站起身,輕拍了幾下雪狼的頭,示意它無須戒防,整理了幾下衣裝正欲施禮,便見一群侍從,護着個身着大紅華服的女人,向他這方走來。
适才叨擾的那個小太監輕聲提點:“這便是我胡夏國的淩那皇後。”
少年聞言不由得一驚,拘謹起來便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都忘了司禮嬷嬷才教的禮數。
淩那邊走邊端詳他樣子,見他慌亂中透着孩童才會有的無辜和無助,心中不禁慨嘆。
這樣一個人間絕色,難得還懵懂可愛毫無心機,論哪個強者不想将其據為己有,不是施以淩.虐,便是恩賜聖寵。
心中妒意難平,顏面上卻笑得可親,老遠便安慰道:“漠郎不必拘束,若不嫌棄,你我二人便以姐弟相稱吧。”
說話間已走到近旁,漠郎聽她如是說,便當真信了,松了口氣,笑得沒心沒肺:“姐姐就是大宛國的淩那公主啊,常聽哥哥提起你呢。”
哥哥?
西域雄霸,何曾放下架子,令旁人叫過他哥哥?就算真正的皇弟,也須得以皇兄喚他!
淩那平日再處變不驚,此時也難免皺起了眉,然她畢竟出身皇族,場面上的事見得多了,旋即便又笑得溫婉。
“看來,王上果然對漠郎關懷備至,還搶在本宮前頭,認了你這個弟弟。”
漠郎想起連日來與邪羅王相處的種種,确是被這鐵血柔情的大漢悉心照料,還有那喝醉酒時的憨态,看他跳舞時的癡迷,漠郎想到這些便忍不住甜美一笑,看在淩那眼中,惹得她妒火中燒。
“嗯,哥哥他确是對我極好。”
淩那賠笑道:“也是漠郎擔得起王上的這份厚愛,看這長相身段,啧啧啧……”
說着,目光便在漠郎身上逡巡,直看得漠郎尴尬抓頭,白皙的臉上暈出兩片緋紅。
“本宮實在難以想象,世上還有誰能比你更俊美。對了,都說樓月王子坤華乃天下第一美男,如若與弟弟相比,想必也是徒有虛名了。”
淩那邊說邊觑着漠郎臉色,果然見他聽到坤華這個名字時便困惑地蹙眉。
待淩那說完,他兀自思索了一會兒才回道:“坤……華?哥哥也曾向我提過他,嗯……好似、好似我與他有什麽淵源,可是……”
眼神不由得移向別處,腦中搜刮了一陣卻仍無所得,漠郎最終無奈搖頭,急切道:
“姐姐,我憶不起往事了,這個坤華,到底是何許人?”
淩那臉上堆出一個安撫的笑來,纖纖玉手輕挽漠郎手腕。
“漠郎,眼看日頭越曬越烈,不如到本宮殿內小坐,本宮也好與弟弟你聊些體己話兒。”
漠郎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便跟随淩那走了。
雪狼小白咬住他衣擺,他便轉頭吩咐道:“小白,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到了皇後宮殿,淩那攜漠郎步入花園中的一間涼亭,吩咐侍女捧來上等茶點招待,漠郎小孩子心性,見淩那親切相讓,便拿起那些糕點暢快吃了起來。
可他還不忘坤華的事,邊吃邊嘟嘟囔囔地追問。
“要說起這坤華啊,還得從六年前,王上為他發兵攻打樓月說起……”
淩那将那樁陳年舊事說與漠郎,直教這貪吃的少年驚奇不已,一出神便噎了一口,淩那忙為他倒了杯濃香的奶茶,看他匆忙喝下後,接着又道:
“所以說,坤華自那時起便被風傳成禍國殃民的妖男,他自個兒也頗有覺悟,從此便戴着個面具,不再以美貌視人。說句刻薄點的話,妖男之說,對這個坤華倒不像是冤枉……”
漠郎咬下一口奶糕,聽得入了神,一時都顧不得咀嚼,呆萌得着實可愛。
“只因他前往中原做質子,才一入聖京,早春二月便招來蜂蝶追随,滿城桃花也早綻相迎,漫天粉櫻招搖,蜂蝶與霰雪齊飛,好不壯觀。”
少年歪頭思索了一會兒,似是釋懷了什麽一般,長噓了口氣。
“聽姐姐一說,我便放心了。哥哥還疑我就是坤華呢,待會兒我就要去找他評理,真正的坤華不是在中原當質子麽,憑什麽疑我是那禍國妖男?”
說着,便不滿地嘟起了嘴。
淩那掩口偷笑,遂又作憐惜狀:“哎,要說起來,這個坤華的境遇,也真叫個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