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鑽或不鑽,洞就在那裏,不離不棄
東部市廛被幻結牢牢包束着,堅不可破,外加邊緣位置更有鯉錦門的侍從苦守,毫無破綻。
戚九與謝墩雲尋了半晌,也未能如願邁入其內。
正犯愁時,謝墩雲拍拍戚九的肩頭,眼神示意跟着走,二人走街串巷,一直躲避眼線處處留心。
偶爾擡頭高望,幻結堅韌的壁壘間,梭蛇發瘋似地游走攻擊,撞擊聲蕩如洪鐘,不絕于耳。
戚九冥冥中感覺地表顫抖,震得腳底似踏在軟浪央,随波搖晃。
驟得嗅見一陣臭魚爛蝦的氣味,謝墩雲手指市廛後牆的某處極其狹暗的灰道,“若想進去,只能靠鑽。”
哪?!!
鹹安聖城的治安嚴謹異常,尤其垃圾處理極近嚴苛,城中每處市廛內皆刨出兩丈寬深的灰道,再以灰髙為塗料,鋪上青石板壓制成密封的溝渠,但凡廛肆內的垃圾必須倒入其中,最後集中銷毀。
灰道貫通幻結內外,鑽進去真是個掩人耳目的佳所。
戚九捏住口鼻,萬分嫌棄問“哥,真的只有這一個辦法嗎?咱們會不會爬入一半,就熏死在裏面啊?”
謝墩雲扯開衣角的軟帛,搓成兩個圓團,一左一右填塞進對方的鼻孔中。
“老哥以前為了辦事,不知道鑽了北周多少條灰道,聞過的漚臭比你走過路還多。別怕!”說着解開腰間的纏帶,兩頭各系在彼此的手腕上。
“小九,竭盡全力憋住氣!”
言罷,領着戚九鑽入臭氣熏天的灰道中。
暗下裏,到處是殘根腐葉,黏黏膩膩,絲絲連連得令人發狂,尤其頭頂穿雲裂石的迸擊時斷時續,叫人肢體間的每一寸肌理均膨脹至極限,簡直苦不堪言。
戚九想,自己到底是有多豔慕上官伊吹的那張臉,否則色心怎會催着他不斷前進,甚至連鑽灰道也在所不惜。
胸口憋窒的氣息愈來愈緊,當最後一絲空氣耗盡,戚九的眼前開始天花亂墜,耳畔鑼鼓喧天,只有手腕間的系帶死死拖着,不曾放松。
還不到嗎?怎麽還不到啊?!
朦胧中,眼前分明是有絲光線的啊。
胸口無端被砸了兩拳,戚九一口悶氣始才順利吐出,睜眼卻看見謝墩雲正撅起嘴巴,緩緩靠上前來。
“走開!”戚九雙手猛推,把毫無防範的謝墩雲當即掀翻在地。
“誤會,誤會!”謝墩雲其實也駭了一跳,虧着他撕拉硬拽,才把半昏半死的戚九從垃圾堆裏扯了出來。
“我心裏一直有個人啊,你別多想!”謝墩雲瞅着對方滿臉防範的謹慎表情,猛一把拍在戚九的額頭上。
“你老母個熊!”他罵道“都什麽關鍵時候了,莫要在意這些細節!”
說着,拎起纏着手腕的一頭,把戚九從地上揪起。
“趕快想,你究竟是去尋軻摩鸠,還是在原地跟我算賬!”
戚九直接呸道“當然是去找那個木頭!咱又不是小家碧玉碰不得男人,更何況謝哥是為了救我,這份好賴我還是明理的。”
謝墩雲相視一笑。
時不待人,謝墩雲拉着戚九先躲入距離最近的斷垣陰側,他先代為觀察一番。
梭蛇四五成群,暗影倏然劃過頭際,姿态嚣張至極。
戚九忍不住啧啧稱奇道,“怪事,從我清醒之時算起,有四次親眼見到謝哥你所提及的幻彧。”
“其中有兩次,我是什麽也看不到的,僅能憑借周圍人物的反應來判斷,可是眼下這些梭蛇,我反而能看清些許,若不是知道是幻覺在先,我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象駭死。”
“難道是我的眼睛天生有某種病障?”
謝墩雲接道:“非也,其實想你從許多事情中也初見端倪了,築幻師的品階各有千秋,所鑄造的幻彧真實程度必然大相徑庭,所以女帝才會由之前的支持态度轉變為屠戮,為的就是避免國人耽溺于幻彧之中,失去自我。”
“話說,阿九,還有一次你看到的幻彧是什麽,能不能說給哥聽聽?”
還有一次便是戚九無意炸碎了犀牛銜杯紋銀壺,莫名其妙地打開了地門,縱放百鬼夜行。
那可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然而,其實連他自己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又怎敢承認與自己關系密切。
遂急喚道“快躲起來!梭蛇來啦!”扯住謝墩雲的衣袖,順利避開話題。
謝墩雲覺得他向來神神叨叨,暫時也無疑心,随而東張西望道“你既有輕松看穿幻彧的特異本領,又曾與軻摩鸠交手,或許你的失憶,真與鯉錦門有關……”
側首想與之讨論下一步的計劃,戚九的眼神仿被魚線勾住,驀地從掩蔽的斷牆中蹒跚走出。
“傻小子,你不要命啦!”伸手打他。
戚九順勢握住他的大手,“哥,我看到了!”
“看到啥?”
“這些梭蛇脊後,貫穿着赤黃色的細線,而且,我似乎還聞到了熟悉的香味。”戚九蹙起鼻子,細細再嗅,真是深入骨髓。
“不是垃圾的味道嗎?”謝墩雲憂心忡忡。
“确定是香味。”而且,他一定是在哪裏嗅過此類極樂的滋味。
縱要有的放矢,無論是軻摩鸠,或是上官伊吹,他們都得想辦法先鏟除眼前這些遮天蔽日的幻獸。
謝墩雲抄起半截木板,二人亦步亦趨,朝香味最濃烈的一隅,緩慢逼去。
途徑整個市廛的中心,正是鏖戰最激烈的位置,鯉錦門的侍從已将手中長刀統統換去,易成足以砍死戰馬的陌刀。
陌刀殺威喧天,晃如旌旗,肅殺殺的一片鋒光絞動,梭蛇便如倒坍的巉崖,叢簇堆積成山。
只一眨眼功夫,又從四分五裂合并成全新的身軀,揮翅逃進狼藉深處去。
周而複始,惹人疲累。
戚九在謝墩雲的掩護下,艱難穿行期間,待頭上不再有梭蛇的殘體掉落之時,二人已經安然蹲在市廛最西處。
此地被群蛇圍攻,地勢略呈兜形,碎瓦亂石層疊,極具聚合難散的特勢,強烈的煙黃色氣障一怒沖天,如十裏塵埃遮蔽視野,溟濛不清。
應是這裏!
這股子香的叫人發嘔的臭氣。
戚九揪過謝墩雲的衫角,“哥,好心再給撕兩條布帛,叫我把鼻孔塞上。”
“滾你老子!”謝墩雲一把扯過,“你怎麽不撕自己的衣服!”
又道“別鬧了,你瞧,這個地下一定是埋藏着什麽東西,否則這幾條梭蛇不會擅自出現于此。”
仔細再看,果然,翺翔半空的梭蛇比外面那些狼奔豕突的喽啰大了數倍。
定然下面有詭。
戚九道,“謝哥,你比我聰明伶俐,不然由你去把上面最大的引開,我從瓦石縫隙鑽下去瞧瞧。”
謝墩雲道,“好是好計,尤其小九你身量細小,鑽洞應該十分拿手。不過哥老了,能不能換過來試一試,哥對自己的身材略有信心,應該也能輕易鑽進去。”
戚九:“謝大哥,都火燒眉毛了,為什麽還要為這種小事浪費口舌呢?”
也對。
謝墩雲點點頭道,“好吧,事不宜遲,那我全部都不和你争了,你全部包辦吧!”
說着揪起戚九的領子,輕輕松松地推送了出去。
呃……
戚九甚至還沒弄明白,謝墩雲到底是同意,或是沒同意,整個人已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處遁形。
他甚至還沒有覺悟。
反正那條巨大無比的梭蛇,完全正眼盯上他,盤長的巨尾布滿油綠的逆鱗,片片迸射出殘忍的幽光。
“快跑,等啥呢,洞就在那裏,鑽呀!”
謝墩雲低聲催促道。