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毒瘴
押解隊伍不日便抵達巫齋山。
山上草木密布,道路崎岖,車馬根本走不進去,王慎便令衆人棄馬步行,百裏斬也被放出囚.車,由兩人一左一右押着上山。
可越往山上去,瘴氣霧霾就越濃重,一衆人都不禁捂住口鼻,咳嗽幹嘔聲不斷。
再走上一段路,竟是迷霧重重,似渾濁的奶水般漂浮在空中,不只刺激口鼻,竟連眼睛都如針紮般疼痛。
誰都看得出這山間瘴氣邪性,王慎忙下令衆人撤離,慌亂間瞥見百裏斬,卻見那妖郎氣定神閑嘴角含笑,看戲般巡視衆人狼狽模樣。
王慎心中怒起,随手撿了根樹枝,支撐着身子向百裏斬走去。
卻在此時,濃濃霧霾中跑進一個人來。
王慎手下早已潰不成軍,哭喊哀嚎着向山下跑,這人卻逆人流而上,直奔百裏斬而去。
定睛看去,不是蒙千寒是誰?
王慎驚奇地看着蒙千寒握住百裏斬手臂關切詢問,又見百裏斬笑呵呵地與他回話,接着,他便見百裏斬自發絲間抽出一根銀針,三兩下便将手上那副鐐铐開了。
他勃.然大怒,用盡僅存的一點力氣大吼了一聲,那二人循聲看來,蒙千寒忙過來幫扶,百裏斬将雙臂抱在胸前冷眼旁觀。
王慎早已失力,由着蒙千寒攙扶他下山,一路上不屏氣凝息,反而張口怒喝:
“好你個蒙千寒,好你個百裏斬,我道那妖郎束手就擒,是為護白朗以便成全你這狗奴才,原來你二人合謀算計我!咳咳……”
蒙千寒并未動怒,見王慎适才說話吸入大量毒瘴,便扯下一角衣袂,利落地捂住王慎口鼻,布條在王慎頭後打結系緊。
“王大人也太小看在下,更是看低了阿斬!王大人此行藏着算計,就以為別人也同你一般德性?說句難聽的,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慎布條捂嘴有口難言,只得怒目瞪過來。
蒙千寒嗤笑一聲道:
“阿斬他早年嘗遍巫盅蟲毒,以身試藥的事沒少幹,這才有了一身百毒不侵的體格,而我身上中了一種毒,需要定期服藥,以阿斬之血為藥引,這便也沾了些光。”
王慎恍然,聽蒙千寒續道:
“這巫齋山的毒瘴,我與阿斬都始料未及。不瞞你說,我确是在附近做了些布置,卻只是防你暗下狠手。
“現下除了我與阿斬誰都上不了山,這麽一來,我的那些弟兄也是白跑一趟了。”
說話間已将王慎送下了山,蒙千寒将他交與一名副将便轉身欲走。
王慎不由驚呼,蒙千寒停步轉身。
王慎将話在喉間梗了又梗,終是開口道:“你傻啊,你與百裏斬大可趁人之危,将我與部衆都殺了,自此逃走江湖。”
蒙千寒大笑幾聲:“倒是個好主意。”
見王慎面露驚恐,又凜然道:“只可惜我蒙千寒行不出這種事,我的阿斬更是懶得殺你。”
言罷,便頭也不回沖進了毒瘴。
***
百裏斬趁蒙千寒救王慎下山的工夫一路疾走,本以為已将蒙千寒甩了,才欲放緩些步子,卻聽身後遠遠傳來喚他的聲音。
百裏斬煩躁地一跺腳,轉身便朝聲音方向跑去。
他沒想到蒙千寒竟一路追了這麽遠,毒瘴越到山上便越濃重,如若放着不管,以蒙千寒身上的血脈,時候長了定是扛不住的。
百裏斬走到蒙千寒身邊,隔着厚重的毒瘴怒吼:“阿斬阿斬,叫魂兒啊你!”
“呸呸呸,竟說些不吉利的話!”蒙千寒照舊使出嬉皮笑臉大法,可言語間夾雜着粗重的喘息,明顯是應付不來這周遭毒瘴了。
“我說,你還是快點滾吧,過會兒暈倒了,可別指望我渡氣給你。”
“嘿嘿,那我現在便暈倒好了。“蒙千寒接着祭出嬉皮笑臉大法。
百裏斬開始抓狂:“你以為你很厲害麽?你這身子骨兒能扛多少毒?”
蒙千寒肅然道:“那你呢?你以為你自己有多厲害?這始料未及的毒瘴,就是金壞壞使出的詭計,就是要衆人再不能跟着你,令你只身前去見他,他還有多少陰損招數等着你?你一個人應付得來麽?”
“應付得來!應付得來!”
百裏斬發狂般怒吼,卻被蒙千寒霸道地拽進懷裏。
“阿斬,跟我走!”
本是在蒙千寒懷中掙紮的百裏斬,聞言便靜了下來。
“自打我入了朝廷軍營,玩着命一路走來,幾番死裏逃生,便似中了邪般不知死活……”
蒙千寒撫摸着百裏斬頭發,溫柔道,
“直到今日上了這巫齋山,見了這厲害的毒陣,我才知世上竟有人能輕易取他人性命,才知那人……極可能會奪走我的阿斬。
“我怕了,什麽都不顧了!阿斬,跟我走!”
百裏斬的眼睛有些犯潮,他嘆息一聲,低語似夢呓般:“晚了。”
“什麽?”
此時,山上重霧瘴氣中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哈哈哈哈,晚了,确是晚了!進了巫齋山,還想再走出去麽?”
蒙千寒心頭一凜,百裏斬朝聲音方向狠戾瞪着,低吼一聲便沖了過去。
“阿斬!”
蒙千寒趕忙追上,伸出手來眼看就要拽住百裏斬手腕。
卻見百裏斬忽而轉身,抽出盤在腰間的凜寒鞭,在二人咫尺之間甩了一記,濃霧裏響起脆亮聲響,蒙千寒被迫得停步,百裏斬朝他怒喊:“別跟着我!”
蒙千寒怔愣片刻,百裏斬已轉身消失在濃霧之中。
他欲上前去追,卻陡然感到胸悶氣短,眩暈頭痛,繼而手臂酸麻腿腳無力,他驚覺,周遭毒瘴更重,他已難招架。
***
百裏斬狂奔上山,透過重重毒瘴追尋那抹金色身影,金壞壞一路瘋癫狂笑,将生死攸關當作一場追逐游戲。
百裏斬礙于迷霧辨不清方向時,他還會跑回去,賤兮兮地大喊:“金壞壞在這兒!哎呀呀,金壞壞被百裏斬發現了!”
百裏斬咬牙切齒,忍不了被這男巫戲弄,腳下步子越發矯捷,待金壞壞再回過頭來,已是被百裏斬欺身逼近。
金壞壞驚叫一聲,抽出當年興風作浪于江湖的金蟒鞭,銀白冰凜鞭幾乎同時自百裏斬手中甩開。
電光石火間,一金一銀兩道鞭子在迷霧中纏.卷,執鞭的二人借以較量了番手力。
勢均力敵之下,誰也纏不走對方的鞭子,不得已同時收勢,金鞭銀鞭各回主人手中。
“啊哈,百裏斬,你長本事了,也比當年更迷人啦!”
百裏斬拼力出擊,對手卻拿他戲谑玩笑,氣得他如獅子般咆哮,冰凜鞭疾速狂甩,如騰空之蛇般緊咬金壞壞後背。
終是将金壞壞逼得顧不得貧嘴,邊向山上跑邊頻頻揮鞭接招。
百裏斬如中了邪症般一路追擊,全然未留意被金壞壞帶到何處。
而金壞壞明顯在誘敵深入,斜眼乜見已到地方,便大笑一聲,不知用了什麽障眼法,一閃身便沒了蹤跡。
百裏斬向金壞壞當頭甩出致命一鞭,卻在濃重霧霾中眼見那抹金影倏爾消失,冰凜鞭甩了個空,百裏斬無着力處,向前幾個踉跄險些摔倒。
站在原地四下觀望,才驚覺竟是到了金壞壞洞府前!
百裏斬擡頭遠望,離他所站之處十丈開外,豎着一仞山峰,這道峰上一塊凸起的岩石後面,掩着金壞壞洞府的入口。
那洞府裏,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極樂十二宮!
百裏斬如墨的黑瞳裏似有彌散的星光閃爍,盯着那塊岩石的眼神有些恍惚,喉結難以自控地滑動了幾下,他忙移開視線,低頭看向別處。
目光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前方不遠處的一塊山坳。
他記得這山坳上本橫着一條吊橋,而今時,那吊橋卻不見了。
也就是說,從他腳下通往極樂十二宮的路,斷了。
這本該算是對他有利的局面,可百裏斬不知為何,心中越發不安,不詳的預感愈漸強烈,他屏氣凝神,不由得将手中冰凜鞭攥得更緊,朝山坳處緩緩移開步子。
當他終于将身子挪到了山坳邊,探頭下望,低凹處毒瘴堆積,霧霾更顯厚重渾濁,卻在重重霧霾中,隐現一片鮮紅。
百裏斬大驚,那正是不省人事的小凡!
一代妖郎曾經因愛生恨,為練邪.功走火入魔,也曾嗜.虐成性嗜.血成狂,可他卻從未失了善良本質,眼見小凡顯是被毒瘴侵體命懸一線,他不假思索便縱身跳下山坳。
一落地便忍不住劇烈咳嗽,他雖有百毒不侵之體,卻也受不住這低凹處堆聚的毒瘴,心中驚呼不妙,想這半點功力也無的小凡怕是不好了。
惶急間半跪于地,将小凡抱在臂間,将嘴唇貼在小凡嘴上,渡了口氣給他。
卻在此時,雙目緊閉的小凡忽而睜開眼睛,百裏斬驚駭之下欲将嘴唇與他分開,卻是一條濕滑舌頭探進口中,百裏斬始料未及,怔愣片刻,那侵入的舌頭便将一顆丸藥渡進他口中。
若放在平時,別說是小凡,就連江湖中叫得出名號的高手也休想鉗制住百裏斬。
可此時他身陷毒瘴之中,不得不氣沉丹田,調緩血脈流動以禦毒瘴入體,是以無法快速使出功力。
況且又是這般出人意外,小凡的舌頭向他深.喉一頂,那顆丸藥便滑進了腹中。
百裏斬已知大事不好,又被小凡用力一擲,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已全身無力,似重物般頹然倒地,小凡顯然并未受毒瘴侵體,原來這一切都是計。
“你……”百裏斬不敢相信這竟是自己的聲音,嘶啞低微,像是将死之人。
小凡居高臨下地冷眼看他,有如地獄使節,他已知逃生無望。
小凡渡給他的丸藥,藥.理與這鋪天蓋地的毒瘴相得益彰,瞬間便毀了他百毒不侵之體。
可小凡卻事先服了金壞壞的解藥,這毒瘴奈何不了他分毫。
髒腑裏湧出血來,喉間汩汩腥甜,百裏斬只覺腹中翻雲倒海,似有千人萬馬一齊朝他腹部踢踹。
他在地上打滾呻.吟,目光卻一直盯着小凡,眼睛裏流出血淚,卻不是憐惜自己。
想到蒙千寒定還在山中尋他,他便連最後的尊嚴也不顧了,忍痛爬到小凡腳邊,雖已說不出話,卻用眼神苦苦哀求。
小凡面無表情,也無憐憫,也無得意,只一字一頓說道:“放心,我定會保他萬全。”
那一刻,百裏斬不知為何,便信了小凡的話。
他,再無牽挂,卻奢望着能再見師哥一面。
***
蒙千寒一路蹒跚,伴着咳嗽粗.喘,四處尋找打鬥痕跡,毒瘴越來越濃,他已是支撐不住,卻還在山中苦苦找尋。
忽而聽到一陣刺耳怪笑,蒙千寒忙循聲跑去,只見前方一處山坳,那聲音便從這低處傳來。
奈何霧霭更重,蒙千寒撕了塊衣料捂住口鼻,踉跄靠近山坳,低頭看去,他駭然失色。
“阿斬——”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在山中遠遠蕩去。
百裏斬喑啞着嗓子抽泣,眼中不停地湧出血淚,他想不到竟真能再見他一面,可旋即又驚惶無措,看向小凡,無聲地乞憐。
小凡将百裏斬的無助和驚惶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在金壞壞耳畔低語片刻。
本已張開雙臂欲将百裏斬抱起的金壞壞忽而收起貪婪笑臉,擡頭看向扒着山坳試圖跳下的男子。
金壞壞一聲咆哮,聽從小凡的主意,将這為他出謀不少的紅衣少年抛向空中,極有準頭兒地令小凡撲到蒙千寒身上。
蒙千寒也早已被毒瘴侵體發不出功力,只仗着蠻力将小凡甩到一邊,仍手腳并用向山坳底下趴去,右腿卻被小凡用匕首狠狠刺入。
蒙千寒驚呼一聲,難以置信地看向小凡,卻見那美豔少年仍是面沉如水,冷眼旁觀地凝視着他。
蒙千寒已無力爬行,又被小凡死死扼住肩膀按在地上,他只得盯着山坳下方流淚,絕望地嘶吼,聲聲喚着阿斬。
隔着乳白色的濃霧,蒙千寒卻可清晰地看到百裏斬的面容,那神情,竟是他從未見過的寧靜安詳。
那一對眼神,似世間最純淨的泉水,溫柔的凝視,透着道不盡的愛意,和令人心碎的牽挂。
師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