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解藥

部衆歪歪斜斜在山腳下躺倒一片,兩個時辰都已過去,眼見日薄西山,仍是一片呻.吟起伏,咳聲不止。

王慎靠着棵樹幹坐在地上,喘着粗氣看向巫齋山。

只見乳白色的毒瘴如層層交疊的白綢,将整個山脈都包裹嚴實,毒瘴如此濃重,卻在山腳下方明顯稀薄,似是奶水潑進了河流般,被稀釋成缱绻的白色游絲。

王慎心中惶惑漸劇,不知這山上毒瘴何時消散,更不知中了這毒瘴的身子有無大礙。

還有百裏斬和蒙千寒,二人現在是死是活?還有那個大哥非要留下活口的小凡,到底下落如何?

正意亂心煩之際,卻聞草木窸窣,山林裏影影幢幢竄出幾個人來。王慎攥緊腰間佩劍,卻一動內力,胸口便陣陣悶痛。

眼見人影越聚越多,快速向他們這幫殘兵移來,王慎強忍胸悶拔劍出鞘,大吼一聲:“備戰!”

一時冷鐵铮铮,拔刀嗆嗆,可這些中毒的丘八們力不從心,勉強站起來的也是腳底虛浮,搖搖晃晃地站不穩。

山林裏竄出的黑衣人數目過百,打頭那個将劍在手裏甩出個劍花,盯着王慎铿锵道:

“哼,過了這麽久也不見大王和蒙将軍下山,怕是兇多吉少,蒙将軍雖吩咐我等不得他令不可冒然,但這發號施令之人都被眼前這厮害死了,弟兄們!”

衆人齊聲:“有!”

“抄家夥!給大王和蒙将軍報仇!”

一石擊起千層浪,這些昔日的墓室精兵們舉起手中兵器,喊打喊殺地向王慎的部衆沖來。

中毒的官兵勉力應戰,卻如同羊入虎口般任人砍殺。

王慎屢戰屢退,心道與其死在這些江湖浪人手裏,倒不如上山遁入毒瘴之中,他們若敢追來,至少也讓他們身中異毒,興許還能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王慎以劍格開眼前黑衣人的大環刀,倒退着上山,卻見本欲再沖上來的黑衣人眼神飄向他身後,瞬間便怔住了動作。

周遭混戰的衆人也紛紛向這邊看來,無不面露驚駭,敵我都不約而同止了打鬥。

王慎驚疑回頭,見重重白霧之中走出個披紅散發的人來。

那人撞破層層霧帳越走越近,王慎這才看清,他單薄的肩膀上還挂着一條手臂,那手臂的主人灰頭土臉,腳底虛浮踉跄,大半個身子都靠那紅衣人持重。

王慎駭然,那紅衣人正是小凡,他服飾光鮮,膚色潔淨,青絲垂順,有如叢林迷霧中走出的紅色精靈。

而身懷絕世武功的蒙千寒,卻渾身血污,狼狽不堪,腿上明顯受了重創,須得靠小凡攙扶才能勉強行走。

小凡面色冷俊氣定神閑,深邃目光掃視衆人,最後瞟向王慎,扶蒙千寒在他身邊站定。

王慎驚駭更甚,他此時清晰地看到,小凡借環抱蒙千寒腰間,竟将一把匕首抵在蒙千寒腹部。

再看蒙千寒,竟似才經歷了毀天滅地的災難,頹敗潦倒,神色恍惚,已無招架之力,更無招架之心。

小凡見王慎目瞪口呆的驚駭模樣,不屑地嗤笑一聲,沖着衆人喊話:

“墓室裏的兄弟們,你們的大王已被金蟒巫師收伏,不會再走出這巫齋山了,在下小凡,為保蒙将軍下山,可沒少費了心力,現下更要保他活着回到中原。小凡在此乞求,請各位好漢行個方便!”

言罷,竟堂而皇之地将手中匕首向蒙千寒腹中刺入了幾分,神情恍惚的蒙千寒一吃痛便本能地呻.吟了一聲。

衆黑衣人皆義憤填膺,蓄起勢來欲沖過去救人。

小凡向王慎淩厲一瞥,王慎這才回神,忙将手中佩劍橫架在蒙千寒脖頸上。

從并無武藝的小凡手中救出蒙千寒尚還可行,王慎再一加入就萬萬不能了。僵持半晌,打頭的黑衣人無奈長嘆,只得命衆人收起兵器,撤回叢林之中。

王慎有一肚子疑惑要質問小凡,奈何對方頤指氣使,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裏,只淡淡地說了句:“聽我的,就給你解藥。”

王慎駭然,已明白他意思,胸口氣悶更甚,卻也沒奈何,只得事事由着小凡。

他見小凡攙蒙千寒上了囚.車,不禁露出遲疑神色。

小凡卻滿不在乎道:“總得找個代步的轍,我又不會騎馬,再說蒙将軍也經不起颠簸,我與他坐進來,你再将這囚.車鎖好,還能防那些江湖人殺回來劫走蒙将軍。”

王慎一副敢怒不敢言模樣,默許了小凡,翻身上馬,指揮一衆哀兵返程。

***

那些被小凡逼退的黑衣人重情重義,實則并未走遠,沿途一直跟着王慎部衆,只是礙于蒙千寒仍受桎梏而不敢輕舉妄動。

王慎拖着病體,騎馬護在囚車左右,小凡卻氣定神閑,隔着欄杆,閑聊般将山上遭際粗略講了一遍。

王慎只關心毒瘴的解藥,逮着機會便一味地追問,小凡卻堅持須得等到夜裏軍隊駐紮,再将解藥秘事告會王慎一人。

是夜,軍隊在一山坳處宿營。

小凡攜王慎到僻靜角落說話,告知了解藥真相。

“什麽?你只有一味解藥?”

王慎大驚失色,他手下兵衆将近百人,皆中了巫齋山上的異毒,怎可只有一味解藥?

“這毒瘴到底有何來歷?如若不服解藥……會、會有何下場?”

小凡笑得純良,口氣似與王慎閑談:

“金壞壞四方游歷,搜集各地身含劇毒的活物,将它們帶回巫齋山圈養,每日自它們身上提取毒液,再倒入山頂幽潭。

“那裏是巫齋山唯一的水源,溪水自那裏發源,流經整個巫齋,沿途灌溉花草,涵養樹木,是以這滿山的酽綠缤紛,都沒日沒夜地彌散着毒氣。”

王慎驚道:“金壞壞是将這巫齋山變成了毒境!”

小凡卻搖頭道:

“雖說滿山都是毒物,散發的毒氣卻不能致人死命。金壞壞又按薩.滿.教的古方,配置了一副毒藥,這藥呈顆粒狀,如若抛撒到空氣中,便會與滿山花草的毒氣相得益彰,繼而形成有如今日所見的滿山毒瘴。”

王慎駭然:“也就是說,如若中毒後不服解藥,那……”

小凡笑道:“多則十日,必會心力盡失,窒息而死。”

王慎大驚失色,忽而跳起撲向小凡,扼住他衣領咆哮:“快把解藥給我!”

小凡無動于衷,王慎一副要殺人的模樣,他卻毫無懼色,反而陰恻恻地嗤笑。

王慎早已惱羞成怒,見小凡如此,他便全然失了理智,變成一頭只為求生的困獸,他呲牙發出一聲粗吼,揮拳将小凡打倒在地,撲上去跨在他身上便是一通亂.摸。

遠處官兵看了,都讪笑着交頭接耳,還以為長征跋涉,總督耐不住寂寞。

小凡也不做掙紮,被王慎粗暴地對待,他卻受.虐.狂一般狂笑起來,嘲諷道:

“王大人果然是俊傑,為你出生入死的那些屬下算什麽,你王慎的命才最金貴。”

王慎此時已從小凡貼身亵.衣裏翻出一枚藥丸,他如願以償,反手在小凡臉上甩了一巴掌,都未及從小凡身上下來,便欲将藥丸吞下。

卻聽小凡陰恻恻道:“你以為服下了就能解毒?”

王慎捏着藥丸的手在唇邊僵住,怔愣片刻,喪心病狂地怒吼起來,他另一只手扼住小凡衣襟,将他從地上提起,咬牙切齒地逼問:

“說!到底怎樣才能解毒?”

小凡的嘴角滑出一抹殷虹血跡,夜色中慘白的臉露出鬼魅一般的冷笑:“這枚藥丸,須得有一物相佐服下,才可發揮藥力。”

王慎掐住小凡脖頸,怒吼道:“快說!藥引為何物?”

小凡吃痛地皺眉,旋即又強撐着笑,促狹道:“王慎,你如此待我,可是求人姿态?”

王慎驚怔,兇戾之氣潰然瓦解,直覺得眼前這陰險笑着的俊美少年有如地獄夜叉。

他全身都失了力氣,從小凡身上下來,頹然跪在一旁,顫聲道:

“我還以為百裏斬使詐,處處施以防備,到頭來,我們都被你一人算計了。”

小凡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束,依着宮廷禮節端正跪坐,看着王慎,笑道:

“王大人言重了,小凡此舉,與王大人适才的妄為是一樣的,不過是出于自保罷了。”

王慎壓着怒氣道:“金壞壞癡兒心性,這一切定是聽了你的籌謀!”

小凡道:“不假,确是我指點了金壞壞,百裏斬決不會只身前往巫齋山,如若不想讓外人打擾了他與百裏斬的重逢,那麽,就使出些招數,将一幹人等悉數剔除山外。”

王慎急道:“可這毒瘴封山,也忒狠毒!”

小凡眯起眼睛,将臉貼近王慎,玩味道:

“王大人,小凡惶恐,适才您的話,怎麽聽着有點害怕的意思?好像,還有那麽一點,乞憐的意味?”

王慎被小凡淩厲目光逼得不敢直視,惶恐地移開視線。

小凡切齒道:

“還記得我在诏獄裏是如何向你乞求的麽?我求你讓我見王缜,他是我唯一的生機,你卻和王貴妃濫用私刑!

“你只想從我口中問出坤華的下落,之後便由着你妹妹将我當玩物了!你想讓我死,如今又指責我對你狠毒?”

說完便從王慎手中奪回藥丸,在十指間來回把玩,夜色裏,有如月下鲛人把玩鲛珠一般,似是随時都會将藥丸毀了般的不經意,直看得王慎心驚肉跳,怯聲道:

“你、你到底怎樣才肯告訴我藥引為何物?”

小凡将藥丸收于掌心,盯着王慎,笑道:

“王大人何必如此惶恐,小凡适才不過說了些氣話,小凡不讓王大人早早服下解藥,也是為王大人你着想啊。”

王慎側首看他,一臉警覺。

小凡嗤笑一聲,續道:

“王大人須知,這解藥服下可不是立竿見影,總也得三五日才能見效,期間你還得同那些丘八們相處,

“如若這三五日內,他們的身子每況愈下,單您一個日漸好轉,那麽,都是将死之人求生心切,傻子也猜得出是怎麽回事了,您想想看,到那時,他們能放過您麽?

“就算您身子骨好轉,他們卻還受毒瘴之苦,但備不住人多啊,近百個将死之人,也定能将您碎屍萬段啊。”

這番話确有道理,王慎駭出一頭冷汗,卻還嘴硬道:“那我現在就帶着你和解藥逃離這裏,再将解藥服下!”

“逃?”小凡掩袖嗤笑,“堂堂總督大人臨危脫逃,必然引起公憤,這附近方圓百裏地勢險要,一人一馬根本跑不遠,公憤的大軍必會将您這出逃将領給抓回來!”

王慎全然慌了神,忙追問道:“那依你之見,我該如何逃生?”

這一問正中小凡下懷,他得意道:

“此去向西北,不過兩日行程,便可到靖武鎮了。王大人可借為衆官兵醫治之名,令這隊人馬前往靖武鎮,那裏,可是令兄王缜的神扈軍駐紮之地,您入了神扈營裏便有了依傍,到時候我再助您服下解藥,您的那百來號屬下無藥可服,也奈何不了您了。”

王慎驚得說不出話,細細思量後便已恍然,苦笑道:“好啊,我低估了你,我們都低估了你呦。”

小凡用兩根纖細的手指撚起一縷頭發,俏皮地繞于指尖,輕挑起眉毛,待王慎說下去。

“你利用我想得到坤華下落的企圖,讓金壞壞劫走你時放下一句話,便挑起我與白朗之間的互相猜疑,逼他不得不将百裏斬交出來,

“又猜到我會随百裏斬前來巫齋山換你,你便又利用金壞壞,将我也制伏。

“小凡,你當真是個狠角色!你所有的心計,不只是為了從金壞壞手中逃脫,你還想利用我,再回到我哥哥身邊!

“你不只要活,還要活出榮華寶貴!”

小凡點點頭,似是對王慎的話甚是滿意,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月光下的姿态清冷而妖嬈。

小凡道:“金壞壞一心只想要百裏斬,我在他眼裏不過是個次品,我知道他如願以償後定會放我,可餘生的路,我該怎麽走?

“所謂富貴險中求,我便想着,與其灰溜溜下山,從此浪跡天涯,倒不如跟着王大人你,只要稍使些計謀,便可借王大人之力走進神扈營。”

王慎嗤笑道:“你就那麽篤定,我哥哥還會收容你麽?”

小凡幽幽笑道:“王大人,令兄可是比您善解風情得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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